第17章 回家(1 / 1)

第二天清晨,钟刚敲了两下,孩子们就开始忙忙碌碌,因为海面起了大风,波涛动**起伏。多多当上了水手长,他嘴里咀嚼着烟草,正忙着扯缆绳。孩子们都穿着剪去了半截的海盗服,还把脸洗得干干净净。他们系裤子的同时迈着水手的步伐,匆匆忙忙地走到甲板上。

不用我说,你也一定清楚谁是船长吧。尼布斯和约翰分别是大副、二副,除了那位女士,别的孩子都是普通水手,在前舱居住。彼得稳稳地把着船舵,随后,他命令所有船员在甲板集合,他发表了一段言简意赅的演讲。他说,希望孩子们能做个勇敢的水手,尽忠尽责;虽然他很清楚,他们都来自里约和黄金海岸,是一帮大老粗,可如果有人敢对他不恭从,他就会把这人撕得粉碎。船员们听懂了这狂野的训话,发出阵阵粗犷的欢呼声。最后,船长下达了几道命令。他们调转船头,驶向英国本土。

彼得船长查看了航海地图,并预测如果这种天气持续不变,他们能在6月20日抵达亚速尔群岛,从那里开始飞行,可以节约不少时间。

他们之中,有的希望这艘船安分守己地进行远航,可有的人却希望它还保持一艘海盗船的身份。不过船长只是把他们当作小喽啰,他们没有表述自己意见的权利,也不敢上呈一份联名书。安全可行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绝对服从。

一次,斯莱特利被指派去测水深,就因为他没有及时响应并且流露出疑惑的神情,就被责打了12下。大伙儿都认为,彼得现在表现出的忠厚善良,是为了不让温迪对他有所猜疑。等他一旦穿上了新衣服,他就会有很大改变。那件新衣是用胡克最邪恶的海盗服改制而成的,因为彼得坚持要穿,尽管温迪不乐意,还是帮他改小了。孩子们私下议论,彼得初次穿上新衣服的那个夜晚,在船长的舱室里坐了许久。他把胡克的烟斗叼在嘴里,一只手攥拢成拳,独独伸出了食指,弯曲成钩子的形状,高举着,乍一看还以为是胡克那只阴森的铁爪子呢。

我们暂时不讲船上的事情,转去察看一下冷清的达林家。在三个小主角毫无留恋地飞走后,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们都把14号住宅遗忘了。但我们知道,达林太太是不会有任何抱怨的。可要是我们早就回来,怀着深切怜悯去看望她,她反而会责怪我们:“别犯傻,担心我干什么?快去照料孩子们吧。”做母亲就是这样,一心只以孩子为重,这或许就是孩子们在外流连忘返的缘由吧。

我们现在去那间熟悉的育儿室瞧瞧吧,它的主人此刻已在回家途中。我们只是比他们提前一步回来,帮他们看看被褥是否晾晒过,顺便通知达林夫妇那天晚上别出门。我们只是为他们服务而已。可是他们连句谢谢都没说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家,那我们又怎能期望他们的父母给他们晾晒被褥呢?假如他们回来时,发现父母都去乡下度周末了,那难道不是他们该得的报应吗?从我们认识他们之后,他们就该接受这样的教训。可要是我们真的这么安排了,我们将永远得不到达林太太的谅解。

就像其他讲故事的人那样,我也很想做一件事,就是先告诉达林夫妇,他们的孩子下周四就到家了。可是,温迪、约翰和迈克尔的计划也会因此而达不到预期的目的,因为他们想带给家人一个意外的惊喜。他们早就想象着:母亲是怎样欣喜,父亲是如何欢呼,娜娜又是怎样奔跑过来拥抱他们。要是提前把事情说出去,破坏他们的计划,那时场面一定会很有趣。想想看:孩子们神采飞扬地回了家,达林太太并没有上前亲吻他们,达林先生也恼怒地唠叨:“真烦人,孩子们回来了!”可是我们这么做也不会有任何好处,因为我们可以猜到达林太太对这事的反应,显然她会指责我们,为什么要夺走孩子们这一点点的欢乐呢?

“但是,亲爱的太太,还有10天才到下星期四呢,我先告诉你,你的痛苦就可以早10天结束。”

“对啊,不过代价太大了!孩子们会失去10分钟的欢乐!”

“哎,你怎么这样想呢。”

“那还能怎么想呢?”

你们看,这位女士的思维可真够奇怪的。我原本是替她着想才打算告诉她,不过这会儿我看她有点儿不顺眼了,因此我不想再说与孩子们有关的事了。事实上我不必来提醒达林太太,她早把一切准备妥当了。**的被褥都已经晾晒过,她从来不出门;育儿室的窗户永远敞开着。我们留在这儿能为她做什么呢?也许我们应该回到船上照顾孩子。可是我们已经回来了,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察看情况吧。虽然现在谁都不需要我们,反正我们原本就是观众嘛,那我们就袖手旁观吧,为了让某些人心里不舒服,我们还可以说几句讽刺的话。

育儿室里只有一点和以往不同了,从晚9点到早晨6点,狗屋不放在这里了。孩子们离家飞走之后,达林先生一直后悔莫及:为什么要把娜娜拴起来呢?真是天大的错误啊,娜娜的智慧其实远胜于自己。不过,我们也能看出来,达林先生是很单纯的,要是没有秃顶,他完全可以被看作一个小男孩儿。同时他也具有极强的正义感和勇气:他会勇敢地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孩子们出走以后,他深刻检讨了自己的行为,然后趴在地上,手足并用,钻到了狗屋内。无论达林太太怎样劝解他,他都悲伤而坚决地说:“不,亲爱的,我只配待在这里面。”

追悔莫及的达林先生发了个誓:只有孩子们都回家了,他才会离开狗屋。这实在是让我们觉得遗憾。可达林先生做任何事都爱走极端,要不然,他就会在短期内放弃。乔治·达林——从前那么骄傲自负的人,现在是多么谦虚温和啊。最令人感动的是他对娜娜的尊重,他不让她再住狗屋了,并且其他一切事情,他都按照娜娜的意愿去执行。每天一早,达林先生就坐在狗屋里,让人把狗屋抬到汽车上,运到办公室;下午6点钟,他和狗屋又一起被运回家。我们都知道,达林先生是非常在意邻居们的想法的,这样我们就能了解他的个性是多么坚毅。如今大家都好奇地关注着他的任何一个举动,他心里必然在忍受痛苦的煎熬。可当一些没礼貌的年轻人对他和他的狗屋指指点点妄加议论时,他的神情依然颇为平静,甚至他会向在狗屋前张望的夫人们脱帽行礼。

他的行为真是高尚,就像当代的堂吉诃德。此事的来龙去脉很快就传播开了,民众的博爱之心被深深打动了。他汽车后面常尾随着一群群的人,为他高声欢呼喝彩;美丽的小姐登上他的车,请他签名留念;各大报刊都对他进行了专访;社会名流对他发出邀请,而且会附加一句:“务请乘坐狗屋光临。”

到了非同寻常的星期四晚上,达林太太在育儿室里等达林先生回家,她满目忧伤。让我们好好看看她,回想她曾经的欢乐神采,现在这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就因为她的孩子们离开了她。我怎能狠心去责备她,说这都是她太溺爱那三个不懂事的孩子造成的?这会儿她在椅子上睡着了,看看吧,最先看到的是她的嘴唇,唇边遍布细细的皱纹。她不停地用手按住胸口,似乎那儿很痛。有些人喜欢彼得,有些人喜欢温迪,我最喜欢的是这位太太。我要是在她梦中对她说,你的小宝贝们回来了,也许会让她高兴点儿。现在孩子们与自家窗口的距离只剩两英里了,他们正迅速地向这里飞来。我们只消说孩子们已在回家途中了。那就这样告诉她吧!

不过很遗憾,我们这么做了,因为达林太太忽然从梦中醒来,急呼着孩子们的名字。可是,只有娜娜在室内,没有别人。

“啊,娜娜!我梦见孩子们回来了!”

睡眼蒙眬的娜娜不知如何是好,就轻轻地将前爪放在女主人膝上,她们就这样静默地坐着。这时候,达林先生回家了,他从狗屋里探头去吻他的太太,可以看出,他比过去憔悴了不少,可是神态谦和了许多。

丽莎冷淡地接过了达林先生的帽子。她毫无想象力,所以对达林先生的这种行为难以理解。住宅外面,追随而来的人在不停地欢呼。达林先生当然对此很感动。

“听这欢呼声,”他说,“多令人欣慰啊。”

“只不过是帮小孩子。”丽莎不以为然地嘲笑说。

“今天有几个大人。”达林先生不由得脸红了,辩解着。可丽莎轻蔑地把头转向一边。达林先生没有对此表示不满,因为现在的名气没让他变得狂妄张扬,反而使他更加亲切温和了。有时,他从狗屋内探出半个身体,与他太太谈论现在的名气。达林太太希望他不会因此头脑发热,他就紧握住她的双手,让她不必担心。

“还好我是个坚强的人,”他说,“天哪,假如我是个软弱的人,那该怎么办呢?!”

“乔治,”达林太太怯弱地问,“你心里仍然懊悔不已,对吗?”

“对,我懊悔极了!亲爱的,看我对自己的惩罚:住在狗屋里。”

“这真的是对你自己的惩罚吗?乔治,真的不是因为你觉得这么做很有趣吗?”

“你怎么这样说,亲爱的!”

接下来,达林太太就会请求他的原谅,随后,达林先生渐渐困倦了,他蜷缩着身体躺在狗屋内。

“你能否去游乐室弹钢琴为我催眠呢?”他请求着。达林太太走向孩子们的游乐室,他又随口说:“请把窗户关上,好像有风。”

“噢,乔治,绝对不能关窗户,窗户要永远敞开,等着孩子们回来,永远,永远。”

这下是达林先生在请求得到原谅了。达林太太走到游乐室里,开始弹奏钢琴,很快达林先生就进入了梦乡。就在此时,温迪、约翰和迈克尔飞进了育儿室。

事实上,并非如此。我这样写的原因是:当我们离开那艘船先行返回时,他们就是这么安排的。但是,后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因为,现在飞进来的是彼得和小叮当,而不是他们三个人。

“快,小叮当,”彼得急切地小声说,“把窗户关上,拴起来!我们从门口飞出去。等温迪他们飞回来看到,会认为是他们的母亲关上的,他们已经被遗忘了,那样一来他们就只得跟我们回去了。”

我终于解开了一直以来在我脑海中的那个疑问。在消灭海盗之后,为什么彼得没有继续让小叮当送孩子们回家,而是自己留下来全程陪护。看来他早就想到了这个小阴谋,并隐藏在脑海之中。他丝毫不以自己的做法为耻,反以为荣,甚至得意地跳起舞来,随后他偷偷地向游乐室里望去,想知道是谁在弹钢琴。他悄悄告诉小叮当:“她就是温迪的母亲,一位美丽的太太,但是不如我母亲美丽。在她唇边有很多顶针,可是也不如我母亲的多。”其实对于自己母亲的情况,他一概不知,可他就是喜欢信口吹嘘自己的母亲。

彼得不知道她弹奏的是什么曲子,那实际上是《我可爱的家》。不过他能听出来是这样唱的:“回家吧,温迪,温迪,温迪。”

他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喊:“夫人,你再也不会见到温迪了,因为窗户被拴上了。”

不知为什么,琴声消失了,于是他又向屋内看去。只见达林太太把头靠在钢琴上,有两颗眼泪在她眼里滚动。

“她想让我打开窗户,”彼得想,“可我就不打开,决不。”

彼得继续看着达林太太,见她眼中还有两颗眼泪,可那已经是另外两颗了。“她是真的很爱温迪。”彼得自己低语着。他现在很生达林太太的气:为什么她就不明白,温迪不再属于她了呢?多么简单的道理啊。“我也非常喜欢她,所以,夫人,我们不可能同时拥有她。”

但是,达林太太绝不同意这样放弃。彼得真是恼火了,他不想再看着她,就扮着各种鬼脸在房间里蹦蹦跳跳。可是,只要他停顿下来,就会很不安心,就像达林太太在他心里不停地敲击。终于,他叹息一声:“唉,算了吧。”颇为勉强地打开了窗户,他喊着:“走吧!小叮当。我们才不需要这种顽固的母亲呢。”他满怀着对人伦亲情这种自然规律的轻视离开了达林家。

因此,温迪、约翰和迈克尔飞到家时,窗户是敞开的。不过他们真没资格享受如此待遇。他们降落到地板上,没有丝毫的羞愧不安。最年幼的迈克尔,几乎不记得这个家了。

“约翰,我觉得曾经来过这儿。”他边说边疑惑地环顾四周。

“当然来过,笨蛋,看,那是你的床。”

“对啊!”迈克尔有些迟疑地说。

“看啊!狗屋在这里!”约翰大喊着,跑过去朝里面看。

“娜娜或许在里面呢。”温迪说。

约翰吹了声呼哨:“哎,有个男人在里面。”

“是爸爸!”温迪很惊讶。

“快让我看看。”迈克尔急忙过来,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着,“他的个头可不大啊,还不如我杀死的那个海盗呢。”他的失望之情**无疑。还好达林先生在睡梦中,不然听到迈克尔一回家就这么说,那他不知道会多难过呢!

看到父亲在狗屋里睡觉,温迪和约翰非常吃惊。

“他不会是一直都在狗屋里睡觉吧?”约翰怀疑地说,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记忆力了。

“约翰,”温迪迟疑地说,“可能我们对家的记忆和真实的生活有很大差异。”

这一幕就像给孩子们泼了一桶凉水,真是该得的报应啊!

“妈妈真是粗心,我们回来了,可她竟然不在家。”约翰这个小混蛋埋怨说。

这时,达林太太又弹奏起钢琴。

“是妈妈!”温迪惊喜地喊着,朝游乐室望去。

“嗯,就是她!”约翰也肯定地说。

“温迪,看来,你不是我们真正的母亲吧?”迈克尔迷迷糊糊地问。他实在困极了,只想要睡觉。

“噢,天哪!”温迪惊叫着,并且第一次有了负疚之感,“我们是该回家了。”

“我们都悄悄溜过去,”约翰建议,“把妈妈的眼睛蒙上。”

但是温迪觉得,要用一种更平和的方法报告这个喜讯,她想了个绝妙的主意:“我们都上床躺着,这样妈妈进来时,就会感觉我们从未离开过。”

因此,在达林太太回育儿室看丈夫是否已入睡时,就看见每张**都躺着一个孩子。孩子们期待着她的欢呼声,可她并没有欢呼。她看见了他们,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常常梦见孩子们躺在**,这回达林太太仍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她坐在火炉旁的椅子上,过去她给孩子们喂奶时就爱坐在这里。

妈妈这是怎么了?三姐弟身上一阵发冷,相互对视着。

“妈妈!”温迪先喊了出来。

“是温迪的声音。”达林太太喃喃自语,仍然以为这是在做梦呢。

“妈妈!”

“好像是约翰。”她说。

“妈妈!”迈克尔也随着叫出来,此时,他已经想起自己的妈妈了。

“是迈克尔的声音。”达林太太说。她情不自禁,伸出了双臂,想拥抱她这三个自私无情的小宝贝,她以为再也抱不着他们了。可是她真的抱住了他们,因为温迪、约翰和迈克尔都跳下床,直扑进她的怀抱。

在达林太太的惊喜之情稍稍平息后,她赶紧喊着:“乔治,乔治。”达林先生从睡梦中惊醒,和她一起分享这喜悦。随后娜娜也闻声冲进了育儿室。没有什么情景能比眼前这一幕更让人感动。只是,并没有旁观者在场,仅仅有一个陌生的男孩儿在窗外向里窥探,他有数不完的快乐事情是其他孩子永远不能经历的。但此时育儿室内的这种欢乐,他却只能透过窗户凝望,永远都无法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