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致戴恩斯·巴林顿的书信(17)(1 / 1)

去年最后两三天下了一场大雪,厚厚地铺了一地,十分均匀,成了卑微植物们最好的保护伞。从新年第一天起,又一连下了五天雪。不过在那之后,天便放晴了。正午温暖的阳光把庇荫处也变得暖洋洋的。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我的那些常青树白天化雪,晚上结霜。如此反复三四天后,我的荚蒾、香料月桂、普通月桂和杨梅树都一副像被火烧过的样子。而邻居家同样的植物,因为种在高寒之地,上面的雪一直未化,所以并未受到伤害。

因此,我觉得对植物来说,最致命的伤害不是严寒,而是反复结冻和解冻的过程。所以任何不愿自己数年辛劳在短短几天就毁于一旦的种植者,都应该有应对此类紧急情况的方法。如果种植面积不大,用草席、布匹、豆秸、稻草、芦苇之类的东西遮盖一段时间,都会很有用。如果种植者的灌木丛太大,可以让他的工人带上干草耙和草叉,小心地扫下枝上积雪。因为对树木来说,露出枝叶要比任由枝头的残雪融化之后再次结冻好得多。

下面的话乍听之下似乎是矛盾的:但柔弱的树和灌木多半真的不应该种在天气较热的地区。不仅因为上述原因,也因为跟别的植物比起来,春天它们发芽更早,而秋天停止生长的时间更晚,因此更容易为迟去或早到的霜冻伤害。来自西伯利亚的植物几乎耐不住我们这里的气候,也是相同的道理:因为春天刚到它们便发了芽,所以往往熬不过三月和四月的寒夜。

至于来自北美的那些更柔嫩的灌木,各中不便福瑟吉尔博士[261]等人也是经历过的。因此,他们把那些灌木都种在了北墙下。不过,那里东边也应该筑起一道墙,好抵挡来自那个方向的刺骨寒风。

把这个观察结果用在动物身上,或许也并无任何不当之处。从如今的养蜂人不会让他们的蜂房暴露在冬日的暖阳下,便可看出这点来。因为那样不合时令的温暖会过早地吵醒酣睡的居民们。而蜜蜂若过早活动,天气一旦回冷,它们可就麻烦了。

这段霜冻时节持续时间虽然不长,却非常寒冷。马染上了瘟疫,很多都因为呼吸系统受损而丧命。好几晚,人们床下都结了冰,所以感冒咳嗽的人也不在少数。肉冻得硬邦邦的,根本无法用铁叉刺穿,并且只能保存在地下室里。一些红翼鸫和画眉冻死在寒霜中。大山雀则在继续灵巧地从茅草屋和谷仓屋檐下抽取长长的稻草。至于它们这么做的目的,请参见前文[262]。

1月3日,本杰明·马丁关得严严实实的客厅并未生火,置于此处的温度计显示:屋内夜间的温度是20度。1月4日,该读数降到了18度,1月7日降到了17.5度。如此寒冷的情况,是主人在同一时期从未碰到过的。而且,无法测量当时室外的温度还让他非常遗憾。那几天一直刮北风和东北风,但到了1月8日,一直沉寂的公鸡开始放声啼鸣,乌鸦也开始呱呱乱叫,预示着温暖的气候即将来临。此外,鼹鼠的活动不仅预示着冰雪即将消融,也让我们得出了如下结论:因为暖蒸汽向上升腾,所以化冻多从地下开始。否则,隐匿于地下的动物就无法率先得到行动的暗示了。而且,我们时常能观察到,冷气似乎是从上往下降的。因此,若在一个结霜的夜晚将温度计挂于室外,突然飘来的一片云就能立刻让水银柱上升十度。而等云散开之后,晴朗的天空又会让水银柱降回之前的读数。

综上所述,我们或许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尽管霜冻是个渐进的过程,但解冻却往往十分迅速,就像病人经常突然痊愈一样。

葡萄牙月桂和美国杜松在寒霜中毫发无伤,真是值得好好称颂一番。所以,人们要想学习如何装饰自己的园子,就应该主要栽种这些耐得住不时霜寒的品种。如此一来,才不至于每十年就要为那些或许终身都无法再恢复过来的损失懊恼。

从之后的回顾来看,冬青科的植物都受到了极大伤害。柏树死了一半,野草莓树挣扎了一段时间后,终究还是没有挺过来。而香料月桂、荚蒾和月桂则都死在了地上。原本生于炎热地区的野冬青也大受创伤,掉光了叶子。

到了1月14日,雪才完全化完,朝阳地外的蔓菁都丝毫无损地冒出了头。小麦一片娇嫩,园里的菜也都保住了,因为雪是幼苗最好的斗篷。要是没有雪粒友好的保护,北方的蔬菜都别想熬过寒冬。然而,瑞典四月的大地依旧是一片冰天雪地。但要不了两个星期,整个国家就会开满鲜花。

第六十二封

1776年1月的霜寒天异常明显,所以,我稍微就此谈论一番,或许也是可以接受的吧。

我时常写日记,所以最精确的做法,就是转抄我的日记片段。不过,摘抄之前,或许应该说明一点: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异常潮湿,各处都猛降暴雨。我们或许可以由此推断出:只有地面多水并结冰之时[263],才会出现严霜天气。因此,旱秋之后甚少有寒冬。

1月7日,雪下了一整天。此后直到12日的几天里,不是结霜、雨夹雪,就是大雪天。到处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大门顶上和凹陷的车辙里也不例外。

14日,我因事不得不出趟门,如此严酷的西伯利亚天气,我真是平生头一次遇到。许多狭窄小路上的积雪都没过了篱笆顶,由此形成的雪景千奇百怪,无不让人赞叹惊异。家禽都不敢出窝,因为雪太晃眼,若无人照料,公鸡和母鸡很快便会惶恐至死。野兔也懒懒地待在窝里,不到饿时绝不出来。可怜的动物们非常清楚,自己的足迹在雪地上无所遁形。事实上,很多动物的确就是因此而丧了命。

雪从14日起越下越大,车马都渐渐地无法通行。尤其西边的路段堵得更加厉害,因为那里的雪似乎积得比南边还厚。巴思想去参加女王生日宴会的那群人都被堵在了路上。许多从巴思、甚至更远的莫尔伯勒而来,前往伦敦的人经历了好一番折腾后,都被困死在了这里。女士们焦躁不安,拿出一大笔赏金,要求工人们为她们铲出一条去伦敦的路。但冷酷的冰雪过于厚重,根本无法移动。因此,18日都过了,狼狈的人群还是只得待在城堡和旅馆里。

20日,霜雪天以来第一次出现了阳光。如前所述,这种情况对植物来说是十分有利的。这段时间气温一直都不算太低,温度计的读数都在29度、28度和25度左右。此时的鸟也在忍饥挨饿,十分可怜。云雀也因天气而变得温顺起来,纷纷落在城里的街道上,因为地面已经露了出来。秃鼻乌鸦常常光顾屋旁的粪堆,乌鸦则盯着过往的马车,贪婪地吞食马身上掉下来的东西。这会儿,野兔也进了人们的菜园,刨开积雪,大嚼它们能找到的植物。

22日,我借去伦敦的机会,好好欣赏了一番沿途拉普兰般雄奇的荒野景致。但伦敦的景色比乡下的田园风光更奇特,因为路上都铺着厚厚的雪,车轮和马蹄触不到地面,所以马车在行驶中都悄无声息。少了那喧嚣的碰撞声既怪异,又令人不悦,似乎还隐隐透着股令人不安的荒凉意味:

这寂静是令人恐惧的。

27日下了一整天大雪,到了晚上更是结起了厚霜。南兰贝思接连四个晚上,温度计的读数分别是:11度、7度、6度和6度。塞尔伯恩则为:7度、6度和10度。1月31日日出前,树和温度计的玻璃管上都挂上了白霜,水银柱刚好降到零度,即冰点以下32度。然而,到了上午十一点,尽管温度计被置于背阴处,读数还是骤升至16.5度[264]——在严寒中的英国南部,这样的温度是极为罕见的!那四个夜晚异常寒冷,就连温暖的内室和床下都结了冰。白天寒风刺骨,即便体格强健之人,也几乎承受不住。泰晤士河桥上、桥下也立刻结了冰,人们都只能在冰面上行走。此刻,街道上已经不可思议地堆满了雪,并被往来的人群踩成一片土灰,状如海盐。落在屋顶上的雪却十分干燥,整整积了26天。不过,据最年老的管家回忆,以前还有过比这更长的积雪时间。如今,据我们所观察到的情形来看,这酷寒的天气或许还要持续数周,因为夜里的温度一天比一天低。然而,到了2月1日,雪却突然开始化了,入夜前还下了场雨。由此可见,上文中提到的结论都是很有道理的:化霜期通常都很短,寒天总是去得极快。2月2日,雪继续融化。3日,南兰贝思的庭院里已经可以看到无数欢蹦乱跳、仿佛完全感觉不到霜寒的昆虫。这些小小的昆虫为何一点都不显僵硬,倒是可以好好地探究一番。

严酷的霜寒似乎只出现在部分地区,或处在持续变化中。因为同一时期里,有人写信准确地告诉我,拉特兰的林登城是19度,兰开夏郡的布莱克本也是19度,但曼彻斯特的温度却是21度、20度和18度。因此,纬度会受一些不可知因素的影响,从而导致我国南方有时反而比北方更冷。

寒冬后的化雪时节,汉普希尔的小麦长势极好,芜菁也未见损伤。月桂和荚蒾虽然有受损的,但也仅限于长在气温较高之地的那些。冬青几乎都完好无损,受创程度还不及1768年1月的一半。月桂向阳那面的枝叶稍微有些枯萎,但背阴那面却毫发无伤。我每天为冬青摇落枝上的雪,看来终是收到了不错的效果。邻居种在高处、面朝北方的那片月桂篱笆生机勃勃,苍翠欲滴。此外,那些葡萄牙月桂也没有受到伤害。

至于鸟,画眉和乌鸫几乎都死了。因为天气和偷猎者的原因,鹧鸪不仅都很瘦,来年产卵的也很少。

第六十三封

1784年12月霜寒很重,所以,我要是再就此多说几句,想来也不会惹您不快。而且,我保证这封信之后,就再也不谈寒冬。

12月的第一周非常潮湿,气温也很低。7日大雪飘飞,温度为28.5度。那场雪一直下到第二日的大半夜,所以9日人们要面临的工作,就异常繁重了:车道积雪断行,12至15英寸的积雪厚厚地铺了一地,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9日晚,急剧变化的天气让我们好奇心顿起,禁不住想知道温度计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于是,我们挂出了两支温度计,一支是马丁做的,另一支则出自多隆德之手。很快,我们期望的情景便出现了:十点时,它们降到了21度,十一点我们上床睡觉时,降到了4度。10日清晨,多隆德制作的那支温度计读数降到了零下0.5度。马丁那支温度计造得很不合理,刻度只标到零上4度,所以,它的水银柱已经缩回了黄铜球内。也就是说,在气温变得如此有趣时,那支温度计却失去了效用。10日晚上十一点,尽管平静无风,多隆德的温度计却降到了零下1度。如此奇怪的酷寒天让我对牛顿这样地势颇高的地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很想知道这里到底会冷到什么程度。因此,10日清晨,我们便写信给某先生,恳请他将自己那支亚当斯造的温度计挂到屋外,并在早晚看一看读数。虽然我们满心期待那处海拔比我家高了两百多英尺的地方能出现一些奇妙的现象,但10日晚上十一点,那里的温度仅仅降到了17度。第二天早晨,那里的温度是22度,可我家这边则只有10度。截然相反的结果完全打乱了我们的预期,兴许是那位先生装错温度计了吧。于是,我们送了一支我的温度计过去。然而,两支温度计比对之后的结果却一模一样。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牛顿的气温至少有一夜,比塞尔伯恩低18度。而整个霜寒天里,那里的气温则比塞尔伯恩低10度或12度。等我们看到霜寒天后的情景时,对这点更是深信不疑。因为我所有荚蒾、香料月桂、冬青、杨梅、柏树、甚至葡萄牙月桂[265]和那片上好的月桂篱笆(偶尔想来,它们更让我惋惜不已)都枯萎了。但与此同时,牛顿地区相同的植物却连一片叶子也没掉。

我们这里的霜寒天一直持续到25日,每天早晨的温度都降到了10度。但与此同时,牛顿的气温却只降到了21度。强烈的霜寒一直持续到31日,才开始出现消融迹象。1785年1月3日开始明显解冻,并下起了雨。

有件事很新鲜,我必须要提一提。12月10日星期五,阳光明媚,空中却满是霜粒,仿佛射入黑屋的阳光般漂浮在四面八方。起初,我们以为那是从我的高篱笆上飘落的,但很快便意识到那里霜粒根本不可能飘到此处。它们是凝结在空中的水汽吗?还是升腾而起的雪花?

我们很感激温度计早早提供的信息,让我们得以将苹果、梨、洋葱和土豆等移入地窖和温暖的壁橱。那些没有这么做或忽略了这番预警的人,不仅损失了所有根菜和水果,其面包和奶酪也全部冻坏了。

还有件事我也必须要告诉你。那两天西伯利亚式的天气里,我客厅里的猫身上静电很强,任何抚摸她的人,即便不接触到其他人,也可能把静电传给周围所有人。

还有件事我之前忘了说。天气极冷的那两天里,两个在雪地里追踪野兔的人冻伤了脚。另外两个在谷仓打谷子的人,虽然工作条件要好一些,却也被霜寒冻伤了手指,数周之后才得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