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话题如此广泛,概括或许是更好的选择。因为鸟类王国是包罗万象、难以尽述的。因此,我将用此信余下的部分,专门谈谈我们院里的几种家禽。即人们最熟知、也最易了解的几种家禽。先说孔雀。它们那华丽的尾巴总能吸引我们的注意。可是,和大多数艳丽的鸟一样,它们的叫声也极端粗粝,不堪入耳,比猫叫和驴叫还难听。鹅的叫声铿锵有力,宛若小号。照严肃的历史学家记载,这种叫声曾经挽救过罗马的朱庇特神庙。公鹅的嘶叫声也很惊人,满含威胁之意,为的就是“保护它的子女”。公鸭和母鸭的叫声迥异,母鸭声音洪亮,而公鸭的叫声则粗糙微弱,几不可闻。雄火鸡常昂首阔步地“咯咯”叫着,用最粗鲁的方式迈向自己的情人。攻敌之时,它也会发出无礼而暴躁的叫声。带着小火鸡的雌火鸡则十分警惕:一旦出现食肉鸟,即便它还在高空,警惕的母亲也会发出低低的哀鸣,并死死地盯住敌人。不过,如果敌人靠了过来,雌火鸡的叫声便会转为急切的报警声,音量也会加倍。
院里居民的表达能力似乎都不如普通家禽,语言也没有后者丰富。就以一只仅四五天大的小鸡为例吧。如果将它举到有苍蝇的窗前,它不但会立刻捉住猎物,还会满足地“啾啾”直鸣。可是,如果将它举到一只黄蜂或蜜蜂面前,它的叫声便会立刻变得尖锐,满含抗拒和惊恐之意。到了下蛋年纪的小母鸡进行这件私密之事时,总会发出欢愉轻快的叫声。在它们的一生中,下蛋似乎就是头等大事。因为母鸡一旦卸下重担,便会立刻冲出来,聒噪地高声欢叫。而公鸡和它的情人们也会立刻附和地叫唤起来。这一**并不局限于一家,而会从一个院子传到另一个院子,遍及所有能听见叫声的人家。最后,整个村子都是一片鸡鸣。母鸡一旦做了妈妈,新的语言便会应运而生。这时,它会不断地在附近疯跑,激动地高声尖叫,仿佛着了魔一般。鸡群的父亲掌握的词汇量也十分可观。如果找到食物,它会招呼最钟爱的情人前来分享。如果有食肉鸟经过,它也会发出警告声,提醒自己的家人当心。不论是脉脉情话,还是挑战之语,这只勇敢的公鸡都不在话下。但最著名的,还是它的报晓声。正是因为这报晓声,它才成为了村里人的闹钟,成为了宣布晨昏更替的巡夜人。因此,有诗人曾风雅地写道:
……戴冠的雄鸡用响亮清澈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时辰。
某年夏天,隔壁一位绅士的小鸡曾被雀鹰掠去了大半。那只雀鹰是从柴堆和房间尾部的空隙钻进鸡舍的。眼看着自己的鸡群日渐减少,主人心急如焚,在柴垛和房屋之间巧妙地布下了一张大网。那个卑鄙的偷鸡贼再冲进来时,果然就被缠住了。仇恨让他想到了报复之法:于是,他减掉那只雀鹰的翅膀,砍掉它的利爪,又往它嘴里塞了个软木塞后,便把它扔进了抱窝的母鸡群中。接下来的画面简直难以想象,那件事即便不是前所未有,至少也是人们从未留意到的:在恐惧、愤怒和仇恨的驱使下,激怒的“主妇”们充分表达了自己的谴责、诅咒和羞辱,最终大获全胜。一句话,它们毫不间断地猛攻敌人,直到将其碎尸万段为止。
第四十四封[237]
塞尔伯恩
… monstrent.
Quid tantum Oceano properent se tingere soles
Hyberni; vel quae tardis mora noctibus obstet.
(让缪斯告诉我们……冬季的太阳,何以仅仅为了扎入大海,便走那么急;使冬夜缓行的,是什么样的障碍?
——维吉尔《农事诗》[238])
屋外有空地的绅士,或许应该造一件有用的装饰物,一件既赏心悦目,又有助于促进科学发展的东西。在园子里竖一块方尖碑,或许既能起到装饰作用,又可以用作日光回照器。
任何有好奇心、并喜欢开阔视野的人,或许费不了多少力气,便能建起两个日光回照器。一个冬季用,一个夏至时用。竖起这样两块碑,花费应该是极少的。因为两根十至十二英尺长、底部宽四英尺的木料,四周再环以木板,便大功告成了。如果可能的话,把用于冬季的那个回照器放在客厅窗户能看见的地方。因为在死寂的时节,日暮时分,人们通常都会待在室内。用于夏至的那个则可以安在户外任何地方。因为晴朗的夏日黄昏,主人不论坐在外面的什么地方,都可以琢磨一年中白日最长的时节,日光最北能到什么位置。现在,准确安放这两块碑便成了唯一需要做的事。一旦安好,白日最短的那天,或许就能让日光落到冬季日光回照器的西面。而白日最长的那天,落日的整个光轮,或许也正好落在夏至日光回照器的北面。
靠这个简单的办法,人们很快便会明白,严格说来,至点应该是不存在的。因为从白日最短的那天起,每有晴朗的傍晚,主人便会看见落日的光轮逐渐移向日照器的西面。而从白日最长的那天开始,又能看见日光每天都在朝日照器的西面后退,直到几个夜晚之后,退到其后为止。所以说,日光是逐渐西移的。因为日光靠近夏至日光回照器时,整个光轮都是先落在日照器后面。一段时间之后,它才会在北面首次露头,每过一晚,便推进一分。最后,太阳的整个直径都会在日照器北面停留大约三夜。不过,中间那个夜晚的直径,明显要比前后两夜更长。当太阳从夏至线退走,日光便会越藏越深,每夜都会往后退,直到最后再次退到日光回照器后面为止。因此,可以说,每一夜,它都在不断西移。
第四十五封
塞尔伯恩
… Mugire videbis
Sub pedibus terram, et descendere montibus ornos.
(你将经受到脚下的地动,山上的梣树滚落下来。
——维吉尔《埃涅阿斯纪》[239])
小时候,我曾经读过贝克的《编年史》[240]。书中写到山峦是会移动的,惊奇之余,我仍旧盲目地深信不疑。约翰·菲利普斯的《苹果酒》[241]也暗指了人们对这类故事的盲信。他的描写细腻,有种《灿烂的先令》一书的作者特有的幽默。
我不建议,也不斥责马利山这个选择:
这里的苹果最好,
但信任这片不诚实的土地却是危险的。
谁知道这座山会不会再次抛下此地出行,
把你的好林好木,都移进邻居的领土,
惹出律法都难断的怪事!
但认真考虑之后,我又开始怀疑:我们的小山应该从未做过如此遥远的旅行,但从远古时代起,很多山便开始塌陷倾颓,只留下光裸而突兀的悬崖。诺尔和惠瑟姆的山似乎就是如此。哈特利园林和沃德勒哈姆之间的山脉更是如此,不知不觉间,这里的地面不是隆起成了山丘,便是下陷成了沟壑。这样怪异的地形,别的任何解释都是说不通的。不久前发生的一件怪事,也证实了我们的猜想。这件事虽然没有发生在本教区掌控的范围内,但也在塞尔伯恩方圆百里之内。而如此奇特的环境,或许在这样一本描写自然的书中占有一席之地,也是十分公平的。
1774年1月和2月不仅雪大量融化,雨水也过于饱和。因此,二月末时,地泉(又称“拉万特河”)便开始泛滥,高度都快赶上那个难忘的1764年冬季了。三月初的情况依旧如此。3月8日到九日夜间,霍克利一大片垂林倾颓倒塌,留下一片光裸的易切砂岩悬崖,就跟白垩矿场的峭壁一般。看上去,这片巨大的断面似乎是在水的侵蚀和破坏之下,才垂直塌落的。因为山顶的田里原本还有扇木门,它也随着山体的滑落而降低了三四十英尺,却仍旧保持着挺立的姿势,开合自如,仍如之前一样精确结实。坠落之后,一片植被中,几棵橡树还是立得稳稳的。这片庞大的区域被吸入了下方的一片深沟,但山脚仍有一片光裸的平原。要是下落的那部分山体再往前一点,就要被埋入垃圾中了。距这片高垂的灌木林约一百码的路边有间农舍。再往下走两百码,路的另一边还有间农舍。前一间农舍住着一位老太太和她的儿子与儿媳,后一间里住着一户农家,这家人的隔壁是一座结实的新谷仓。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暗夜里,这些人注意到他们厨房的砖石地面裂了缝,墙面和屋顶似乎也开裂了。不过,他们都认为大地并没有颤动,所以并不是发生了地震。只是狂风依旧肆虐,在林中激起了最猛烈的呼啸声。这几个可怜的居民根本不敢上床睡觉,在极度的惊恐和困惑中,无时无刻不在祈祷,希望房子不会倒下来压死自己。直到黎明来临,他们才得以从容地检查夜里的损坏情况。他们发现了一条很深的裂缝,仿佛要把屋子一分为二。谷仓的一端也遭遇了相同的境地。农舍旁边的那个池塘发生了奇怪的逆转,水深的一头变浅了,而原本浅的一头却变深了。许多高大的橡树也变换了位置,原本处于高处的垂直下落了一些,而其他的一些则高过了自己的友邻。一扇门带着篱笆前移了整整六英尺,致使人们不得不再开辟一条新路。悬崖脚下是一片可以用作牧草的平地。这片地缓缓倾斜,绵延了半英里,其间散布的一些小丘也出现了裂痕。这些裂痕向四面八方发散,既有朝向那一大片垂林的,也有与之背道而驰的。第一片牧场上便已经有很深的裂缝了。这些裂缝横贯路面,一直延伸到房屋地下,一段时间内,道路是不能通行了。裂缝还贯穿了路那边的一块耕地,把它弄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第二片牧场因为相对来说更柔软,且蕴含了更多水分,所以只是前移了一些距离,地表并未出现多少裂痕。但那里却隆起了一道道宛若坟墓的长埂,与地表移动的方向成直角。这片圈地的底部,一些橡树前的泥土与草皮隆起了数英尺,阻挡了它们前进的步伐,终于结束了这一可怕的**。
一般说来,悬崖的垂直高度是二十三码。塌落的那部分山体,从下方的田地往上看,长度应该有一百八十一码。有一部分塌陷的山体落入了灌木丛中,一直延伸了七十多码。因此,塌陷的这部分山体总长二百五十一码。约五十英亩土地在这场剧烈的震动中遭殃,两间房舍完全倒塌,新谷仓的一头彻底毁坏,屋墙的每块石头都出现了裂缝,一片垂林变成了光秃秃的砂岩。一些草地和耕地也满是裂缝,一段时间内既没法下犁,也不适合放牧。村民们付出了极大的辛劳,花费巨资才平整地面,填好了这些张嘴的缝隙。
第四十六封
塞尔伯恩
……树林里回**着……
这座村子的后面紧挨着一片牧场,其间点缀着无数荆豆花,又名“短石田”。这片地倾向午后斜阳的方向,是片多岩石的干土,里面有许多野生的黑蟋蟀(又名“田蟋蟀”)。这种蟋蟀尽管这里很多,但在别处却绝对不常见。
一个博物学者,是不可能对它们欢快的叫声置若罔闻的。所以,我常下田去考察它们的持家之道,研究它们的生活习性。可它们太谨慎小心,很难见到。因为一觉察到人的脚步声,它们就会立刻停止歌唱,飞快地躲回洞里,直到认为危险过去了才会出来。
起初,我们试图用铁锹把它们挖出来,却不大成功。不是挖着挖着遇到大石头,没法抵达洞底,就是在破土之时,不小心挤死了这可怜的小虫。从一只受伤的蟋蟀体内,我们找到了很多卵。这些又长又窄的卵呈黄色,外面还有一层十分坚硬的皮。这个意外让我们学会了分辩公母。公蟋蟀又黑又亮,肩膀上有一条金色的纹路。母蟋蟀颜色稍暗,肚子却要大得多。它的尾巴上拖着一根长剑般的武器,或许就是它将卵产入缝隙或某个安全之地的工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