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仁慈而好思索的人只要一想到该疫病已基本根除,如今再难见到麻风病,就一定会觉得既惊奇,又欣慰。如果接着往下想,他自然会想探究一下个中缘由。这可喜的变化之所以发生,并持续至今,或许是因为在这些国家里,家家户户都吃鱼,大大减少了腌肉的摄入。而且,人们贴身的衣物也变成了亚麻布。此外,人们还得益于充足的好面包、大量水果、根菜、豆类和绿叶蔬菜。三四个世纪以前,还没有围场、草场、芜菁地、胡萝卜地,或干草场时,所有在夏季长膘、又未被宰杀以供冬季食用的牲畜,都会在米迦勒节后不久被放出去过冬。因此,冬春两季是没有鲜肉可吃的。爱德华二世在位期间,老斯潘塞一家的食物储藏室里腌肉成堆[215],甚至可以吃到5月3日,原因便在于此。狂暴的贵族们正是靠着这些储藏,才养了一大群无所事事的侍从,整日为非作歹。不过,如今农学已臻完善,所以冬季也有最好、最肥的牲畜可以宰杀。人们都有钱买新鲜肉,如果不是出于偏好,平常是再也不需要吃腌肉的了。
毫无疑问,老百姓吃下的大量糟肉和咸鱼,或许是导致该病的原因之一。以前,人们经年累月的吃食都是这些,就连四旬斋也不例外。而现在,穷人们几乎碰都不会再碰这些东西了。
以前,人们的衬衣或内衣都是毛织品,常因为穿得久而又臭又脏。相较而言,此类衣物换成亚麻制品还是近代的事。不过,这肯定是防止皮肤病的好办法。如今,较穷的威尔士地区还流行羊毛制品,而非亚麻制品,所以那里的人更易出疹子。
如今,南部各阶层的餐桌上都不缺上好的小麦面包。它们已经取代了以前那种用大麦或豆子做的,或许对人体的血液和体液都没什么益处的面包。现在,住在山里的人仍易发疥疮和其他皮肤病,原因就是食物匮乏。
谈到园里的果蔬,任何善于观察的中年人,只要回想一下,便能意识到如今城乡的蔬菜消耗量已经大大增加。现在,城里的菜摊让很多人都过上了舒适的生活,园丁们也发了财。每个体面的劳动者都有自己的菜园,一半是为了吃菜,一半是为了消遣。普通的农夫也会给他们的仆人[216]提供黄豆、豌豆和绿色蔬菜,让他们就着腌肉吃。少数不这么做的人会遭到鄙视,落下贪婪吝啬、苛待仆人的恶名。近二十年,因为额外补贴,这片地区已经遍植土豆。如今,这里的穷人们都非常喜欢吃土豆,但在前一个王朝,这可是他们尝都不敢尝的东西。
我们的撒克逊先祖们肯定种过甘蓝,因为他们管二月叫“萌芽期”。但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几乎无人致力于园艺。生活悠闲的教士们一直与意大利有书信往来,成了我们中最早致力于园艺的人。大大小小的修道院里,他们开辟菜园,种植果树,技艺都已臻完美[217]。而贵族们则只关心与战争或狩猎有关的事。
直到绅士们开始学习园艺,该专业才得以飞速发展。促进了装饰性学科的发展,又没有轻视厨房角落和果墙管理的贵族有:科巴姆勋爵、伊拉勋爵和比肯斯菲尔德的沃勒先生。
杰出的雷先生在其欧洲游记里写下的一段评论既让我们吃惊,又证实了上面的说法。我们发现,晚至他那个时代,“意大利人常取几种香草做色拉,英国人则不会如此。或者就算如此,也是最近才有的事。即selleri(芹菜)就是一种甜野芹菜而已。但他们却将其割下来,留一点点根,就着油和辣椒生吃。”他还进一步补充道:“远离海边的人多吃用沸水煮过的欧洲苣菜。用它做生菜沙拉似乎味道比莴苣更好。”他的这趟旅程,不会晚于1663年。
此致
敬礼!
怀特
第三十八封
Forte puer, comitum seductus ab agmine fido,
Dixerat, ecquis adest? et, adest, responderat echo.
Hic stupet; utque aciem partes divisit in omnes;
Voce, veni, clamat magna.Vocat illa vocantem.
(也是机会凑巧,这青年和他的猎友正好走散了,因此他便喊道:“这儿可有人?”有回声答道:“有人!”他吃了一惊,向四面看,又大声喊道:“来呀!”又有人答道:“来呀!”[218])
塞尔伯恩,1778年2月12日
阁下:
这里的地形如此多变,满是空谷和垂林,所以,富于回声也就不足为奇了。我们发现,狗群的吠叫、狩猎的号角、悦耳的铃声或鸟儿的啁啾,都能产生优美的回声。但我们仍少一种清晰连贯的多音节回声。终于,一个夏日黄昏,一位年轻的绅士在散步时与朋友们走散了。呼喊朋友们之际,他在一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了奇妙的回声。起初,他还不敢相信,以为是哪个男孩在捉弄他。但用几种不同的语言反复试验了之后,发现应答者居然也通晓数种语言,他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当。
傍晚时分,乡间的嘈杂声还未停歇之时,这里的回声可以重复十个音节,并且非常清晰。如果选择“扬抑抑格”,效果则更为明显:
Tityre, tu patulae recubans …
(噢,提泰鲁斯,你……[219])
以上那句诗的最后几个音节的回声,和最前面的音节一样清晰可辨。毫无疑问,如果在半夜空气弹性极大时做实验,一片寂静中,应该还能再多上一两个音节。不过那地方太远,这么晚去做实验是非常不方便的。
据我们观察,轻快的“扬抑抑格”回声效果最好。因为我们曾用缓慢、低沉、又局促的“扬扬格”试验过同样数量的音节,得到的回声却只有四至五个音节:
Monstrum horrendum, informe, ingens …
(一个可怕、丑陋、巨大的怪物……[220])
一切有回声的地方,都有某一个位置返回的声音最大、最清晰。这个位置既不能离发声物太远,也不能太近,往往在与之垂直的地方。建筑物或光裸岩石的回声比垂林或山谷清晰。因为在垂林或山谷中声音会被缠住。树丛能消减声音,并会在其回传中将之削弱。
经过各种实验,我们发现产生这种回声的东西原来是座石砌的忽布[221]窑。这座砖窑位于加利街,顶上有瓦,前面长40英尺,檐高12英尺。确切的位置是国王田中的某处,即通往诺尔山的一条凹陷大路上方,某个陡峭的边缘处。这种情况,本来是没有距离可选的。但这条路却幸运地因为连绵起伏的地势而拥有了回声。因为路面起伏很大,所以不论说话者是进是退,他的嘴不是高于回声物,就是比它低。
我们对这一多音节的回声做了精确的测量,得出的距离与普洛特博士制定的远处回声定律相比要短得多。在其《牛津郡郡志》一书中,普洛特博士认为:每收到一个清晰的回声,都需要120英尺的距离。照此看来,这一能产生10个清晰音节回声的地方,应该需要400码的距离,即每个音节120英尺。然而,我们的距离却只有258码,即每个音节75英尺。因此,我们测量的结果要比博士给出的距离短,两者比例为5:8。但必须要说明的是,这位坦率的哲学家后来也承认,产生回声的距离,也会因时间和地点的不同而不同。
做这类实验时,我们应该时刻记住:天气和时间能对回声产生巨大的影响。阴沉而潮湿的空气会减弱和阻碍声音的传播。而炙热的阳光能让空气变得稀薄脆弱,并消解其弹性。剧烈波动的风,则会击溃所有声音。只有平静、清晰且露水深重的夜晚,空气才最有弹性。而且,或许越晚,这种情况越有可能发生。
想象起来,回声总是这般有趣,所以常常被诗人们拟人化。在他们笔下,许多美丽的故事都始于回声。最严肃认真的人,也不必因着迷于此而羞愧,因为它也很有可能成为一个哲学或数学命题。
我们至少应该认为即便回声毫无趣味,至少也是无害且不讨人厌的。不过,维吉尔却有个奇怪的理论,说它们对蜜蜂有害。他先列举了一些可能存在,且又十分合理的麻烦事,比如一些谨慎的养蜂人都希望自己的养蜂场能远远避开的事。接着,他补充道:
… aut ubi concava pulsu Saxa sonant, vocisque offensa resultat image.
(……还有声音击打穹石,发出鼓**的回声[222])
今天的哲学家们不会承认这些古怪大胆的论调。尤其他们都一致认为:昆虫根本没有听觉器官[223]。不过,如果有人反驳说虽然昆虫并没有听力,却能感受到声音回弹产生的力,我认为是有可能的。
但要说这些影响会让它们感到难受,或对它们有害,我是不赞成的。因为,在晴朗的夏日,我屋外有很多蜜蜂,但那里的回声可不小。这个村子是另一个亚拿突,即回声之地。此外,从试验看来,也没有迹象表明蜜蜂受到了声音的干扰。因为我常拿着一个大喇叭冲它们的蜂房喊,声音大得一英里外的船都能听到。可那些昆虫仍旧各司其职,丝毫不为所动,更别提愤怒了。
发现这一回声后不久,尽管那个忽布窑还在,但回声却完全消失了。这种现象其实并不神秘。因为中间是片忽布田,说话者的声音被其间的忽布杆和纠缠的忽布叶吸收了。等到秋天收割了忽布,我们仍旧大失所望。为保护忽布田而筑起的高大篱笆,完全阻断了声音的冲击和回弹。所以,只有清除那些障碍,回声才会再次出现。
若有哪位富裕的绅士觉得自己的花园或屋外有回声是件趣事,那他或许花点钱,或不花钱,便能造出这一现象来。他只需将谷仓、马厩、狗屋或类似建筑建于一座小山的斜坡上,且该小山对面几百码处也有一面斜坡就行了。二者中间若有运河、湖泊或溪流,或许还更容易成功。某个傍晚,他和朋友们选centrum phonicum(合适的距离)坐下,便可以和这“饶舌的仙女”闲聊了。说起这位仙女的骄傲和矜持,或许别的任何女性都要甘拜下风。因为她:
… quae nec reticere loquenti, Nec prior ipsa loqui didicit resonabilis echo.
(有问才答的厄科,别人有话,她不会沉默,别人不开口,她也不先说。[224])
此致
敬礼!
怀特
又及:我相信,喜欢古典文学的读者不会介意我引用下面这些可爱的诗句。它们对回声的描写如此美妙,如此富有诗意,还破除了最流行的迷信:
Quae bene quom videas, rationem reddere possis
Tute tibi atque alus, quo pacto per loca sola
Saxa pareis formas verborum ex ordine reddant,
Palanteis comites quom monteis inter opacos
Quaerimus, et magna dispersos voce ciemus.
Sex etiam, aut septem loca vidi reddere voces
Unam quom jaceres: ita colles collibus ipsis
Verba repulsantes iterabant dicta referre.
Haec loca capripedes Satyros, Nymphasque tenere
Finitimi fingunt, et Faunos esse loquuntur;
Quorum noctivago strepitu, ludoque jocanti
Adfirmant volgo taciturna silentia rumpi,
Chordarumque sonos fieri, dulceisque querelas,
Tibia quas fundit digitis pulsata canentum:
Et genus agricolum late sentiscere, quom Pan
Pinea semiferi capitis velamina quassans,
Unco saepe labro calamos percurrit hianteis,
Fistula silvestrem ne cesset fundere musam.
Lucretius, lib.iv.1.576.
(当你清楚地认识了这一点的时候,
你就能对自己和别人说明为什么
在静寂的地方大石能够把语言
以同样的形状和同样的次序送回来,
当我们找寻着那些在昏暗的山谷里
迷了路的我们的同伴,大声地
向分散了的他们发出呼叫的时候。
我曾见过一些地方送回六七个回声,
当你仅仅叫出一个声音的时候;
因为一个山把声音抛向另一个山,
这样就重复发出它们的回音。
附近的居民想象这些地方
有着长着羊脚的半人半兽
和林间女神们出没其间;
并且说那里有许多林野牧神,
由于他们夜里的闹声和滑稽的狂欢,
那里的无声的寂静就常常被破坏,
琴调被弹出了,还有甜蜜的怨诉
由乐师的指尖按触箫笛而倾流出来;
周围远近许多农民都开始听到音乐:
当潘神常常一面摆动着那半人半兽的
头上的松枝松叶,一面用鼓起的嘴唇
不停地在开口的芦笛上吹奏的时候——
以免笛子停止送出林间的音乐。
——卢克莱修《物性论》第四卷[225])
第三十九封
阁下:
雨燕是种非常有趣的鸟,它们身上有许多特性。现在,我可以肯定,其中一个特性便是:每年成双成对飞回的它们,数量都是不变的。至少就我多年的观察来看,结果是这样。家燕和家岩燕数量太多,在村里也分散得太开,很难弄清它们的数量。而雨燕虽然并非全在教堂筑巢,却经常聚在那里翻飞嬉戏,所以数起来并不难。我经常能见到的有八对,其中的一半住在教堂内,剩下的一半筑巢于一些最低矮、最简陋的茅屋里。即便考虑到意外情况,这八对雨燕每年产下的幼鸟也不止八对。那么,每年增加的燕子去哪儿了呢?每年春天,是哪几对燕子回到我们身边继续它们亘古不变的聚首,又是由什么决定呢?
自从留心鸟类学开始,我便一直认为,陆地上的鸟之所以分布均匀,完全是因为情感的突然逆转,这一“奇怪的情变”是飞鸟中第二热烈的情感。如果没有这种逆转,那鸟类最钟情的地方,就要鸟满为患,而别处则会遭到遗弃,什么鸟也看不见了。不过,鸟爸鸟妈似乎一直都保有令人嫉妒的优势,可以强迫小鸟外出寻找新的住所[226]。对很多种鸟来说,雄鸟间的竞争也防止了它们挤在某处,而舍弃了别处。很难说每年回来的家燕和家岩燕数量是否一样,原因如上。不过,正如我在自己的论文中写的那样,返回的燕子数量与离开的燕子数量,显然是不成正比的。
第四十封
塞尔伯恩,1778年6月2日
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