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致戴恩斯·巴林顿的书信(5)(1 / 1)

4月16日,即家燕出现后不久,便可见到少量家岩燕了。燕科的鸟出现一段时间后,通常不急着结巢,而是四处嬉闹玩耍,如果它们真的是候鸟的话,那这么做不是为了消解旅途的疲劳,便是为了舒展被寒冬麻痹已久的肌肉和筋骨。大约五月中,如果天气好,家岩燕便会认真地开始为家人修建安身之所。巢的外壳似乎取材于最近的泥土或壤土。土里混上少量碎稻草,使其更加坚固。因为这种鸟常把巢结在下面没有任何支撑的垂直墙角,所以它需要尽最大努力,打牢第一层地基。只有如此,才能安全地继续建筑上层。此时,它不仅爪子握得牢,还半斜着身子,靠有力的尾巴抵着墙面,作为一个支点,撑住身体。这样,它便能安稳地工作,把各种材料往砖墙或石面上粘了。不过,底基还柔软未干,容易因为自身的重量脱落时,这位有先见之明的“建筑师”是很谨慎耐心的,并不会急于赶工。一天中,它们只在早上筑巢,剩下的时间要么觅食,要么玩耍,给鸟巢留下了足够的时间,以便它变干变硬。看起来,似乎每天筑巢半英寸就足够了。因此,细心的工匠做泥墙,或许最初就是受了这种小鸟的启发。他们一次只刷厚薄均匀的一层,接着便停工,以免上层太臃肿,致使泥墙因承受不了自身的重量而倒塌。通过这种方法,大约十到十二天后,一个小口对着屋顶的半圆形鸟巢便筑成了。这个巢温暖结实,完全能达到建造它的目的。但巢刚一完工,家雀便来强行霸占,赶走主人,按自己的习性填巢,也是不足为奇的。

正如自然很少做无用功,所以花这么大工夫建起的家,家岩燕会用上好几年,安安稳稳地住在里面,躲避任何天气之害。巢的外壳比较粗糙,表面疙疙瘩瘩的。就我观察所得,其内部也并非光滑平顺,而是铺着稻草、青草和羽毛,有时还有一层夹杂着羊毛的苔藓,柔软舒适,适合孵卵。它们就是在这样的巢里**、生产(常常在筑巢期间)。每一次,雌燕会产下三至五枚白色的卵。

刚出壳的小鸟**而无助,它们的粪便就得由勤勉的父母运出巢外。如果不这样爱清洁,鸟巢很快便会被腐蚀,雏鸟也会被粪便沤死在这又深又空的巢里。预防起见,四足动物也很爱干净。尤其是猫和狗,幼崽身上一沾上粪便,母亲便会将其舔掉。不过,鸟类的办法似乎更特别。巢里的粪便是包在一层坚韧的胶状物里的,因此便于运走,也不会弄脏巢。不过,爱清洁是自然的本性,所以不久之后,小燕便会自己将尾巴伸出巢外排泄了。小燕一长成,很快便会不耐烦待在巢里,而会整日将头探出巢外。雌燕则会攀在巢边,从早到晚地给它们喂食。一段时间后,喂食便改在了空中进行。不过,这项巧技完成得太快,又极其细微,不特别留心,是看不见的。一旦小燕可以自己飞行,雌燕[176]便立刻将自己的心思放在了孵化第二窝小燕上。第一批小燕飞走后,就会被父母拒之门外。于是,一大群小燕便只能聚在一起。晴朗的清晨和夜晚,盘桓在尖塔、教堂和民宅屋顶上的小鸟,便是它们。这样的聚集常始于八月的第一个星期,我们可以由此断定:到那时候,第一批飞翔便基本结束了。这种鸟的幼鸟并不会一起出巢,而是大一点的鸟先出去。那些围着屋檐飞的燕子让人以为一个巢里有好几只老燕。它们选择筑巢地点的时候往往很随意,在很多建筑物上开工,却没建完就放弃了。不过,一旦在某个隐蔽之处建好巢,又会用上好几年。选旧巢的燕子会比筑新巢的燕子早十天或两个星期繁殖。昼长夜短的日子里,这些勤劳的“巧匠们”凌晨四点便开始工作了。固定材料时,它们飞快地摇晃着脑袋,用下巴将其抹平。酷暑天,它们有时飞着飞着,便会蘸蘸水,洗洗身子,不过频率没有家燕高。据观察,家岩燕的巢往往朝向东北或西北方向,这样才可能避免因太阳的暴晒而崩裂。不过,相反的例子也是有的。人们记得,在一家旅馆闷热的庭院里,多年来,就曾有很多家岩燕在那里繁殖。而且,它们的巢都是朝南的。

一般说来,鸟在选址上都是很聪明的。可在这附近,每年夏天都能看到一个强有力的反证。一片空旷之地上,有座没有屋檐的房子。年复一年,总有几只家岩燕在窗子角落处筑巢。不过,因为这些角落都太浅,且都面朝东南和西南方,所以每有暴雨,巢便会被冲走。可一个又一个夏天过去,这些鸟仍不辞辛劳地在老地方筑巢,既不换方向,也不换房子。鸟巢被冲走一半时,看着它们忙碌衔泥,“generis lapsi sarcire ruinas(修补残破欲坠的家——维吉尔《农事诗》)”的样子,真是可怜极了。本能竟是如此不平衡的一种能力,有时高于理性,有时又远远不及。家岩燕常去城镇里,尤其是靠近湖泊和水流的城镇。甚至伦敦的空气,它们也喜欢。就我所见,它们不仅在伯勒筑巢,还在斯特兰德街和舰队街上筑巢。不过,它们的羽毛有些脏,那里的煤烟显然脱不了干系。四种燕科鸟中,最不灵敏的就是家岩燕。它们翅膀短,尾巴也短,所以并不能完成家燕那般出其不意的转弯,各种翻飞也不及家燕敏捷。因此,它们只是平缓地飞在空中,很少攀到高处,也从不纵翅而下,极速掠过地面或水面。它们不会为了食物远行,反而更喜欢待在掩蔽的地方,比如湖边、蓊郁的树林里或空谷中。大风天里更是如此。燕科鸟中,它们繁殖的时间最晚。1772年,都10月21日了,家岩燕的巢中还有未离巢的小鸟。事实上,米迦勒节前,这种情况都屡见不鲜。

随着夏日渐尽,第二窝小燕不断出巢,那个群飞的队伍也日益壮大了。最后,无数燕子在泰晤士河周围的村庄里飞来飞去。它们飞往河中小岛栖息时,更是遮天蔽日,天空都为之黯淡。大约十月初,它们便会成群结队地离开这里。不过,近几年来,11月3日至6日之间,这里都还能看见大量家岩燕。那时候,人们以为它们早就离开至少两星期了,可结果它们还会待上一两天。因此,它们是最晚离开这里的一种鸟。除非它们很短命,或不会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否则它们一定在某处遭了大难。因为每年返回这里的鸟,都远不及离开的多。

跟别的同科鸟不同,家岩燕从腿到脚趾都覆盖着一层柔软的绒毛。它们不是鸣禽,但会在巢里嘁嘁喳喳地轻叫。繁殖季节,它们常常会受跳蚤的折腾。

此致

敬礼!

怀特

第十七封

刘易斯河附近的灵默镇,1773年12月9日

阁下:

我正准备动身前往此地之际,听到我的小文获得了您的认可,真是荣幸之至。我的结论都来自多年的观察,我相信,即便不敢说毫无纰漏,至少大体上也是准确的。更擅于观察的人或许还能补充一二,因为这毕竟是个可以不断完善,且永远也无法穷尽的学科。

如果您认为我的信还值得贵协会[177]关注,尽可以拿给他们看看,万望他们能考虑一二。我写这些,只是谦卑地希望它们能在博物志这一领域,以及研究动物的生活与习性方面,促成一种更为细致的研究方法。也许,以后我还会忍不住继续考察家燕,以及英国其余的燕科鸟。

此刻,虽然我拜访萨塞克斯冈已有三十多年,但对这片雄奇山脉的考察,每年都能为我带来新的震撼。每次穿越这里,我都能发现它新的美丽之处。这片人称“南冈”的区域始于奇切斯特东部,止于伊斯特布恩,长约六十英里,严格说来,是片仅绕刘易斯河的地区。行走其间,入眼即是一片壮丽景色:一边是荒野和林地,一边是开阔的丘陵和大海。雷先生以前便常拜访山脚下的一户人家。他非常喜爱刘易斯河附近的普兰顿平原,还无比欢喜地将其写入了他的《上帝在造物中的智慧》一书,并认为这里的景色比起欧洲最美的风景来,也不遑多让。

比起那些嶙峋突兀的山石,我个人更喜欢姿态优美的白垩山,觉得它们更甜美迷人。

也许我的这种看法太怪,把这一观点说与您听,可能也是不讨喜的。不过,每每想起这些山脉,我总会觉得那些缓慢隆起的山丘、平滑如真菌般的山脉、沟沟壑壑的山脊以及规整的山凹和山坡,都蕴含着一种类似植物涨大、膨开的感觉……或者,也许这些石灰质的东西曾偶然受潮发酵,被某种可塑性的力量拔起、胀大。所以,其宽阔的背脊便直入云霄,把荒野上那些活力不足的黏土远远地甩在身后了吧?

根据我对自家周围那些小山的测量,我估计这些小山平均高出荒野五百英尺左右。

说起绵羊,有件十分奇特的事不得不提:如果一路向西走到阿杜尔河,那这之间的绵羊是有角的,还都长着一张光滑的白脸。而且,它们腿也是白的。可一旦向东跨过这条河,登上贝丁山,所有的绵羊便都没了角,或者说,都成了“秃羊”。而且,它们的脸也变成了黑色,只有额上还留着一小撮白毛。此外,它们的腿也带上了点点斑纹。因此,你可以认为,拉班[178]的羊在河这边吃草,而他女婿雅各布[179]那些身上有斑点的羊则在另一边吃草。从布兰贝尔山谷和贝丁山往东走的两侧山冈,以及顺着南冈往西的一路上,都能在羊群中找到这样的差异。如果你就这个话题询问牧羊人,那他们一定会告诉你这种情况由来已久。如果你问他们这两种羊的位置可不可以对换的话,他们还会笑你傻。然而,我有位奇切斯特郡附近的朋友决定要就此做个试验。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今年秋天,冒着被嘲笑的危险,他在自己西边的母羊群中,放入了一群黑脸的无角公羊。这些黑脸无角羊[180]腿最短,毛最好。

因为之前我几乎从没在这样晚的季节来过此地,所以我决定,要尽可能仔细地观察南部海岸附近的区域,好好找找短翅的夏候鸟。我们花了很大力气,观察燕科鸟的撤离,但对于冬季为何从不见这种鸟,调查得却不够。因为,和前者相比,后者的消失更奇怪,也更难解释。(这话就我俩私下说说,不足以对外人道。)只要它们愿意的话,燕科的鸟肯定是有能力迁徙的。不过,冬眠状态的燕子当然也很常见。红尾鸲、夜莺、灰莺和黑顶林莺等都极不擅长长途飞行,可就我所知,它们又从不冬眠。然而,虽然年复一年,那些好奇而敏锐的人每天都能看见其他种类的鸟在我们这里过冬,可上面的那些鸟,却总是能躲过他们的锐眼。尽管我已经用尽全力仔细观察,却没有看见一只夏候鸟之类的鸟。更奇怪的是,秋天本应有很多穗的,至少多得可以让牧羊人贴补家用。而且,就我所知,整个冬季,英国南部的很多地方也能见到不少穗。但这次,我却一只也没见着。最聪明的牧羊人告诉我,三月时,冈上出现过少量穗。接着,它们便退到了养兔场和石矿场繁殖。冈上的一块休耕地里,还时不时能翻出一窝小鸟来,惹人惊奇。到了小麦收割的季节,便可以见到大量穗既鸟了。人们抓住它们,大批大批地送往布赖特埃姆斯通和滕布里奇去卖。它们常常出现在上流社会的餐桌上,供那些优雅的人们取食。它们在米迦勒节前后离开,直到次年三月才会再次出现。尽管一到季节,这种鸟便会盛见于刘易斯河周围的南冈,但伊斯特布恩,即这些山冈的最东处,它们的数量更多。有件事非常值得注意:虽然在穗既鸟盛产期,人们可以捉住成百上千的穗,却从未见过这种鸟结群。能看见三四只穗既鸟聚在一起,便已是很稀罕的了。所以,它们一定在不断离开,又不断地有新鸟到来。看来,似乎从未有人越过霍顿桥,将穗既鸟带到过阿伦河以西的地方。

把注意力转到环颈鸫身上后,我也费了很多心思,注意观察这个季节,它们是否还会继续待在冈上。正如我先前所说,十月里,奇切斯特到刘易斯河这一路上,只要有灌木和树丛,便有这种鸟的存在。然而,我却一只也没找着,只看见几只云雀、草原石、一些秃鼻乌鸦,和少量鸢和[181]。

每年约仲夏时节,一群交喙鸟便会来到这家人附近的松林里,却从不会待很长时间。

我上一封信里提到的那只老陆龟现在还在花园里奋力挖洞。它11月20日钻进了地下,30日的时候出来待了一天。现在,它躺在朝南的那面墙下,在松软舒适的地上,舒舒服服地裹在泥浆里。

这家人的屋子旁有个很大的鸦巢。看起来,它们的日子似乎过得很轻松。因为天气温和时,一天中有大半时间,它们都待在树巢里。冬季,这些秃鼻乌鸦只是顺道来巢里,每天晚上都会离开,飞往树林深处。黎明时分,它们又总会飞回树巢,其前方不远处,还有仿若“先驱”的寒鸦开路。

第十八封

塞尔伯恩,1774年1月29日

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