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4日，刘易斯河口附近的纽黑文，我和一位先生漫步在海岸上，探寻博物的知识。看到三只家燕突然从身侧急掠而过，我们吃了一惊。那天早上吹西北风，天气很冷。不过，在此之前，天气转暖已经有段时间了。从这件事，以及有些我反复听闻的事，我越来越相信，很多燕科的鸟是不会离开这座小岛的。它们会像昆虫和蝙蝠一样躲进洞穴（latebrae）里，等天气回暖之后再出来。然后，又躲进它们的洞穴中去。如果我住在纽黑文、锡福德、布赖特埃姆斯通或任何一个靠近萨塞克斯海岸白垩悬崖的镇上，那我便可以毫不怀疑地说，经过适当的观察，冬日温暖的午后，若阳光和煦，我应该就能看见外出活动的家燕。晚春时节我观察到的一些事，也坚定了我的这一看法。尽管有些家燕会如往常一样，在4月13日或14日出现，但如果天气不好，遇上寒冷的东北风呼啸而来，它们便会立刻退回去，躲上一些时日，直到天气好转之后再出来。

第十三封

1772年4月12日

阁下：

去年秋天在萨塞克斯郡做客时，我便住在刘易斯河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并很高兴地在那里给您写信。11月1日，我之前提到的那只老陆龟已经开始挖土，在一大片獐耳细辛旁筑它的hybernaculum（越冬巢）。它前足刨土，用后足把土甩到背后去。不过它的动作慢得出奇，比时钟的时针快不了多少。这与它**时的镇静倒很相配。据说它**一次，要足足花去一个月的时间。它比其他任何动物都要勤劳，挖起土来没日没夜，硬把自己巨大的身躯往那个小洞穴里挤。不过，那个季节的午后常常阳光明媚、温和惬意。于是，它便不断停工，被正午的温暖引出来。尽管我在那一直待到11月13日，但它还是没有完工。严酷的天气和霜冻的早晨会加快它的进度。它非常害怕雨水，这点让我最吃惊。尽管满载货物的大车从它身上碾过，龟壳也会让它安然无恙。可它害怕雨水，活像盛装华服的女士，雨点刚一砸下来，就忙不迭地躲进角落里。如果留心，它便是个绝佳的晴雨表。早晨，它要是走起路来兴高采烈得就跟要蹦起来了一样，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那夜晚来临之前便一定有雨。它是种彻头彻尾的昼出动物，天黑之后绝不敢出来。跟其他爬行动物一样，陆龟的胃和肺也能伸能缩，可以长时间不呼吸、不进食。刚刚苏醒和秋季隐退前，它什么也不吃，但盛夏时节却狼吞虎咽，遇见什么都胡吃海塞的。它能认出喂养自己的人，这让我十分吃惊。那位养了它三十年的善良老太太一出现，它便一摇一摆，笨拙地朝恩人爬去，对陌生人则始终都不理不睬。因此，不仅“牛识主人驴认槽”，这最卑微迟缓的爬行动物，也懂得感恩，认得出喂养自己的那只手！

此致

敬礼！

怀特

又及：我离开萨塞克斯郡三天后，那只陆龟才躲进獐耳细辛下的土地里。

第十四封

塞尔伯恩，1773年3月26日

阁下：

动物间的天伦之爱，我越想越觉得惊奇。这种感情的强烈，实不如其短暂让人费解。因此，每只母鸡都有成为“院中悍妇”的时候，其刁蛮程度与小鸡的无助程度成正比。为了保护小鸡，它能扑向一条狗或一头猪。但几周后，它又会无情地赶走自己的孩子。

天伦之爱能激发这些愚蠢造物的**，让它们变得更灵巧聪慧。因此，母鸡一旦当上妈妈，便不复以往那般温和的模样，而是竖起毛，拍着翅膀，“咕咕”叫着，着魔般地跑来跑去。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躲过灾难，母亲们可以将自己置身于最危险的境地。因此，山鹑会在猎人面前蹦来跳去，好引开猎狗，保护它无助的孩子。营巢时节，最柔弱的鸟也会向最凶猛的食肉鸟发起进攻。村里所有的燕科鸟一看见鹰，都会奋起反抗，直到将其赶走为止。一个擅于观察的人常说，有对渡鸦在直布罗陀的岩石上筑巢。它们一看见鹰或鹫靠近，就会怒不可遏地将其赶走。在繁殖季节，即便蓝矶鸫也会从岩石缝里冲出来，赶走茶隼或雀鹰。如果您站在有雏鸟的鸟巢旁，它绝不会因爱而大意地泄露鸟巢的位置，而会叼着肉，在远处等上一个小时。

为了进一步证实上面的说法，我或许要再提提之前说过的一些话，重复之处，万望见谅。

《动物学》中提到的翔食雀（即雷所谓的stoparola）每年都在我家墙上的葡萄藤上筑巢。有一年，这对小鸟不慎将巢筑在了一根光秃秃的树枝上。或许当时比较阴凉，所以它们丝毫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会有的麻烦。雏鸟还羽翼未丰，炎热的夏天便来临了。阳光经墙面反射过来，弄得鸟巢酷热难当，势必会伤害到脆弱的雏鸟。天伦之爱促使父母想出了一个权宜之计：整个炎夏，它们都展开翅膀，喘着气盘桓于鸟巢上方，为自己的孩子们遮挡日光。

鸟类精明的例子，我还在鹪鹩身上见过。那只鹪鹩在我的田垄上筑巢。它窝在巢中时，被我和一位朋友看见了。尽管它带着几分警惕地看着我们，我们还是尽量小心地不去打扰到它。几天后，再从那里经过时，我们迫切地想要看看那窝鸟孵得怎么样了，却遍寻不到鸟巢。直到我无意中提起一大捆绿苔，才发现了那下面的鸟巢。那捆绿苔堆得很随意，为的就是挡住任何不速之客的目光。

我还有个能体现动物智慧和本能的例子。有一天，助手们拉开温床的衬里添新肥。突然，有东西从这一侧蹿出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它抓住，原来是只白腹大田鼠[172]，身上还挂着三四只小田鼠。小田鼠又秃又瞎，嘴和爪子紧紧地抓着妈妈的**。雌鼠动作又快又不连贯，这么小的幼崽居然没有掉下来，真该谢天谢地！

勤于观察自然的人都能发现，与这些温情实例相对的，是盛怒。因为主人随意的对待，或常常挪动这些愚蠢的生物，有些母亲竟会残忍地吃掉自己的幼崽。猪以及性情更温和的狗和猫，有时便会犯下这种荒唐可怕的罪行。所以，偶尔听闻被遗弃的母亲杀死了自己的孩子，我都不怎么惊讶了。只要违背伦常，恶念丛生，任何暴行都有可能发生。可是，为何这些愚蠢生物的母爱来得如此浓烈，有时却会那般反常呢？这个问题，只能有待哲学家们来解决了。

此致

敬礼！

怀特

第十五封

塞尔伯恩，1773年7月8日

阁下：

最近，一些年轻人到沃尔默猎场打小禽，即小野鸭。他们的战利品中还有几只活着的半大野鸭。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我发现这是水鸭。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英国南部也有水鸭。我非常高兴，这个发现定能让我在博物志上大书一笔。

据我的回忆，这座教堂的屋檐下常有一对白猫头鹰前来筑巢。繁殖季节，整整一个夏天，我仔细观察了这对鸟的生活习性。因此，下面的这些见解是有几分接受价值的：日落前大约一小时（因为田鼠从那时开始活动），它俩便外出寻找猎物，搜遍树篱内的草地和小围场，捕捉似乎是它们唯一口粮的田鼠。这里地势高低不平，只要站在高处，我们便能看见它们如伺机而动的猎狗一样，常常冲入草地和田地里，翻腾扑打。我曾用表度量它们的行动，量了整整一个小时。我发现，每隔十五分钟，其中一只便会返巢一次。每当此时，我便常想，涉及自身和后代的安康时，动物居然能这般灵敏。此外，我想，它们返巢时的灵巧，应该是不得不提的。——它们把猎物擒于爪下，但要攀到屋檐下，却一定要用到爪子才行。于是，它们往往会先停在高坛顶上，把田鼠从爪下换到嘴上。这样，便可腾出爪子扣住墙板，上到屋檐下。

白猫头鹰似乎不会啸叫（不过这对如何，我不太确定）。在我看来，那种桀桀怪叫，似乎只有生活在林中的猫头鹰才会如此。事实上，这对白猫头鹰也会叫，发出的巨大“嘶嘶”声就如打鼾，颇有威慑力。因为我知道有一次，整个村子的人听到这样的叫声，还以为教堂闹鬼了，都纷纷拿起武器。白猫头鹰飞行时也常常发出恐怖的叫声，让普通人想起鸣角鸮，并迷信地以为这种鸟会停在将死之人的窗前。就我的观察来看，每种猫头鹰的翅膀都柔软而坚韧。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它们才能悄无声息地掠过夜空，捉住敏捷而警醒的猎物。

既然谈起猫头鹰，或许能再提提威尔茨一位绅士。他跟我提起一棵无冠空心、百年来都是猫头鹰府邸的梣树。掘起那棵树时，他发现底部有一大堆初看之下不知为何物的东西。经过一番检查之后，他发现原来是多年来，这里的数代居民吐出的球状鼠骨（或许还有鸟类和蝙蝠的骨头）。因为，和鹰类似，猫头鹰也会吐出吞下肚的骨头、毛皮和羽毛。他对我说，他相信这堆东西有数蒲式耳之多。

棕色猫头鹰啸叫时，喉咙会涨得像鸡蛋那么大。我知道，有只这种类型的猫头鹰整整一年没有喝水。也许，所有的食肉鸟都是如此吧。猫头鹰飞行时腿向后伸展，以平衡其沉重硕大的脑袋。因为大多数夜里出没的鸟眼睛和耳朵都很大，所以必须要有颗大脑袋。我想，大眼睛是为了尽可能收集每一道光线，而大而凹的耳朵则是为了捕捉到最细微的声响吧。

此致

敬礼！

怀特

附录：

有件事应该预先说明，这里的第十六封、第十八封、第二十封和第二十一封信已经在《哲学学报》上发表过了。不过，我又基于更细致的观察做出了一些增订，希望再次出版它们不会引起读者的不快。若是缺了这几页，本书就很不完整了。而且，它们初版时，很多读者都没机会读到。所以，对他们来说，这部分内容仍旧是新的。

燕科鸟是最温和无害、最可爱合群，且最有用的鸟。它们从不碰我们花园里的果子。除了一种鸟之外，其余的燕科鸟都喜欢住到我们的房子里来。迁徙而来的季节里，它们歌声甜美，身姿灵动，让我们一见就欢喜。它们吃排水口里烦人的蚊子和其他讨厌的昆虫。南太平洋瓜亚基尔[173]附近的一些地区荒无人烟，那里的海岸似乎满是毒蚊，让人难以忍受。那些地区难道一种燕科鸟都没有吗？这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任何想起夏日夕阳中那无数蚊虫的人，都会很快承认：要是没有这些友好的燕群介入，很难想象周围的蚊虫会多到什么地步。

每种鸟身上都寄生着不同的跳蚤。不过，似乎只有燕科鸟被双翅昆虫所扰。这种昆虫每种燕子身上都有。而且，相对燕子们来说，它们的个头极大，带来的苦恼和伤害也定然不小。这种昆虫学名叫hippoboscae hirundinis（燕虱蝇）[174]，带锥形翅，每个燕巢里都有很多。它们借燕子抱窝时的体温孵化，在其翅膀下爬来爬去。

这类昆虫中，英国南部的养马人很熟悉其中一种名叫马虱蝇（或称“横行虻”，因为其总是像螃蟹一样横行）的昆虫。这种昆虫爬在马尾下和腹股沟附近。刚到北方来的马常因此而痒得几欲疯狂，而我们这里的马则浑不在意。

好奇的雷奥米尔[175]发现了这种昆虫跟其自身差不多大的卵（或者说蛹），并在自己怀中孵化了它们。只要肯花工夫检查老燕巢，任何人都能在任何一种燕巢里找到该昆虫又黑又亮的蛹。不过，鉴于这里篇幅有限，我便不赘述其他细节了。有位令人钦佩的昆虫学家著有一部名为《昆虫志》的书，读者可参阅该书的第四卷，第十一图。

第十六封

塞尔伯恩，1773年11月20日

阁下：

遵照您的吩咐，我将坐下来写一写家岩燕（或称圣马丁鸟），希望我关于这一熟悉家禽的论述能获得您的认可。不久以后，或许我还会继续探究英国其他的燕科鸟——家燕、雨燕和崖沙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