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悬崖之边(1 / 1)

白孔雀 (英)劳伦斯 3572 字 3天前

距我最后一次拜访高关庄大约一年之后,来思力在大选中作为保守党成功当选了区议员。其间,谭沛思一家的宴请就没有断过。我不时从拉蒂那里听说她多么多么忙碌、多么多么快活,或是多么多么无聊。她告诉我乔治也代表工党候选人投入到了大选中;此外,除了在街上偶遇,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大选之后的三月份,我去了艾伯维奇,发现我妹妹身边有几个人陪着。她现在成了一个文学青年的庇护者,此君一身“多迪”的扮相——就是朵拉·科波菲尔(注:查尔斯·狄更斯小说《大卫·科波菲尔》中的人物,主人公大卫的妻子。“)口中的多迪(注:小说中朵拉对大卫的昵称。”)。他有一头半卷发,戴着罗曼蒂克的领结,看起来冲动,其实同任何玩股票的人一般精于算计。拉蒂挺乐意把他当“儿子”宠着,他也聪明地表现得人畜无害。其他的陪客包括一个在音乐方面造诣颇深的女人,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此人在艺术界讨生活,不过本人并不从事艺术;这些人一时间看起来还挺有趣。每晚的聚会上大家浮想联翩,各展机智,就好像我们在呼吸间吹出了一个又一个泡泡,在屋内四处飘**。可到了早上一起床,想着还要继续吹泡泡,我就由衷地感到厌恶。我在幽冥湖四处闲逛,这里已经彻底把我遗忘了。船坞墙脚处的水仙仍然绽放出金黄色的笑容,互相点着头交换着八卦,我静静地看着它们,它们却从不停下交谈向我投来任何关注。水中杨柳灰色的倒映中夹杂着水仙黄色的影子,这些花儿一旦在阴影中说起怪谈鬼话,水里的影子便跟着抖动。我觉得自己就像个被小伙伴们孤立的小孩子。突然,一股风刮过幽冥湖,水面上幽蓝色、粼粼的倒影便迅速地移动着位置。沿着湖岸,野鸟振翅飞起,像是在警告我什么;黑头鸥绕着我的头顶尖厉地鸣叫;湖上两只天鹅扬起了一身亮闪闪的白羽,看着仿佛两朵白色睡莲,橘色的喙扭向脑后伸进了那一片雪色花瓣似的羽毛中,冲着我露出傲慢不忿的神色,粗鲁地冲将过来。

我急切地希望这里还有什么能将我认出来。我对自己说得律阿德斯在林子边上寻找着我。可待我一走近,他们却飞快地缩了回去,只将哀怨的目光抛向我,便又重新回到了密林深处,就像森林的阴影处凋落的百花。我在这里竟已是个陌生人,一个闯入者。树丛中突然响起鸟儿快活的啁啾声。雀鸟飞快地越过,留下一道道亮光,一只知更鸟蛮声道:“你好啊!你是谁?”

树下的蕨菜已经干枯了,被悠长冬季一刻不歇的狂风撕得破碎不堪。

风一进到林子里,便陷入了天罗地网一般的枝丫之间,年轻的晨风呜咽着叹息自己被俘的悲哀。我的脚步踏过树下零落的橡树叶子和蕨菜时,它们发出了最后一声急促的喘息,便从这世间湮灭了。林子上空盘旋着一片晨风的呜咽,下方的地面上则发出一声声微弱的嘶嘶声,每一声都像是生命弥留的响动。可在这上下之间却有着无数蓓蕾、银莲花喜悦地探出头来,还有鸟儿来往穿梭。我喁喁独行,细细地感受着它们每一个:蕨菜挫败地将脸深深埋下;鸟儿无心无肺地冲来突去;晨风呜咽地后悔自己过于莽撞如今身陷囹圄;花骨朵则颤动着,欢喜地绽开花瓣。置身它们之中,我能听到整首和弦的演奏。

溪水也哗啦哗啦地唱着歌,仍是那般的活泼,仍是那般的欣喜;想起以前我还曾在旁边的小水洼里捞起一条条闪着银光的小鱼儿。到了斯特利磨坊时,一个戴着白帽、扎着白围裙的女佣冲出房子,手里抓着一本紫色封皮的祈祷书。门边一架准备出发去往教堂的二轮马车上坐着母女三人,母亲身穿黑色丝质长裙,两个娇滴滴的女儿一脸烦闷地坐在母亲身边。那女佣将祈祷书递给了其中年长的那个女孩。林边苑附近沿着小道围了一圈带倒刺的铁丝网,每条道路的尽头处都有树木的树身上用焦油写下几个大字——“私人领地”。

我和幽冥湖之间的缘分尽了。幽冥湖谷早已在数年之前就将我排斥在外,而我却始终将它牢牢地珍藏在自己的记忆深处。

我沿着大马路走回艾伯维奇。教堂的钟声震耳欲聋,应和着方才小溪、鸟群、款冬和毛茛无忧无虑的喧腾。

有些人正脚步轻快地往教堂走。矿工和其他干体力活的男人们则三五成群漫无目的地走过,他们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只要能走到一个足够远的酒馆(注:当时周日酒馆一般不对本地人开放,只对外地人提供服务,所以酒客可以走两英里以上享受针对外地人的服务。)即可。

我抵达了冬青馆。这里比以前可整洁得多了。不过,院子和马厩却似乎又显露出荒僻的景象来。我向女佣询问乔治在哪儿。

“哦,主人还没起呢。”她道,脑袋仿佛强调似的摆了一下,露出一个微笑。我等了一会儿。

她又道:“不过十分钟之前他摇了铃,要了一瓶啤酒。所以,我估计——”她刻意强调了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些许讽刺的轻蔑,“他应该快下楼了。”听她的口气似乎她也不怎么确定。我又问起梅格。

“哦,女主人去教堂了——还有孩子们——不过塞克斯顿小姐在,她可能——”

“艾米莉?!”我叫道。

女佣笑了。

“她在客厅里。她在忙,不过或许我可以告诉她——”

“好的,去吧。”我很肯定艾米莉会见我。

走进客厅,我看到自己曾经的心上人坐在火炉边一把低矮的椅子上,一个男人站在路边的地毯上,手里捋着胡子。艾米莉跟我一见到彼此就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喜悦的战栗。

“简直不敢相信真的是你!”艾米莉对我露出了一个熟悉的亲昵神情。她变了很多,现在非常健美,不过整个人充满了自信,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洒脱的冷淡。

“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伦肖先生,西利尔。汤姆,你知道他的,我跟你说过好多次。再过三个礼拜我就要跟汤姆结婚了。”艾米莉笑道。

“真的?!”我不自觉地叫出声。

“要是他愿意要我的话。”她补充道,佯作给刚刚的话找补一二。

汤姆体格健壮,金发碧眼,皮肤晒得很均匀,几乎可以称得上细致。他的举止带有一股行伍之气,不过垂着头、拽胡须又显得他有点忸怩,听到艾米莉之前那句玩笑他哈哈大笑的样子看着颇为清新迷人。

“你干吗不告诉我?”我问。

“你干吗不问我?”艾米莉双眉高高挑起,反驳道。“伦肖先生,”我道:“你很不厚道啊,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我给干掉了。”

“我很抱歉。”他道,手又拽了拽胡子,接着为自己诙谐的回答爆发出短促响亮的笑声。

“你不会真的恼火了吧?”艾米莉眉头紧锁,古怪地笑道。

“当然啊!”我很认真地强调。

她乐不可支,笑得停不下来,显然被我逗乐了。

“真是太好笑了,”她道:“真没想到你现在居然会感到恼火,都已经——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我可不会给你数的。”我道。

“你都不对我表示表示同情吗?”我问伦肖先生。

他犹带稚气的蓝眼睛望着我,目光灼灼,满是纯然的疑问,若有所思的样子殊为可爱。他不知我为何这么问,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深表同情!”他又是一阵短促地笑,再次快速地捋了捋胡须,便垂下眼看着自己脚边。

我从他俩那里了解到:伦肖先生现年29岁,曾在中国服役五年,眼下在帕珀威克他父亲的农场上帮忙。而艾米莉在帕珀威克教书。他已经在农场上待了一年半。他父亲七十高龄了,之前因为意外右手被绞进切碎机里绞成了碎片。我喜欢他飒爽的举止和清新可爱的人品。他身上的男子气概异常明显,即是说,遇到事情他从来都不会想着质疑,或是分析。所有的事物在他那里只有好坏之别,不是可爱就是可恶。他只要看到事物的表象就满足了,从不会想象它们是否会表里不一。他对艾米莉充满敬意,因为他认为艾米莉比他更加睿智、高尚、距离上帝更近。

“我比他老了一千岁。”艾米莉笑呵呵地对我道:“就好像你也比我老了几百岁一样。”

“那你就是为了他的青春而爱他?”我问。

“没错,”她回答:“因为这个。还有,他惊人的睿智,为人也极温和。”

“所以,我不温和,是不是?”我道。

“不!你像风一样来去匆匆,变幻不定。”她道,我又从她眼里看到了熟悉的恐惧在闪动。

“乔治在哪儿?”我问。

“**。”她简短地道:“刚刚烂醉一场。要我是梅格,根本不会再跟他过下去。”

“这么糟糕?”我问。

“确实。”她回答:“他令人生厌。而且,我很肯定,他很危险。我想把他挪到戒酒中心去。”

“那你得说服他同意才行。”汤姆走进屋。“不过他有几次确实发作得很厉害。这是慢性自杀,绝对的。我真心为这伙计感到难过。”

“我认为他很可鄙。”艾米莉道:“受制于自己的爱好,还因此变得不人不鬼的。瞧瞧他都给孩子们做了个什么榜样啊,还有,他也给自己的妻子丢尽了脸。”

“行了,要是他克制不住,那就是克制不住,可怜的家伙。”汤姆道:“不过,我确实认为男人还是应该更有骨气才对。”

这时,我们听到楼上的房间传来一些响动。

“他起来了。”艾米莉道:“我想,我还是去看看他要不要吃早餐吧。”但是,说完这话,她并没有立时行动。不久,门开了,乔治手握着门把手站在那里,他前倾着身子向屋里张望。

“我就说好像听到了三个人的声音。”他道,好像一时间某种恐惧消散开来。他笑了。他身上的马甲挂在棉衬衫外面,没有扣,而且也没穿外套和拖鞋。头发和胡须都乱糟糟的,脸色苍白,因为还没睡醒显得有点迟钝,眼睛也缩得小小的。他避开我们的目光,如同避开刺眼的阳光。我握住他的手时,发现那手冰冷而孱弱。

“你怎么来了,西利尔?”他低沉地问,露出个虚弱的微笑。

“你要吃早餐吗?”艾米莉冷冷地问。“有的话我就吃点。”乔治回答。

“都给你放了很久了。”她道。乔治转过身走过房间,只穿了袜子的脚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艾米莉按了铃。我抛下艾米莉和她的未婚夫,跟在乔治身后。我发现他在餐厅里绕圈,在椅子下面和角落里找着什么。

“真奇怪,我该死的拖鞋哪去了。”他嘟囔道,像是在跟我解释自己的举动。一边说他还在一边找着。我注意到他并没有按铃让用人来给他找。很快他走到壁炉旁,双手放在火上取暖。在他把炉子里慢慢燃烧的煤块捣碎时,女佣端着托盘进来了。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将拨火棍小心地放下。女佣把早餐摆在餐桌一角时,他直盯着火,完全没在意。

女佣摆完早餐后道:“是煎银鱼。你吃吗?”

乔治抬起头,看看餐盘。

“啊,”他道:“你拿醋了吗?”

女佣没说话,从餐具柜里拿出调味瓶放在桌上。离开时,她又道:“你最好现在就吃,趁饭还热。”

乔治充耳不闻,径自看着火堆。

“你现在还好吗?”他问我。

“我吗?哦,挺好的。你呢?”

“如你所见。”他的头偏向一边,做了个自嘲的姿势。

“我见到的让我很难过。”我接道。

他身子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只手指敲击着另一只手的手背,频率很单调,就像心脏的跳动一般。

“你不吃饭吗?”我催促他。正在这时,钟声响了,声音很大。乔治抬头看看那口钟,有点薄怒。

“啊,应该吧。”等钟敲完十二下,他回答道。他沉重地站起身,走到桌旁。倒茶时,他把茶洒在了桌布上,人直愣愣地看着那片污渍发呆。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始吃饭。他往热气腾腾的鱼上浇了好些醋,好像完全不在乎吃的是什么,因此吃相很是难看。他时不时地会停下来,不是把茶水从胡须上抹去,就是捡起掉落到腿上的银鱼屑。

“你没有结婚吧,我猜?”有一次停下来时他问道。

“没有。”我回答:“我估计我还没碰到合适的。”

“聪明的话就别结婚。”他声音沉静、苦涩。

过了一会儿,女佣拿着一封信走进来。“这是今天早上到的。”她把信放在他手边。乔治看看信,道:“你没有给我抹果酱的餐刀。”

“我没有吗?”女佣回答:“我以为你不想吃呢。一般你都不吃的。”

“还有,你知道我的拖鞋去哪了吗?”他又问。

“应该在老地方呢。”她走到角落里查看,“我猜歌蒂小姐肯定是把它们放在哪儿了。我去给你再拿一双。”

乔治边读信边等着女佣拿拖鞋。他读了两遍,之后把信重新放回信封里,整个过程很安静,表情纹丝不动。可是,他没有接着吃早餐,哪怕后来女佣给他拿来了餐刀和拖鞋。他之前一共也没动几口。

十二点半,房子里传来一个女人傲慢的声音。梅格走到门口。她进了屋,看到我,站住了。她瞥了眼餐桌,冷哧一声,走上前热情地高声对我道:“真想不到,西利尔!谁能想到大早上的在这儿看见你呢!你好吗?”

她等我说完,很快转向乔治,道:“我得说你真是让西利尔看到了你极佳的状态呢!吃完没有?如果吃完了,凯特就要把托盘收走了。闻着真恶心。你吃完没有?”

乔治没有回答,只是喝完杯里的茶,用手背将杯子推开。梅格按了铃,摘掉手套,把餐具放回托盘里,用叉子把餐盘边沿上的鱼肉碎片和鱼刺拨拉到中间去,因为厌恶她的脸短促地皱了一下。她的态度和表情再次表现出怨怼和厌恶。这时女佣走了进来。

“把桌子清理一下,凯特。还有,把窗户打开。你开了卧室的窗户没有?”

“没有,太太,还没——”她瞟了乔治一眼,暗示他才下楼没多久。

“那等你放完托盘就去。”梅格道。

“不要开窗,”乔治暴躁地道:“很冷。”

“肚子饿的时候就要加衣服。”梅格轻蔑地回答:“但凡还有一口活气,都会觉得暖和。你不觉得冷吧,西利尔?”

“今早空气挺清新。”我回答。

“当然了,根本不冷。还有,我很肯定这间屋子得通通风了。”

但女佣听了她的话,只是将桌布叠起就走了出去,并没有开窗。

梅格现在长得更加粗壮了,还有一种不可转移的自信。她显得很有权威,为人冷静可亲。她身穿一件漂亮的暗绿色长裙,戴了顶用很多鸵鸟羽毛装饰的帽子。她在屋里四处走动的架势就像她掌控着这里的一切,尤其是她的丈夫——他颓废、丧气地坐着,马甲松松垮垮地挂在衬衫外面。

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举止骄傲造作。她的面容俊美,就是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显得过于傲气了些。她穿着件白色外套,戴着白色貂皮披肩、暖手筒和帽子,一头褐色的长发纠缠着垂在身后。

“爸爸才吃完早餐?”她一边进门一边高声责备。

“可不是!”梅格道。

小姑娘看着自己的父亲,神情中都是平静、孩子气的不满。

“我们都从教堂回来了,回家吃午饭。”她脱掉了小小的白色手套。乔治望着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嘿,”梅格瞥到乔治手肘边已经拆封的信,“谁的信?”

乔治转回头,他已经完全忘掉信的事了。他拿起信封,折了一道放进了马甲口袋。

“威廉·休斯利寄来的。”他回答。

“哦?那么他都写了什么?”梅格又问。

乔治黑色的眼睛看向她。

“没写什么!”他道。

“哼!”梅格冷笑:“多新鲜哪,没写什么!”

“我猜,”小姑娘用她尖厉的声音高高在上地道:“肯定是有什么钱他不想咱们知道。”

“一准是!”梅格为孩子清晰的表达笑了。

“这样他就可以藏起来了,肯定就是这个。”小姑娘继续道,点着头谴责地看向乔治。

“我哪里有权利拿到钱呢,是不?”孩子父亲嘲讽地问。

“你当然没有。”孩子点点头,断然道:“没有权利,因为你只会扔到火里。”

“你说错了,”乔治冷笑,“你是说,就像把火给小孩子玩,是不是?”

“呃——是不是,妈?”这小妇人转向自己的母亲,希望得到支援。梅格听到乔治引用了她自己说过的话,又因为乔治的冷笑脸涨得通红。

“而且你还很不乖!”歌蒂教训道,她背过身,一脸鄙视,不去看自己的父亲。

“牧师一直都是这么教你的?”乔治问,苦涩中仍带有一丝笑意。

“才不是呢!”小姑娘反驳道:“你想知道的话,就该自己去教堂。所有去教堂的人看着都很和善——”她瞧了母亲一眼,又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一下,骄傲地斟酌着字眼:“而且上帝爱他们,”她补充道。她的表情带上了一点神圣的气质,想了一会儿又道:“因为他们看着很和善,很温柔。”

“说得真好!”梅格叫道,她笑着瞟了我一眼,隐隐为孩子自豪。

“因为他们温柔!”歌蒂重复,因为自己说得出这一点自得地笑了。

“你这话说得根本不相干啊。”乔治道。

才没有呢,对不,妈?不是这么说的吗,妈?‘温柔的人必承受地土’(注:语出《圣经·马太福音》第五章第五节:“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地土。”“)。”

梅格正乐不可支,没有回答她的话。

“温柔的人必承受地上的鲱鱼。”父亲嘲讽道,不过也觉得可乐。他女儿狐疑地望着他,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是这样的吧,妈?”她转向自己的母亲问道。梅格又是大笑。

“温柔的人必承受地上的鲱鱼。”乔治柔声地重复,这次纯粹是在同小姑娘玩笑。

“不是的,不是这样,妈,对不对?”小姑娘叫起来,真给打击得不轻。

“跟你父亲说,他总是教你错误的东西。”梅格回答。

这时我说我得告辞了。他们都竭力地挽留。

“对呀,留下来吃饭嘛。”小姑娘突然求恳道,她伸手抚平了脱掉帽子之后乱成一团的卷发。她一遍一遍地苦求,显得特别急切。

“可是为什么呢?”我问。

“这样你下午就可以跟我们聊天了——而且,爸爸也不会那么难以相处了。”她伤心地道,手指戳着暖手筒上黑色的污点。

梅格走近女儿,做了个怜悯的姿势。

“可是,”我道:“我答应了一位女士要赶回去陪她吃午饭啊,所以我必须走了。要知道,你家可是还有别的客人呢。”

“哦,好吧。”她不满地道:“他们在另一间屋里。爸爸根本不喜欢他们。”

“可你会招待他们吧!”我道。

“好吧,艾米莉姑姑在的时候他也一样很难相处欸——他一跟她在一起就这样。”

“你这下可是秉性暴露无遗了啊。”梅格转向乔治,厉声道。

我对乔治道了别。他把我一直送到了门口,让我受宠若惊。我们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我们都有所触动。最后,我握着他的手,看着他,道:“再见。”他抬起头,今天第一次直视我的眼睛。他眼神沉重,似乎因为羞愧而痛苦不已地畏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