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信奉(1 / 1)

传统养育手段的立竿见影或表面吸引力,以及我们周围人的影响,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解释我们的养育习惯。但我认为,我们还必须思索某些被广泛共享的信念和价值观,是它们导致人们更易接受这些养育方式。

◎ 我们如何看待孩子

这个社会真的对孩子友好吗?我们每个人都自然而然地爱自己的后代,但我经常吃惊地看到那么多家长压根儿鄙视别人的孩子;再加上那些还没有成为家长的人们,就会更加明确地看到我们的文化体系整体上并不特别支持孩子,除非他们漂亮可爱、表现乖乖,我们不会对个别孩子表现出热情洋溢的喜爱。即使存在一种集体性柔情,充其量也是附加了条件的。事实上,一系列对美国成人的调查均发现他们“对孩子拥有令人震惊的强烈反感,不只针对青少年,低龄儿童也不能幸免”(出自一篇报纸报道)。绝大多数成人公民表示,他们讨厌所有年龄段的孩子,认为孩子粗鲁、懒惰、不负责任、缺乏基本的价值观。

政客和商人们作秀呼吁建立“世界一流”学校,但通常都指的是提高考试成绩、培养拥有恰当技能的劳动力,而非满足入学孩子的需求。正如两位社会科学家指出的,“有些(收入足够的)家长的确为孩子挥金如土,造成了我们这个社会是以孩子为中心的假象”,而广告商和大企业集团针对孩子的显著投标更是强化了这种印象。然而,两位作家还指出:

政府为孩子的花费通常十分吝啬,且总是争执不休,体现了一种十分怪异的观念:孩子本身并无价值,只有长成符合标准的成年人才有价值……那个声称孩子是美国最珍贵的自然资源的甜蜜谎言,已经在实际生活中因我们对他人孩子的敌意和不愿支持而被证伪。

(最近)每年,美国都有超过130万儿童无家可归,22%-26%的低龄儿童被列为贫困,远远超过其他任何一个工业社会国家。美国人继续对隐藏在这些统计数字背后的真实苦难视而不见,与抱怨“今天这些孩子”的众人一起,彰显了我们对孩子的态度。

这里有一个重点:如果孩子普遍都没有得到极大的尊重,那么家长们,即使是挺好的家长,不尊重自己的孩子也就没什么困难了。我们对孩子抱有性本恶的偏见,正如我在第一章中所说,我们会更倾向于不给任何孩子无条件的爱,即使是我们自己的孩子,因为我们害怕他们会利用我们的爱来犯上作乱。如果你不信任他们,你就会费尽心思地去控制他们。难怪苛求孩子绝对服从的专制家长,会倾向于将不讨喜的个性归因给孩子——有时甚至延伸到所有人。一项针对300多名家长的研究结果发现,那些对人性抱有消极观点的家长更容易对孩子施以严格控制。

◎ 我们如何看待自己对待孩子的方式

前面曾讲到,孩子不太可能被家长纵容着信马由缰,而更可能被家长施以不必要的严厉管束、呵斥、威胁和欺侮。然而,主流养育观念可不这么认为。人们更倾向于忽视惩罚性养育模式的泛滥,而聚焦于偶然发生的放纵事件——有时甚至会宣称整整一代人都被宠坏了。发人深省甚至有些搞笑的是,类似的警钟可能在人类历史上对每一代人都曾敲响过。

然而这种歪曲的描绘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创造当今孩子已经失控的画面,则为“我们需要停止纵容他们、回归更传统的养育模式”等论调做好铺垫。接受“孩子受到的控制还不够”诊断的家长们更容易接受“寻求更多控制”的药方。

同样不讲理的抱怨还有:孩子如今生活太安逸了,因为我们竭尽全力庇护他们,屏蔽生活中的沉重打击。支持这种论调的都是娱乐性传闻,跟研究数据没有半毛钱关系。它之所以会流传甚广,并不是因为它是真理,而是因为它有助于辩护冷酷无情的旧式养育模式。另外,这种看待问题的方式会引导我们指责家长或孩子,而不去探究我们共同面临的问题的深层诱因。

有些孩子被忽视、被弃之不理、被剥夺与成人的有意义互动,这些不能证明我们就生活在一个以孩子为中心或溺爱孩子的世界里,也不意味着孩子生命中经历太少的挫折。事实上,孩子经受的挫折很充分,主要因为他们的观点不受重视。那些对孩子招惹陌生人、调皮捣蛋视而不见的家长,也往往不关心孩子的需求。这并不是成年人诉诸更多惩罚的理由,而是应该花更多时间与孩子相处、给予他们指导、用更尊重他们的方式对待他们。

◎ 我们如何看待竞争

据说竞争是我们国家的宗教。在工作场所、在运动场、在学校,甚至在家里,其他目标和价值观经常要让位于争当第一的紧迫性。难怪有那么多家长逼迫孩子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使用有条件养育技巧强迫他们就范了。

此外,我们与孩子之间的关系可以被看作是零和游戏规则(双方博弈,一方得利必然意味着另一方吃亏,一方得益多少,另一方就吃亏多少,双方得失相抵,总数为零,所以称为“零和”。——译者)。大量训育书籍提供的指导都是有关如何在斗智斗勇中打败孩子、如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如何强迫他们服从我们的要求,从而让我们大获全胜。当然,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是否真的想把孩子看作必须打败的对手;如果想要知道亲子关系为何总是陷入敌对,则必须理解这种情况就是一个超级竞争社会的症状之一。最爱控制孩子和最能伤害孩子的妈妈爸爸们,就是最需要在争斗中获胜的人。

◎ 我们如何看待孩子的能力

对孩子严厉苛刻,意味着我们不欣赏孩子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们没有将他们看作拥有独特观点的人。但从另一个更重要的意义来讲,依赖传统养育模式的人更倾向于高估孩子独立处理事务的能力。这些家长不理解——或者干脆忽视——某个年龄段以下的孩子尚不能够干净整洁地吃东西、或在公共场合保持安静。低龄儿童尚不具备为自己行为负责的能力,我们不能像要求成年人或是高龄儿童那样去要求他们。

研究结果显示,面对举止不当的孩子,认为他们“原本应该拥有更大能力和更多责任感”的家长,更容易对孩子生气,更容易责备和惩罚他们。当看到被自己视为不恰当的表现时,这些家长就会心烦意乱,而他们的反应,从实质上来说,是镇压小孩子,只是因为人家做了小孩子会做的事情。观察这样的场景令人心碎。相比之下,理解孩子成长阶段性局限的家长,面对同样的情景,会倾向于选择“心平气和地解释和劝说”;他们知道自己的工作是教导——同时,也要有耐心。

因此,对孩子严厉斥责和依赖强迫手段的家长,之所以会选择这样做,部分是因为他们对孩子的行为抱有不切实际的过高期望。同样不切实际的期望有时还会出现在孩子的智力水平领域。强迫一个5岁的孩子正确拼写单词,通常表明了家长没有理解孩子注定会逐渐掌握语言的过程,对于孩子来说,效果则是将写字变成了不愉快的经历。一般来说,许多为自己“高标准”要求孩子而感到自豪的家长,事实上对孩子期许过高,于是当孩子没有达到他们的期望时就诉诸各种强迫手段,导致事情变得更糟。

◎ 我们如何看待顺从

研究结果显示,一种文化中的人们越想让孩子服从传统养育原则和专制养育(而非独立思考),就越倾向于使用体罚。美国一向是崇尚自力更生、自我指引的地方,简直到了过分的地步;但即使在这个国家,也有些个体和亚文化仍然重视顺从。哪个家庭的家长越这样想,就会越多地管束孩子,越多地诉诸严厉手段压制孩子。

◎ 误将报应当正义

许多人认为,每个个体,即使是小孩,如果做了坏事,就应该有坏事做到他们头上。“这种罪犯要为自己罪行受到折磨的思想起源于原始社会‘血债血偿’的做法”;它也与人类互动中的经济模式有关,引导我们相信万事万物,包括爱,必须是挣来的;人们不关心惩罚是否会起作用、是否会让孩子吸取可取的教训、是否会对孩子的价值观或行为产生建设性影响。许多家长继续使用惩罚,是因为他们将其视为道德领域的必备品。事实上,面对孩子的不良表现,只要你选择的应对方式不是给孩子施加不愉快的后果,那么你就必须要在我们的文化潮汐中逆流而上。

◎ 我们如何看待宗教

宗教信仰与养育哲学之间并无一对一的关系。拥有不同信仰的人,和没有任何信仰的人,都会采用任何一种可以想象得到的养育方式。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专制手段深深植根于某些宗教信仰体系。一位育儿专家指出,“破坏孩子的意志力,被一代又一代的传教士交代为家长的核心任务,以圣经为基础的训导原理反映出他们坚信人类的自我意愿是邪恶的、罪孽的。” 这种思想体系源自对人性的阴暗观念,从朝圣者踏足美洲大陆之前,直到当今詹姆斯·多布森(James Dobson)和其他原教旨主义人士的著作,都被奉为圭臬;有时,爱这个词,被用作辩护采用严厉手段强迫孩子投降的残忍过程[1]。

此外,尽管许多宗教人士把无条件理念与其信仰的理念画等号,但在基督教和犹太教的圣书中,众神们提供的是有条件爱的终极版本。无论是《新约》还是《旧约》,都反复承诺要对虔诚者施以大量奖赏、对不恭者施以可怕惩罚;上帝爱你,只要你也爱他,而且在某些情况下,你还要达到其他各种标准。按照他的话去做,你会变得富有,亲眼看到敌人死去。偏离信仰,你将遭受各种后果,《圣经》对此有近乎虐待狂式的细节描写。当然,对于某些信徒来说,更重要的恩典或更严厉的惩罚要待我们死后才会降临。因而,将某些宗教传统与有条件和以控制为中心的养育模式关联起来并不是一种曲解。

◎ 二选一式思考

如果我必须识别某个最能促进不靠谱养育模式的思想体系,那就是认定世界上只有两种方式来养育孩子的思维倾向。你可以做这个,或者做那个,由于选择之一明显不招人待见,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不可避免地涉及某种形式的控制)。

最流行的谬误二分法即是:“我们需要对孩子采取强权策略,以防他们为所欲为。”事实上,传统训育方式与放任自流相互对照,我要么对孩子施以惩罚,要么“听之任之”;要么严阵以待,要么毫无疆界。当孩子有不当行为出现时,我们大多数人都感觉需要采取某些行动,而非什么都不做。因此,如果我们的锦囊里仅有惩罚可选的话,那么我们就只能把惩罚当作默认值。

自相矛盾的是,忽视与惩罚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对立面;这两种手段共同的特征是,它们都绝对无法提供孩子所需要的那种积极的、充满尊重的成年人的指导。难怪有些家长惩罚与忽视并行;一旦其中一种选择碰壁,他们就会投靠另一种。正如一位母亲所说的:“我对孩子放任,直到我受不了他们;然后我变得极度专制,直到我受不了我自己。”在其他家庭里,每个家长各自扮演两种角色之一,一个严厉苛刻,另一个宽容放任,好像这两种谬误方式加在一起就变成了有效的养育方法。

如果我们被迫二选一,从现有证据看,也无法确立惩罚就比忽视更好。但我们根本不必做出这种选择,因为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尽管严寒低温会令人感觉不适,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忍受炎热高温;这一点也恰好适用于另一种虚假选择:“孩子表现良好时对其施以奖励(或表扬),来取代孩子表现不当时对其施以惩罚(或批评)。”问题是奖励和惩罚其实是一枚硬币的两面……而这枚硬币买不到什么。幸运的是,在胡萝卜加大棒式操控的两个对立面之外还存在其他选择。

从理论上来说,三选一要比二选一好,但这里我们也要倍加小心。一些训育专家把自己的观点打扮成介于两个极端之间的合理的“中间立场”,试图使其看上去更合口味更受欢迎。姑且称之为“金发姑娘赌局”吧(典故来自格林童话《金发姑娘和三只熊》。——译者注):有些方法太这个,有些方法太那个,我的方法恰到好处。“这个”通常是指某种惩罚过度、以强权为基础的养育模式,而“那个”则是随你的便吧、什么都行、忽视型养育模式的变体。

从抽象角度来看,我们当中大多数人都认同介于极端之间的中间事物会更好——在某些事物上,我的确推荐“第三种方法”。但我们绝不应该被说服听从某人的建议,仅仅因为它被置于两个夸张的极端之间。况且,有些作者会率先提出一个问题,但该问题的前提却很可疑,比如“我们该用多大力度控制孩子?”挑一个:a时常且过度;b从不;c理想程度;最后一个选择在该作者拥有专利的五步方案里得到详解。该选哪个是明摆着的,但我们不做这种选择,我们需要挑战他的思路,并考虑摒弃整个控制理念的方案。

事实上,当评估其优点时,所谓“合理的中间立场”压根儿算不上合理。在训育领域里,戴安娜·鲍姆林德模式就是一个例子,它受到了许多研究人员和实践者的采用。她将育儿模式中的“专制”视为一极,“放纵”为另一极,“权威”(暗指:恰到好处)为中间立场;事实上,她推崇的手段,号称融合了温柔与坚定,实际上还是传统的、以控制为导向的方法——即使其程度比专制弱一些。其实,仔细阅读鲍姆林德的研究,人们就会质疑她所力荐的手法,尤其是她对“坚定控制”的拥戴。

更重要的一点是,我们或许会被**接受某种手段,是因为关于养育模式的讨论被设置了某种套路,尤其是当我们相信拒绝一两个方案意味着我们必须接受现存方案。认识到世界上存在很多育儿方法、质疑各种思想体系的合理性,将会赋予我们自由,探索新方向,找到比传统手法更合理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