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位家长，当听到自己对孩子说出的话，竟与自己父母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包括说话的语气——一模一样时，而没被吓一跳呢？我将这种现象称为“我的妈妈怎么钻进了我的喉咙”，这就是我们沿用传统方式对待孩子的最明显解释：我们从养育自己的人身上学会了如何养育孩子，我们也许习得了某些具体规则（不许在屋里跑、没吃完晚饭不许吃甜食）甚至是具体的表达方式（“我到底要告诉你多少遍……”“好吧，但你……时别来跟我哭”）。更重要的是，我们或许还接受了一个有关家长角色的总体概念：孩子在场时，妈妈或爸爸应该如何表现。

我们越没有意识到这个学习的过程，就越容易重复这种养育模式的老路，从不质疑它是否有道理。我们需要付出努力，进行尖锐的思辨，甚至需要勇气，才能后退一步，反思并判断出，对于我们的新家庭，哪些价值观和养育行为是可取的，而哪些是没道理甚至是有害的。否则，我们只会按照一个我们并未参与撰写的剧本来念台词；就像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 （弗罗斯特1874-1963，美国诗人。——译者）诗中那个造墙的邻居一样，“在黑暗中摸索”，因为“他不肯探究父亲留给他的格言”（原诗：Mending Wall ——译者） 。总之，面对“你为何这样对待孩子”这样的问题，我们应该有能力提供一个理由，而不是耸耸肩、嘟囔一声：“咳，我就是这么被养大的。”

对于许多家长来说，选择不同的养育模式难上加难，原因在于他们的父母（岳父母、公婆）仍在影响着他们，后者就应该如何对待孩子向他们提供直言不讳的评判和意见。还有朋友，甚至是陌生人，通常也会自告奋勇地送上自己的建议，加上报纸专栏作家、脱口秀节目主持人以及训育书籍作者。儿科医生对心理学的偏见和猜测也备受重视，就因为他们拥有医学资质。最近，我收到了一位儿科医生（也是一位母亲）寄来的电子邮件，她在信中告诉我，在阅读了奖励和惩罚的破坏性影响之后，她发现自己：

感觉很受挫，我接受的（医学）培训中从未出现过这些知识。我们被教授标准行为主义的东西、暂停，等等——即使我内心深处知道这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却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很多从刚出生时我就接治的孩子的家长，孩子5岁时又回来找我，说“这不管用”；一段时期以来我一直以为我们只是需要用一种不同的行为矫正法。（但我读得越多），我无法相信我们居然被如此可怕的育儿模式忽悠了。

如果我们从医生、邻居和家庭成员那里接收到的建议所反射出的观点花样繁多，那么这些智慧就会彼此冲突，或许还会彼此抵消，我们将不会受多大影响（除非我们更受家人的影响）。然而这些来源不同的信息实际上并没有多少花样，即使有零星例外，但大体上来说它们全部将我们带往同一个方向，而这个方向正是我建议大家需要质疑的。

例如，新手父母经常说：孩子的祖辈总是警告他们——所有研究均证明这种警告是错误的——如果婴儿一哭就去抱他会把宝宝惯坏；如果让孩子对自己的事情参与决定，父母们就会受到严厉告诫：“这孩子已经把你攥在他手心了。”

朋友和邻居会或坦率或婉转地表达他们的看法，但他们同样也认为在孩子出格时你需要强硬对待，他们相信如果你采用更严格、更多设限的手段，问题就会得到解决。在公共场合，你甚至可以感觉到陌生人发射出的评判——一般都是指责你过于宽松，罕有指责你过于严控。即使所有这些外人都闭上嘴巴，但目睹他们养育自己孩子的方式对我们也极具影响力，尤其是当我们日复一日地在一个又一个地方都能看到同样的养育行为时。传统养育模式无处不在，会导致我们臆断不会有这么多父母都错了。

我在前边也已指出，大多数训育书籍作者也没有帮助纠正这种失调现象。因而，当我们需求专家的指点时，可能会更加巩固自己的臆断。相反，如果他们——和我们认识的人——挑战我们，质疑我们是否确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无条件地爱孩子，如果他们提醒我们惩罚和奖励手段无效且无必要，那么我们或许还能三思而为。可按现状看来，我们就连“一思”的理由都很少。

用所见所闻来解释我们大多数人继续用不可取的方式对待孩子的理由，的确有道理，但它会把问题倒推一步，你会说：“好吧，我们是受到了身边所有人的影响。但他们又为何会用这种方式对待孩子？是什么导致这么多家长选择和推荐这种养育方式？”

糟糕透顶的养育模式所具备的内在特征可以部分地回答这个问题。即使是考虑最周到的人也难免形成不理智的习惯。首先，糟糕的训导手段用起来很容易。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用制造不愉快的方式回应孩子的不良表现。“实施手段”策略通常无须费心，而“并肩协作”策略则对我们要求更高。当然，如果我们甚至还不熟悉后者，就会坚持前者，因为我们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做些什么。

第二，糟糕的训育手段有时会“生效”。我是指贿赂、威胁或其他强迫性干预手段在很多时候都能让孩子暂时顺从成年人的要求。“如果你不马上关掉游戏机，这个周末就别想去参加聚会！”可以成功让孩子关掉游戏。同时，我们总是诉诸这种战略所累积的负面影响通常不会立即显现，因此，没有看到不利局面的我们会再次毫不犹豫地实施这些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