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欧拉(1 / 1)

第二天一大早,我匆匆起床出了门。离普雷里顿越近,我的心情就越沉重。要去法默斯堡就必须经过蓝洞,我差一点就掉头往家返,那里承载了太多,是我最不想去的地方。

到了法默斯堡之后,我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我开着车围着这个不算大的地方绕了一圈又一圈,找着芬奇想要给我看的东西。

我找遍了可爱的东西,找遍了能与祷告搭上边的东西。我猜那应该是一座教堂。我从网上查到这座小镇一共有一百三十三个“祷告场所”,但是芬奇在最后一站会选这样一个地方似乎有点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你又不了解他。

我回到车里,开着车去了每一个能找到的教堂,但是没有一个是特别可爱的,而且旁边也没有湖。最后,我开进加油站,加油站里有个男孩,比我大不了多少,他告诉我从150国道往北开,有几座湖。

“那些湖边上有教堂吗?”

“最少也有一两所吧。不过我们镇上也有几家。”他淡淡地笑笑说。

“谢啦。”

我按照他的指点,开上了150国道,朝出城的方向驶去。我打开收音机,但是能接收到的除了乡村音乐就是空频。我不知道哪种更糟。我听了一会儿空频的沙沙声,又把收音机关了。路边有一家“一元”便利店,于是我将车停在门口,或许他们能告诉我那些湖在什么地方。

收银台后面有个女的正在忙。我拿了一包口香糖和一瓶水,跟她说我在找一座湖和一所教堂,十分可爱的教堂。她一边忙着敲收银机,一边嘟起嘴巴说:“艾曼纽浸礼会教堂就在这条路前面不远。再往前走一会儿就有一座湖。那湖不是很大,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家小孩原来常去那儿游泳。”

“是私家的吗?”

“你说湖还是教堂?”

“都是。我在找的那个地方是私家的。”

“那座湖从‘私家路’开下去就是,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我的皮肤微微刺痒。芬奇在本子上写的“私家”开头字母是大写的。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该怎么过去呢?”

“你就顺着150公路一直往北开,那个艾曼纽浸礼会教堂在路右边,过了那个教堂,就能看见湖了,然后你开上私家路,再转个弯,就到了。”

“左转还是右转?”

“只有一个路口——在右边。那条路很短。路尽头是AIT培训技术学院。门口有牌子。”

我谢过了她,跑回车上。我已经离得很近了,很快就能到那儿,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考察、芬奇、我们,一切。我在驾驶座上坐了几秒钟,平复心情,好将情绪留待后面的时刻集中爆发。我可以等,先忍着——无论是什么情绪。

然而我忍不住,因为我已经走到了这里,而且车子在行进,我正朝着那个方向前进。很快,比我想的时间还要短,我看见了艾曼纽浸信会的教堂,然后是那座湖,接着是那条路,我开了上去,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心直冒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我甚至意识到自己还屏住了呼吸。

我开过AIT培训技术学院的牌子,看见它就横在这条路的尽头,也就是我开到的地方。一条死路。我心情沉重地开着车从AIT转回来,它一点儿都不可爱,所以不可能是这里。可如果不是这里的话,我又该去哪里呢?

车顺着私家路龟速往回爬,这时我看见了刚才我没有拐的那道小弯,更像是个岔口。这回我沿着这条小路往前开,先是看见了湖,然后看见了那块牌子:泰勒礼拜堂。

一个一人高的木质十字架就坐落在那块牌子前面几米的地方,十字架和那块牌子后面,是一座小小的白色教堂,有着小小的白色尖顶。教堂后面能看见许多户人家,旁边是湖,湖面上漂浮着水藻,碧水悠悠。

我熄了火,又坐了几分钟。其实我忘了自己坐了多久。他到这儿的那天,是在他自杀的当日吗?还是头一天?他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又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我下了车,朝教堂走去,我听见自己的心跳,还听见在遥远的某个地方有鸟儿在林中鸣叫。空气因为入夏的缘故,湿漉漉的。

我转动门把手,门就这样开了,教堂里空气干净清新,似乎才通过风不久。里面只摆了几条长凳,因为这里整个地方还没有我的卧室大。最前面是一座木头搭的圣坛,上面挂着耶稣画像,画像两旁各自摆了一个插满花的花瓶和一盆绿植,中间放着一本打开的《圣经》。

阳光从教堂又高又窄的窗户洒进来,我拣了一条长凳坐下,四处观望,心里想着:现在该怎么办?

我走到圣坛跟前,有人早已将这座教堂的来历打出来做成薄薄的板子,斜倚在一边的花瓶上。

泰勒礼拜堂之设立,乃是为行于路上之疲惫旅人建造一个庇护之所,供其驻足、歇息之用;并为悼念彼之丧生于车祸中的不幸灵魂之用,另兼救护之所。吾等将永记那些已经离开我们、很快会被带离我们,及永驻我们心头之人。本礼拜堂面向公众开放,日夜无分,假日无休。上帝与尔等同在。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芬奇要选这里了——为了艾莲娜,为了我。也是为他自己,因为他就是那个需要休息的疲惫旅人。《圣经》里有什么东西露出来——是一个白色的信封。我翻开夹着信封的那页,有句话被人在下面画了横线:你们显在这世代中,好像明光照耀。

我拿起信封,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超薇欧拉亲启。

我本想拿回到车里再看的,可我反而找了条长凳坐下,暗暗感激身下这块牢固、坚硬的木板。

我已经准备好听他对我的看法了吗?准备好听见我令他有多失望了吗?我准备好知道我伤他究竟伤到了何种地步,以及我本可能、本该有多么大的机会救回他一命吗,只要我再多一点耐心、看懂那些征兆、不要只顾张着自己的大嘴巴而是听他说、做足能做的一切或许再更爱他一点?

我哆哆嗦嗦拆开信封,从里面掏出三张厚厚的五线谱。其中一张上面画着满满的音符,另外两张上面是文字,看起来应该是歌词。

上写道:

我因你而快乐

你在,我便得以躲进你笑容寻求安稳

我因你而英俊

你在,我便不再嫌弃自己是圆鼻头

我因你而耀眼,天晓得我曾那么渴望

被众人围绕

我因你而爱

这是我心甘情愿所做的

最美妙的事

我失声痛哭,大力抽噎,就好像我屏住呼吸太久,终于终于又能够重新呼吸。

我因你而可爱,能成为我爱的人的爱是多么

地可爱……

我将那几句话看了又看。

我因你而快乐……

我因你而耀眼……

我因你而可爱……

我将这两页纸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将它们全都刻到心上。然后,我叠好这几张纸,重新收进信封里。

我坐在原地,等到泪水止歇。透进来的阳光变得柔和,教堂里飞舞的尘埃笼罩在粉红的暮光里。

我开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躲进房间,抽出那几张五线谱,按照上面的曲谱吹起了笛子。那些音符自己一路飘进我的脑海,落下来,化作我身体的一部分。因此,后面的几天里,我一直哼着这首歌。

我不再忧心我和芬奇没能将漫游的过程拍摄下来,也可以接受我们没能采齐纪念品,还有再也没机会将这些只对我们有意义的东西合到一起。

我想通了一件事,重要的不是你带走了什么,而是你留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