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家。我走出门,看见芬奇躺在前院的草坪上,闭着眼睛,穿着黑靴的两只脚在脚踝处交叠起来。他的脚踏车倒在一旁,一半在草坪,另一半在街上。
我踢了踢他的鞋跟:“你在这儿待了一整夜?”
他睁开眼睛:“这么说你知道我在这里了?不过容我多说一句,站在这里被人忽视的滋味真的很难讲,尤其还是在这种像北极一样冷的天气里。”他自己撑着身子站起来,背上书包,扶起车,“后来还做噩梦了吗?”
“没有。”
我把勒罗伊从车库里推出来的时候,芬奇已经骑上车顺着车道下去了:“那么我们往哪儿骑?”
“学校。”
“我是说明天我们去旅行的时候。除非你已经有了别的安排。”
他说得好像知道我没有似的。我想到了瑞安和汽车电影院。我还没有给他回复是去还是不去。“我不知道明天有没有空。”我们蹬着车朝学校骑去,芬奇朝前冲一段;然后折回来,再往前冲一段,再折回来。
本来一路上都很平静,直到他说:“我刚才在想,作为你的监护人和你的救命恩人,我应该知道出事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勒罗伊歪了歪,芬奇伸手稳住车和我。那股电流又开始在我身上乱窜,和之前一样,然后我又重新把稳了车子。他扶着我的车座又带着我骑了一会儿。我一直睁大眼睛寻找阿曼达或者苏兹的影子,因为我心里很清楚这幅画面在别人眼中会是什么样子。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讨厌他就这样提起那场车祸,仿佛谈论那件事没什么大不了,“如果你告诉我那天晚上的事,我就告诉你我身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你为什么想要知道?”
“因为我喜欢你。不是花前月下,情爱的那种,而是美国地理课同学的同窗之情。而且也因为把那件事讲出来会对你有好处。”
“你先。”
“我当时正和几个在酒吧里认识的人一起去芝加哥表演。他们就是那种‘嘿,伙计,我们的吉他手刚刚走了,你好像还挺知道怎么在舞台上表现的’。我就去了,根本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他们要干什么,反正我们就是挺下来了。我的意思是,挺、下、来了。我们的表演比吉米·亨德里克斯还火爆——大家很清楚这一点,之前的那个吉他手也知道。所以那个浑蛋就爬上来用他的吉他拨片把我肚子划开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学校就在眼前。学生们陆续从自己的车里下来,三三两两地在草坪上闲逛。
“受到波及的还有一个女孩。”单从他的表情我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在跟我胡扯,不过我很确定他是,“该你了。”
“除非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我不会说。”我紧蹬车子,飞快地朝着停车场骑去。我捏闸停下来的时候,芬奇就跟在我后面,笑得头都快掉了。我的口袋里,手机嗡嗡嗡嗡地振动。我掏出手机,上面有苏兹发来的五条短信,全都是一个内容:怪物西奥多?!!什么鬼?我四下张望,但是到处都看不见她。
“明天见。”他说。
“事实上,我已经有安排了。”
他盯着我的手机,然后看了看我,给了我一个很难读懂的表情,“好吧。没事儿。那回头再说,超·薇欧拉。”
“你刚才叫我什么?”
“你听见了。”
“学校在那边。”我指着学校教学楼说。
“我知道。”说完他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骑走了。
星期六。我家。我正在和杰瑞·斯帕克打电话,就是那个本地报社的记者,想要派人来给我拍张照片。她说:“你挽救了一条人命是什么感受?当然,我知道你去年经历的那场可怕不幸。这么做对你来说是不是一种了结?”
“这怎么能让我了结呢?”
“因为事实上你已经没有办法救回自己的姐姐,可你有能力救回那个男孩子,西奥多·芬奇……”
我挂了电话。说得好像这两件事是一回事儿似的,再说,我并不是那个去救人的人。芬奇才是那个英雄,不是我。我只是一个假装自己是英雄的女孩。
我还在兀自愤愤不平的时候,瑞安到了,比约好的时间早了五分钟。我们走路去汽车电影院——那里离我家只有一公里半的路。我两只手一直插在外套的口袋里,但是我们走的时候胳膊会时不时撞一下,就好像是重新经历了第一次约会。
汽车电影院里,我们看见了阿曼达和流浪欧,他们两个坐在流浪欧的车里。他开了一辆巨大的老式雪佛兰羚羊,大得和一个街区有一拼。他管自己的车叫派对车,因为里面能同时容纳差不多六十五个人。
瑞安替我打开后门,我钻了进去。因为这辆羚羊已经停好了,我还能接受坐在里面,虽然闻起来有烟味、之前剩下的快餐味,还有一股弱弱的大麻味。我坐在这里吸的二手烟可能是好几年所吸的。
要放的电影是两部日本怪兽片,电影开始前,瑞安、流浪欧和阿曼达正在聊大学生活会有多美好——他们马上要进印第安纳州立大学。我坐在那里想着杰瑞·斯帕克和纽约,还有春假以及芬奇吹牛的事,还有他救了我的时候我对他有多么无礼。和他一起去旅行肯定比这个有意思。随便什么事都比这个有意思。
车里很热而且全是烟,虽然车窗是打开的,但是当第二部电影开始的时候,流浪欧和阿曼达已经躺倒在前排放平的两个巨大座椅上,而且几乎已经没声了。几乎。时不时我能听见啧啧和身体碰撞的声音,就好像他们两个是在同一个食盆里抢饭吃的饿犬。
我很想集中注意力看电影,但是看不进去,我试着在自己的脑子里写下眼前这一幕:阿曼达的头从座位上抬起来,她的上衣解开,松松垮垮地垂下来,我都能看见她的胸衣,是浅蓝色带小黄花的。就这样,我能感觉到那画面烙进我的视网膜里,然后永远留下来……
要努力分心不去注意的事情太多,所以我开始在一片乱哄哄中同瑞安聊天,可是他似乎没注意到自己那只偷偷伸进我衣服的手。我努力了十七年八个月两星期零一天,避免在一辆老羚羊的后座(准确地说也可能是别的地方)失贞,于是我跟他说我非常想看看外面的风景,于是推开车门,走了出来。我们四周全都是汽车,在汽车之外,是一片玉米田。除了天空根本没有风景可看。我仰起头,突然被天上的星星迷住了。瑞安在我后面爬出来,我假装认得那些星座,指着天空一个个编着和它们有关的故事。
不知道芬奇现在在做什么。可能是在什么地方弹吉他,也可能是和哪个姑娘在一起。我欠他一次旅行,事实上,我欠他的不止这个。我不想让他觉得我今天推掉他是因为我那些所谓的朋友。我暗暗决定,等我一回到家就去研究我们下次要去的地方(搜索关键词:不同寻常的印第安纳州魅力、绝不平凡的印第安纳、独一无二的印第安纳、鲜为人知的印第安纳)。我应该也找一份地图,这样能够保证目的地不会重复。
瑞安伸出胳膊搂住我,然后吻了下来,一开始我也回吻了他。我回到了旧时光,不是在这辆羚羊里,而是在瑞安的哥哥的吉普里,车里的人也不是流浪欧和阿曼达,而是艾里·克洛斯和艾莲娜,我们也是在这个汽车电影院里,看《虎胆龙威》的两场联映。
这时,瑞安的手又蜿蜒地伸进我的衣服里往上探,我推开他。羚羊又回来了。流浪欧和阿曼达也回来了。怪兽电影也回来了。
我说:“虽然我很不想说,但是我现在有门禁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随后他好像记起了什么,“对不起,薇。”我知道他以为这是因为那场车祸。
瑞安提出要陪我走回家。我跟他说不用,我很好,自己可以,但他还是坚持陪我走了回来。
“我今天过得很开心。”我们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他说。
“我也是。”
“我再打电话给你。”
“好的。”
他凑过来准备吻我说晚安,然后我微微侧过身,这样他只能吻我的脸颊。他站在原地没动,看我走进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