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奇(1 / 1)

妈妈盯着我,面前放着餐盘。黛卡,和往常一样,吃起东西来像一匹贪吃的小马,而我则尽责地吃着自己盘子里的东西。

妈妈说:“黛卡,跟我说说你今天有什么收获。”

她还没开口,我就说:“事实上,我想先说。”

黛卡停下手边的事,目瞪口呆地看我,她的嘴里全都是没嚼完的炖菜。妈妈紧张地笑了笑,握紧自己的杯子和盘子,仿佛我可能会站起来扔东西。

“当然可以,西奥多。跟我讲讲你的收获吧。”

“我学到,只要你努力寻找,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美好一面的;我学到,并不是每个人都让人失望,包括我,而只要身边是对的人,那个383米高的小土坡也可以让人感觉比钟塔更高。”

妈妈耐心地等着,等到我说完,她开始点头:“真好。真的,西奥多。黛卡,这很有意思是吧?”

我们努力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光的时候,妈妈看起来一如既往地茫然不安,甚至更严重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拿我的姐姐、妹妹还有我怎么办。

鉴于我今天很开心,也替妈妈难过,因为爸爸不仅仅是伤了她的心,还几乎摧毁了她所有的骄傲和自尊,于是我对她说:“妈,今天晚上我洗盘子吧?你也应该歇歇了。”爸爸最后下定决心离开我们的时候,妈妈刚刚考到房地产经纪人的执照,但是因为现在的房地产市场不怎么景气,于是她还在一家书店兼职。她总是很疲惫。

她的脸整个皱起来,在那特别可怕的一刻我以为她就要哭了,但是她过来吻了吻我的脸颊,说:“谢谢。”那种整个世界都倦怠的语气让我想哭,只不过我现在感觉太好,没有眼泪。

随后她又说:“你刚才是不是喊我‘妈’了?”

我刚穿上鞋,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照这个情形,外面下的应该是我们通常说的那种冰冷、劈头盖脸的雨夹雪,于是我放弃了出门跑步,选择去泡澡。我脱光衣服,爬进浴缸,溅出来的水砸在地上形成一摊摊小小的水洼,晃**着好像是搁浅在沙滩上的鱼。整个过程一开始并不顺利,因为我身体有浴缸的两倍长,但是浴缸里已经放满了水,我也已经脱光进来了,于是只好想办法。我的脚半搭在瓷砖墙上,然后我身子潜到水底,睁着眼睛,盯着花洒、黑色的浴帘、塑料布的内衬以及天花板,然后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是躺在湖底。

水是安宁的。我是放松的。在水里,我觉得安全,觉得进入了一个我不能出去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慢下来——那些噪音以及我奔腾不止的思绪。我不知道这样的我能不能在想睡的时候睡着——就这样躺在浴缸里面,不过现在我并不想。于是我放任自己的思绪飘**。文字开始慢慢成型,就好像我已经坐在电脑前。

1941年3月,经过了三次非常严重的精神崩溃之后,弗吉尼亚·伍尔芙给她丈夫留下一封遗书,走进了附近的河里。她在口袋里装了几块沉甸甸的石头,沉入河底。亲爱的,遗书开头说道,我很确定我已经再次变得疯癫。我觉得我们无法再一次经历那些可怕的时刻……所以我要去做一件似乎是最正确的事情。

我躺了多久了?四分钟?五分钟?还是更久?我的肺开始灼痛。冷静,我对自己说,放松。你现在千万不要恐慌。

六分钟?七分钟?我憋气的纪录是六分半。世界纪录是二十二分二十二秒,这个纪录属于一个德国参加憋气比赛的职业选手。他说憋气的关键就是控制和忍耐,但是我对此持怀疑态度,可能他的肺活量比普通人的要多出百分之二十。不知道这个比赛是不是无关紧要的,真的有人能靠这个吃饭吗?

你在每个方面都尽了全力……如果有人能够拯救我的话,那个人就是你。

我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以填满自己的肺。我很高兴没人看见我这副德行——我正胡乱拍着水,剧烈咳嗽着,把水溅得到处都是。我其实并不着急活命,只是觉得空虚,而且我的两个肺需要空气,湿漉漉的头发贴在我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