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暂时的和平(1 / 1)

张爱玲参加守城的原因很简单:可以提供食宿。

炮火连天、人心惶惶,香港大学也决定停止上课,学生们回家避难,上课时间另行通知。考虑到来回的路费问题,张爱玲决定继续留在这里。

生活成了张爱玲面临的最大难题,张爱玲和一群同样留下来的学生到防空总部报名,既可以保证自身的安全,还可以解决温饱问题。刚刚上任的第一天,张爱玲就对这个工作有了不一样的理解。进到防空洞没有多久,张爱玲还在踌躇如何做好防空员工作的时候,怕什么来什么,刺耳的空袭警报声从脑袋的上方传了出来。还没等张爱玲指挥,所有靠近防空洞的人,都迅速地朝张爱玲飞奔而来,旁边的同学看着发愣的张爱玲,拽了拽她的衣袖,张爱玲这才反应过来,朝着防空洞跑去。

一堆人蹲在了空间狭小的门洞里,听着彼此粗重的喘息声,头上盘旋的敌机转了几圈后,飞走了,大家才从防空洞里依次走了出来。张爱玲坐在原地,心里想着,难道防空员的职责就是和大家一起待在这里,等着防空警报安全的解除,然后再出来吗?

这一场战争并没有持续很久,比起中国共产党抗战的八年,短了太多了。在张爱玲还没有弄明白防空警报员的职责到底是什么的时候,香港战争以港督杨慕琦投降,香港沦陷为结局换取了暂时的和平。

听到这个消息后,张爱玲和同学们相继从防空洞里走了出来,他们伸了伸长期蜷缩着的身体,用力地张开双手互相拥抱,相互感谢着“幸好,我们还活着”,张爱玲抬头看了看天空,这幕天空是如此的湛蓝,和她初到香港时一样,时不时地飘过几朵洁白的云朵,显得更加俏皮可爱。看着街上越来越聚集的人群,张爱玲心中由衷地感慨:活着真好,还能互相问好真好,还能触摸到彼此柔软而有温度的皮肤真好,这些平常大家视而不见的快乐,在这个时候,显得更加的弥足珍贵了!

民以食为天,几个月的战争让大家难得有时间坐下来享受一顿午餐。大家三个一群,五个一组地聚在了一起,寻找着街上那些原来视而不见的“美食”,张爱玲和炎樱也不例外,两个人白天寻找战时特别想吃的冰激凌,为了吃到,不惜走了十多里的路程,依然觉得幸福不已。走在街道的两旁,手里拿着大大的煎饼,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十分开心,完全罔顾煎饼摊不远处被流弹击中的尸体。

不只是张爱玲,几乎城市里的所有人都一样,后来形成了一种“怪异”的风气,不管是什么店铺里面一定有吃的,不管穿什么样的衣服,手里一定有食物,街上的人也都熟络了起来,互相打着招呼。

劫后的人们拼命地享受生活,吃平时不舍得吃的食品,花掉积蓄的钱,张爱玲的同学艾芙琳比平时能吃好几倍,她怕暂时的和平结束后,会没有食物可以吃。这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除了火爆的饮食行业,还有一种方式也颇受到大众的欢迎——结婚。大街上、报纸上、列车上都刊登着各式各样的结婚信息,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躲进婚姻的围城里,获得一时的安全感。大家摒除平时的羞涩,在一次又一次的见面中,发泄着男人女人间最原始的欲望。及时行乐成了这一地区香港人民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需求。看着大家这种近乎愚蠢的行为,张爱玲有些愕然,她在《烬余录》中写道:

“时代的列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经过的也许不过是几条熟悉的街区,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惊心动魄。就可惜我们只顾忙着在一瞥即逝的店铺的橱窗里找寻我们自己的影子——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和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

港大依然没有开学,街上的喧闹已经恢复了几分,张爱玲和一些同学又被分配到了“大学堂临时医院”,负责帮助护士照顾这些被流弹击中受伤的轻伤员。每一步的旅程都是我们人生的风景,不管它是曼妙的,还是肮脏的,只要它真切的发生在你的生命里,都是值得让人深思的。

那段时间的看护,给张爱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人说过,人最脆弱的时候,是你在医院的时候。人生百年,不过如此,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从这里开始,张爱玲开始正视人生中的每一处的微妙。

这间医院的病人各式各样。其中有一位有钱的肺炎患者入院接受治疗后,专门聘用了一位穷人照顾他,这个穷人十分精明,对有钱人的吃穿住用行都解决得十分妥善,只要有钱人有需求,他都第一时间解决,大街上经常会出现一个穿着病号服来回奔波的人。时间久了,引起了医院院长的不满,为了医院的形象,他把两个人都给开除了。

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有的患者专门喜欢偷医院的剪刀、纱布;还有的总喜欢盯着帮忙换药的学生们看;也有的喜欢去帮军队把大米里的沙子拣出来……奇形怪状、各式各样。生命的消失变得司空见惯,在那个药品、针剂极度短缺的时代,死亡威胁着院内的每一名患者。

有个患者身上长满了腐肉,因为疼痒无比,所以患者总会躺在病**不断地哀号“姑娘啊,姑娘”,声音凄惨而尖利,让人听着无比害怕,他的病床恰恰是张爱玲每次值夜班都会经过的。夜深人静的时候,听着这凄惨的声音,总是让人觉得无比瘆得慌。后来这位患者去世了,不知道为什么,张爱玲和一众女学生心里竟然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可能大家经历的太多了,从此以后大家竟再也没有提到过这个人。

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对这场战争有着很大篇幅的描写。只有经历过才知道旅途风景的瑰丽,虽然可能会有逆境和不满,但那才是人生最值得留意的风景,不是吗?故事依然在继续,不管是你的,我的,还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