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后母与灰姑娘(1 / 1)

有一件事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不开心,都由那个最懂事的人来承担呢。安逸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心里的创伤还没有填平,父亲即将再婚的消息,仿佛是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巨大的石子,“嗵”的一声着落到湖底,湖面泛起了一阵阵的涟漪。

不管我们有多抵触,该来的事情迟早要来,虽然张爱玲内心的抗拒几乎要把理智湮没,父亲张志沂仍然决定要再婚了。

知道消息后,张爱玲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姑姑张茂渊,可能是在国内待的时间过长的原因,也可能是看透了这个乌烟瘴气的时代,知道张爱玲的烦恼后,张茂渊只是轻轻地对她说了一句“那都是大人的事,总不能让你父亲以后就不娶吧,不老不小的,屋里没个说话的女人也不行。”

这句话仿佛诅咒一般,时刻凌迟着张爱玲的心脏,她想起了白雪公主的故事,可是白雪公主有七个小矮人的护卫,最后仍找到了相偎一生的王子,可是她呢,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能留下。

不管怎么抗拒,该来的还是会来。1934年一个仲夏,张志沂迎娶了填房太太孙用藩。这份姻缘还得感谢某位表姑父。回到上海的张志沂没有了工作,在某位表姑父的介绍下,在日商住友银行谋得了一份秘书的工作,简单地处理英美文件,完成上下级的对接。有了原来天津津浦铁路局的工作做铺垫,张志沂处理起来游刃有余。张志沂的工作很快得到了上级孙景阳的认可,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十分相熟了。

孙景阳在了解到张志沂单身后,决定为他说亲,对象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孙用藩。孙用藩和孙景阳的父亲孙宝琦,曾经是清朝的山东巡抚,任袁世凯内阁国务总理职务,可见孙家在当时的权势。对于攀上孙家这样的大家,张志沂心里自然十分开心,而孙家也因为门当户对,答应了这门亲事。

孙用藩结婚的时候已经36岁了,虽然外表清爽,精明能干,但因病耽误了出嫁的年龄,一来二去,脾气也十分急躁。这场婚礼轰动了当时的整个上海,声势之大,比张志沂迎娶黄素琼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作为张志沂的两个亲人,张子静和张爱玲也参加了这次结婚典礼。

看着父亲在仪式上那讨好的笑容,看着来来往往虚与委蛇的繁华,张爱玲的内心烦闷极了,她知道,风雨欲来花满楼,有些事情要开始改变了。张爱玲忍着无比想要转身走掉的心情,陪着弟弟参加完这一出婚礼。

参加婚礼后的张爱玲心中还在暗自庆幸,自己已经升了初中,不用经常回家和后母照面,可是这种沾沾自喜还没有维持很久,就被现实打败了,后母甚至影响了她整个念学的心情。

孙用藩嫁过来之前,就将张志沂前妻留下的两个孩子了解个清楚,在知道张爱玲和她身材差不多后,就收拾了自己在娘家以前穿过的两大箱旧衣服,送到了张爱玲房间里。

其实,张爱玲心里是介意的,可能是有一点儿洁癖,张爱玲不喜欢穿别人剩下的衣服,张家虽然落败了,但也分了祖上不少财产,在生活上一点儿不会委屈这个长女。张志沂看了眼孙用藩,用眼神暗示张爱玲收下了衣服。从此张爱玲开始了整个与新衣服无缘的学生生涯。

圣玛利亚女校是一所贵族学校,里面的学生也非富即贵,正值青春期的张爱玲更觉得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她不能忍受在众人中的自己,散发着一身樟脑球的味道,她有了想要逃离这个家的想法。

最让张爱玲无法忍受的是父亲的态度。后母进了家门后,父亲对她有着明显的忌惮,甚至连话都不曾大声说,对待张爱玲姐弟两个更是不似从前一般的亲切、和蔼了。

有一次,弟弟张子静无意间在饭桌上犯了一个错误,本来只是一点儿小事,结果父亲放下碗筷,走到弟弟跟前,甩手就是一个大巴掌,张爱玲愣在了原地,脸上青一块,红一块,仿佛打的不是张子静,是她……

回到房间后的张爱玲,看着自己身上那套后母送给她的旧衣服,忍不住地发颤,她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的书本,却一个字也读不下去,脑子里都是父亲打了弟弟,后母在一边煽风点火的画面,一种恨意油然而生,张爱玲讨厌自己,更讨厌这个家。

想到这,张爱玲更加无助了,逃离了这个家,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远离了学校自己也不能生活,想到这,张爱玲有些恨自己的母亲。大人离开的时候总是毅然决然,却从没有谁低下头问问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孩子,仿佛他们不会伤心,没有思想一样。

和张爱玲相比,张子静仿佛早就习惯了这一切,挨打后的张子静仿佛没事儿人一样,又踢球打碎了家里的一块玻璃,随后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张爱玲更觉得委屈了,她曾经说过“八岁我要梳爱司头,十岁我要穿高跟鞋,十六岁我可以吃粽子汤团,吃一切难以消化的东西。”十六岁的她看了看自己的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样能实现。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光太过压抑,张爱玲从学校毕业后,疯狂地买衣服或者自己进行设计,即使她的衣服堆满了家里的衣柜,仍然不觉得满足。她经常穿着怪异夸张的衣服走到大街上,丝毫不在意外人的眼光。

后母进了家门后,张爱玲“离家出走”的想法就时常涌上心头,张爱玲知道,自己的力量太过弱小,所以她拼命地汲取一切可以学到的知识,哪怕是闲暇时间,也丝毫不敢放松,她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逆境是一座无比艰险的山峰,有的人越挫越勇,想要努力攀登,有的人却自暴自弃,留在半山峰处吹着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