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郭衣洞)(1 / 1)

在一九四九年,我初到台湾的时候,每天的精神食粮,除了佛经以外,就是阅读《中央日报》副刊或《中华日报》副刊。郭衣洞(柏杨),就是那时候常常出现的副刊作者。不过坦白说,那时候我看得出他很年轻,知道在艺文界中,有“郭衣洞”这一号人物。

由于我习惯每天看报纸,早期报纸副刊上的文艺作者,大部分的名单都在我的脑海中如数家珍。但是后来忙于弘法度众,实在没有时间去阅读副刊,慢慢地,兴趣也就转到了体育版。

当时,每天一份报纸,就是生活的重点,体育版的体育新闻,就是每天的希望。后来,又因为我们参与的体育竞赛,像篮球等,经常打败仗,明明可以赢的局面,到最后都是以几分之差输了,也曾经气愤得不看体育新闻。于是我又把兴趣转为阅读一些文艺作家新的作品,如笔名邓克保(柏杨)的《酱缸》、《丑陋的中国人》、《异域》等。从字里行间中,我觉得他已经不是我一九四九年认识的郭衣洞,这时,他已经成为大作家柏杨了。

一九六七年佛光山开山后,每天为了工程的进行、经费的筹措而忙碌,我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看报上的文艺作品。在开山期间,原来喜爱文学的我,几乎一度成为土木工程师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说柏杨先生为了一篇连环漫画《大力水手》,被政府逮捕、判刑,后来送到绿岛拘禁。有“原子能之父”之称的孙观汉教授,一直为他大力奔走呼吁,寻求营救,要求释放柏杨。我觉得当局们的肚量也太小,台湾已经自由民主了,只是一点言论,有这么严重的罪过吗?我也为柏杨感到不平。但是那时候,像孙观汉这样的科学家,对台湾原子能的发展有这么重要的贡献,他十年如一日的奔走呼吁,都没有办法,我们哪里有什么能力呢?

名作家柏杨参加佛光山除夕年夜饭围炉(二〇〇二年二月十一日)

除了阅读他的作品,柏杨先生以往作家的生活我并不了解,只知道他出生于一九二〇年,是河南人。听说他的家庭,因为他被判刑关在绿岛而妻离子散,这恐怕是人生最悲惨的事情了。后来终于经过国际特赦组织的营救,让他提前二三年出狱,恢复自由之身。出狱后,任教于北一女中的诗人张香华女士愿意嫁给他,并且照顾他,我们感到张香华女士的情义,实在令人崇敬。

柏杨被释放了,大家真是欢喜,这也看出台湾的政治进步了。柏杨获释后,积极推动有关人权事务,他参与国际特赦组织,并且担任台湾分会的会长。他们来商借场地开会,我要台北道场的住持无条件借给他们使用。他希望我参加他们的集会,我虽重视社会关怀,但对于政治性的团体,接触并不多。

他倡导人权不遗余力,在推行人权教育上,发现到一般人把人权当作是政治性或党派问题,但他认为人权是生活的、是伦理的、是家庭的、是社会的,这项权利是与生俱来,跟生命等值。人类生而有自由、平等和尊严的权利,任何人在任何地方,甚至在法律面前,都有完整独立的人格。我也告诉他,佛教是最尊重生命、人权,甚至生权,因为佛陀悟道后的第一句话“大地众生皆有佛性”,就是宣誓“众生平等”的思想。

谈话中,我们对于废除死刑的议题,彼此有不同的看法。他主张要废除死刑,我则认为犯什么罪,都可以不用死刑,但是杀人致死者,若要免除死刑,这并不合乎因果,我不能同意。因为这个思想见解,不是我星云个人的,这是佛法讲的“因果论”。杀死别人,自己不死,这不合因果,我如果也这样子主张,那我就不能依止佛法,我就不是佛教徒了。如同一场辩论,他有他的看法,我也坚持我的意见,不过,我们都是君子之争,大家各自表述而已。

柏杨一生非常的用功,被关在绿岛期间,着手将《资治通鉴》撰成白话文;出狱后,又历经十年时间整理完成,并且出版。我曾经购买几十部送人,因为《资治通鉴》白话版经过他的解释、注释,让初学的人一目了然,值得推荐。我提倡白话,但是要我和他有一样的功力,把佛经典故写成像《资治通鉴》白话文,我就力有未逮了。

自从柏杨先生出狱以后,我因为挂念他没有职业,生活不知如何安排,连续好几年的春节,都请人代为致赠十万元红包给他,这也算我对于文化人、有良心人士,表达崇敬之心。

晚年,他也曾到佛光山来拜访叙谈,甚至有一年春节,他们夫妻也上山围炉,与大家一起过年。那个时候,他的夫人张香华女士必须不断地在旁边提醒,要他这样、那样,我感觉到他已垂垂老矣。

回顾柏老一生,依他的功劳品德,以及他所受的苦难,应该值得让我们社会上有良知的人对他尊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