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佛教“大法西来”(1 / 1)

位在洛杉矶加迪纳市(Gardena City)的西来寺,

是在一个路口三角窗地带,

前面的大道,先且不谈,

后边有条路叫“看不懂”(Compton Blvd.),

左边的道路叫“比人多”(S.Berendo Ave.),

我们自己很得意!

觉得这个路名真好,

西来寺比人多,人家也看不懂。

我们就像个阿Q一样,自得其乐。

西来寺三面都有矮墙,

我们在矮墙上画上一尊又一尊的佛像,

就这样简单地表示:

这里是个佛教的道场。

一九六三年,“中国佛教会”组团访问东南亚的时候,就曾安排访问美国的行程。但是,我觉得美国这么远,我们购买飞机票的财力也不够,于是向大家提议,可不可以放弃去美国?大家听了之后也都赞成,因此就决定放弃前往美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美国呢?一来,我们在美国没有关系因缘;二来,到美国之后要去哪里访问呢?大家也弄不清东南西北,该往哪里去?

日后,在美国纪念建国两百周年的前一年,也就是一九七五年,旧金山万佛城的宣化法师率领徒众访问台湾,在佛光山曾住一宿。同行的还有我的同学知定法师,我们曾在焦山一起读书,他在夏威夷弘法,也到过佛光山。当时的佛光山才刚开始开山,他们一行人还来看过我们的开山寮,那时候的开山寮还只是个简陋的草棚而已。

另外,我认识一位住在纽约的应金玉堂居士,应金居士笃信佛教,是个虔诚的佛教徒,非常热心弘扬佛教,并且在美国纽约建有大乘寺。还有,香港的文珠法师在洛杉矶建有道场叫“圆觉寺”。我到美国前,就只知道这四位人士,他们多少帮助我了解了美国这个国家。

美国建国两百周年是一九七六年,那一年,中国国民党为了表示祝贺,发动各个宗教团体组团前往庆祝,他们问我:“你们佛教怎么没有动作呢?”

我说:“‘中国佛教会’要开会,一起来讨论吧!”因此我就预备要在会议里提议。其间,碰到“中国佛教会”主席白圣法师,我向他提及这件事情,白圣法师说:“我们会组团前往。”但是,我并不在名单内。

当时,国民党中央党部社工会总干事汪崇仁先生替我讲话,汪先生说:“那你们当第一团,星云法师可以组第二团嘛!”这样一来,我就有依据可以自己组团访问美国。虽然知道自己力量不够,飞机票也很昂贵,负担不起访问的费用,但是,为了替中国的佛教争一口气,我还是毅然组团,访问美国!

我们赶紧准备行囊,要赶在七月四日之前到达,那时候访美的团体,行程大约要安排二十天,每个人的费用大约是十多万元,每天都要花费台币五千块以上。经济能力比较好的人没有问题,但是像我们这样拮据的人,实在难以负担。组团期间,承蒙好友浩霖法师从纽约打电话来关心,宣化法师也在电话里和我讲了不止半个钟点以上,一再跟我聊天,邀我去美国访问。

访问团终于筹备好了,应金玉堂居士来信表示,要邀请我们到美国三个月,还要带我们到各处去玩。哪里知道拿这一封信去办理签证的时候,美国官员一看就说:“你们要去三个月,还到美国各处观光,你们不回来了吗?”就拒绝给我们签证。

率台湾“中国佛教会访问团”,参加美国建国两百周年庆祝游行(一九七六年七月)

这下子问题严重了,因为团都筹备好了,饭店订了,钱也缴了,经济也不成问题了,忽然得不到签证,这实在很难堪。我想,既然是中国国民党要我去的,我就去问问他们该怎么办?社工会的主任听了之后,就说:“我们让你们去,但美国不接受你们,我也不得办法。”我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你们让我去,但是人家不接受我,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我接着说:“那么请你帮个忙,给美国的领事馆打通一下好吗?”

他说:“这也不难。但是你要知道,每天都好几万人出入美国,我们有几百个团体来往,假如像你这样,每个团体都要交涉,我天天交涉,也交涉不了呀!”我觉得他说得也是。但已经不得办法了,最后只有我自己打电话给美国“大使”安克志(Leonard S.Unger)先生。安先生说:“你明天上午九点到‘大使馆’找我。”

率台湾“中国佛教会访问团”赴美访问。我右边为煮云法师,前排:心平法师(右四)、慈庄法师(左四)、慈容法师(左三)、慈怡法师(右二)、萧碧霞师姑(第二排左二)(佛光山宗史馆提供,一九七六年七月)

隔天九点钟,我去拜访他,看见他的办公桌前供了一尊佛像,就知道有希望了。我将情况详细地描述一番。我说,因为要庆祝美国建国两百周年,我们已经组好团要前往美国,但是签证临时没有通过,想请您帮忙了解一下。他立刻拿起电话,帮我询问情况。对方解释说,他们是有意不回来啊,所以不给通过。安先生说,你还是给他们签证吧。他挂了电话,告诉我:“你们十一点钟去办签证,还要加办外汇。”

这一句话真是如逢大赦,终于拿到签证了。我回去之后马上通知大家,赶快各自准备,四点钟到松山机场,按时起飞。由于办理的时间实在非常短,去办理外汇的萧碧霞师姑差点连飞机都赶不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只好穿着拖鞋就上飞机了。这就是到美国的前奏曲,实在很多曲折。

到了美国,首站在旧金山下飞机。宣化法师带了许多比丘、比丘尼还有信徒,都进到机舱里来迎接我们,并且沿途的道路都挤满了信徒,拉起欢迎的红布旗,大声念着佛号对我们表示欢迎。宣化法师的神通广大,真是令人惊叹!

到了万佛城之后,我们原本计划好在旧金山停留数日,就要去访问各处的道场以及参观风景名胜区。但是宣化法师告诉我们不要外出,他说:“为什么要外出呢?世界都在我们心中,外面有什么好看?”

虽然不被允许外出,但宣化法师对我很关心,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与我讨论各种问题。譬如他问我在美国该怎么弘法?有什么建议可以给他?他也问到僧团该怎么整合,又该如何组织等等。那时候,我的年纪很轻,但是,我从小就在丛林里过出家生活,对于佛门的规范毕竟比较熟悉,而他们都是年长了才出家,也没有接受过丛林的教育,现在要在海外建设寺院,当然会有更多地方不熟悉。所以,我也就当仁不让,提供了一些见解与经验给他们参考。

不过,由于我们早就与般若讲堂的智海法师约定好要见面,所以我只好打电话给智海法师向他说明:“我们的行程本来有安排到你们那里访问,但是这边不方便让我们走出万佛城啊。”智海法师说:“不要紧,我来给他们打个电话。”

于是,他就打了一通电话来,请宣化法师接听。智海法师说:“你怎么能这样呢?他们已经说好要到我般若讲堂来,我还要请他们吃饭,都准备好了,怎么可以不让他们来呢?”

宣化法师难以拒绝,只好把我们带到般若讲堂,去接受智海法师一餐的供养。就这样子,我们才终于有机会出门,并且有机会参观金门大桥及金门公园。尽管如此,其他地方我们还是都没去,天天关在屋子里,每个人心里都很焦急,想要赶快离开。

约莫过了一个礼拜之后,我们终于转到洛杉矶,感觉就像解脱了一样,实在很舒畅。洛杉矶市区腹地广大,是加州的第一大城,总人口数超过四百万,仅次于纽约市。它也是美国的第二大城市和重要的海港,到了晚上,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光芒万丈,真是美丽无比!

下了飞机以后,我们请旅行社带我们去吃饭。旅行社说,有一位从香港来的比丘尼文珠法师,在中国城建有一座圆觉寺,我带你们去那里吃素菜。我们当然很欢喜。到了圆觉寺,承蒙文珠法师的照顾,提供一间小型别墅给我们休息;但是到了吃饭时间,才发现空间实在太小,无法容纳,所以就在户外庭院的棚子下,摆了桌椅、板凳就吃起来了,大家也吃得悠然自得,趣味盎然。

文珠法师原籍广东湛江,三岁出家,曾在香港弘法。她的英文、中文还有广东话,都很流畅,观念很开明。谈了一会儿话后,我才想起来,过去曾经在台湾见过文珠法师。

文珠法师很热情地对我们讲说美国的情况,不知过了多久,大家说,总不能住在这里吧。询问旅行社我们晚上住在哪里?旅行社说我们付的是观光旅费,已经订好住在希尔顿饭店了,不过要到下午五点才能进去。五点前还不能进,如果进去就要加收费用,又是另一个价码。我们只好在那里拖延消磨时间。

记得当时我问旅行社:“洛杉矶有什么地方好玩吗?”他说:“洛杉矶没有什么地方值得参观。”我听了之后,感到好像真的没有太多的地方可看,因为在洛杉矶,看见的别墅都很矮小,一时觉得,原来美国也不过如此。可是为什么旅行团一团一团地都往美国来呢?

后来我问文珠法师:“你们在这里居住,知道有哪些地方值得参观吗?”她说:“有迪士尼乐园、好莱坞、水族馆,还有亨廷顿图书馆啊!”我们一听,就跟旅行社说:“你怎么不带我们到迪士尼乐园呢?”这时,旅行社的人才说,有,早在台湾敲定行程时,就已经安排到迪士尼,而且已经付好钱,订了两天的票了。

我们去迪士尼乐园玩了两天,感觉是蛮好玩的,不过,其实只要安排一天也就可以了。接着到好莱坞参观,好莱坞的票价很贵,当时一张票大约二三十块美金。此外,我们也免费参观了亨廷顿图书馆(Huntington Library)。旅游途中,我们认识了王良信居士,王居士还约我们到他家里接受供养。他是我的同乡,也是扬州人,家里有个佛堂,老母亲也出家了。在他家里用餐时,王居士说:“我在中国城有块地,本来是想替儿女们建房子,法师难得来,就送给你们建寺吧!”我们以为王居士讲客气话,就没有谈得很深。

接下来,我们到了多伦多,多伦多的尼亚加拉大瀑布,是世界七大奇观之一。不过,我们此行的目的并不在参观风景区,而是希望能为佛教增加一些联谊。因此,我们访问了詹励吾先生。詹居士设有“詹煜斋居士佛教文化奖学金基金会”,发心帮助台湾的大专青年学子。我们和他一见面,詹居士就说要提供一百七十亩的土地给我,要我在那里成立世界弘法中心。这实在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只可惜,当时我的经济能力尚且不足,也没有英语的人才。立意虽好,但也只好婉谢他的好意了。

美国建国两百周年纪念会正式登场,我们参加了七月四日的大游行,主办单位也安排座车给我们,接待很好。多亏本团的慈庄法师,她对路程相当了解,一站一站之间,连班机的时间都安排得很好。比方我们要飞往下一个城市,大约傍晚五六点钟登机,下飞机都是在八九点,到达旅馆后刚好可以休息,准备第二天早上起来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参观访问,行程非常顺利。

这一次为了美国两百周年的庆典,“中国佛教会”一共派了两团,各自前往美国访问。第一团由白圣法师领导,我则负责领导第二团。不过,先到美国的是我们这一团,因为第一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题,居然耽误了庆祝的时间,一直到庆祝会结束之后才抵达。

据闻,第一团的美国行程没有安排好,他们经常在早上十一点左右坐飞机,美国的腹地大,到达目的地都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到了旅馆,也已经傍晚了,晚上的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因为美国的店家晚上没有营业,大家都休息了,所以只好待在旅馆睡觉。第二天早上起来,为了赶搭九点、十点的飞机,只好匆匆吃早饭,再急急忙忙地往机场跑。因此,这一团的团员都感到很疲累,在路上就起了争执,因为大家不但没有访问到,什么也都没看到。只觉得来美国都是坐飞机和睡觉。

感谢慈庄法师的细心,注意到时间和空间的问题,我们才能顺利地完成访问美国的任务。其实美国飞机的班次也很多,大约每个小时都有,只是要看旅行社能不能配合而已。有的旅行社为了减少开支,都让你在飞机里吃饭,让你在飞机上消磨时间,不让你去观光旅游。但是天数太多了,让人发觉到不太对劲,就会有所争执。

纪念会之后继续我们的参访行程,印象中还到过休斯敦、凤凰城、芝加哥以及纽约。纽约的浩霖法师及应金玉堂居士都相当热忱。尤其应金居士,见到我们,好像见到宝贝一样,她说她建了一座大乘寺,大雄宝殿才刚盖好,要把它交给我,还要替我们办二十个人的签证,还有绿卡、居留都没有问题,生活上的一切都不用担心,她都可以帮忙办理,可见非常有诚意。

大乘寺离纽约市不远,大约两个小时的路程,位置不错。我当时也听不懂什么是绿卡、居留,但是我知道,从台湾到美国的路途如此遥远,坐飞机到美国都要花上十几个小时,来去实在很不方便。而且我们到纽约来,总不能只在大雄宝殿住下来,更何况当时懂得英文的人也只有依航,其他人怎么敢来呢?因此没有答应她。

在美国访问,除了参观寺院之外,也看见诸多风景名胜,令人开了眼界。不过出门在外,总是有些地方会不方便,我们也遇到一些乌龙事件,最大的一个乌龙事件,发生在加拿大多伦多。

记得当时飞机抵达多伦多之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我们下飞机后,居然没有旅行社来接机,我们人生地不熟,晚上要住的旅馆都不知道该怎么走,很是糟糕!连旅馆的名字都不知道。幸好,行程表上有饭店的名称,后来仰赖警察帮忙,才搭上计程车找到饭店。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旅行社的人才出面,他直说:“对不起,对不起!昨天我的团很多,所以只好先去接待别的团体,就没有来接你们。”有这样的旅行社,也真是叹为稀有。

吃过早饭后,准备要去参观尼亚加拉瀑布了,但是我却耳闻有一位团员跟别人起了争执,对方也是从台湾来,是一个教育机构组成的团体。

我问这位团员:“我们出来旅行,为什么要跟人起争执呢?”

他说:“我们要上车,但是他们不准我们上车。”

我问:“为什么不准呢?”

他说:“对方说车子是他们的,所以不准我们上车!”

美国加州州务卿余江月桂女士至西来寺参访,慈庄法师接待(一九八九年九月十八日)

我问:“那我们的车子呢?我们也有订车啊!”

终于找到导游,就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导游说:“你们两团各有二十多人,这部车子可以载五十多人,你们可以共乘。”

我想一部车子也行,说明白就好了。但是现在人家不准我们上车,该怎么办才好?导游也不敢出面调解,就躲在后面。于是我只好出面,问对方可不可以让我们上车呢?

对方说:“可以。但是你们要坐在后面,我们要坐在前面,因为车子是我们订的。”

我说:“不要这样嘛!我们也有订车,大家一起坐就好了。不要分前、后,分左、右可以吧?你们坐在左边,我们坐在右边,这样好吗?”

有人发言直说这个可行,那就一家一半,因此就解决了。不过上车之后,有一对夫妻还是坚持不肯让座,一定要坐在第一排,所以我只好请团里的大家往第二排开始坐。从这里可以知道,世界上有些事情争执不断,无法解决,实在是因为有些人用道理是讲不通的。

我们这一次访美之行,有成就的地方归纳成以下几点:

一、我们知道美国国情很民主,人民很自由,没有宗教歧视或种族歧视的情况,少数民族也受到尊重,假如宗教或种族受到歧视,那是法令所不容的。

二、美国的博物馆里收藏有很多中国古代的佛像,大学里面也都珍藏有许多佛教经典,所以,只要语言方面没有问题,要在美国宣扬佛法,应该不会很困难。

三、美国是一个很开放的国家,无论谁要来投资、移民、建设、传教还是建学校等,不论做什么事业都不会有限制,并且都会获得国家热忱的帮助。

四、过去华人移民在美国没有什么地位,大多都是劳工阶级。侨胞们的职业从餐馆、洗衣店,慢慢地到现在也有教授、企业家及政治人物等,因此,华人在社会上的地位也不断在提升。现在美国的侨胞们,普遍都有很好的发展,有的侨胞甚至参加竞选参议员,从事政治活动,譬如夏威夷的邝友良就是华人,还被誉为华人第一参政人。此外,像余江月桂女士,不但是美国第一位华裔女州务卿,也是亚裔女性民选的最高官员;加州的赵美心博士,是第一位华裔女性联邦众议员;乃至华裔科学家王存玉博士,当选了美国国家医学院院士等等。

五、在美国置产很容易,如果要买十万元的房屋,只要两万元就可以买到,其他的余额还可以贷款,分成二十年或三十年来偿还。买车也很容易,只要有五百块钱,就能买到一部,汽车贷款也可以用三五年来归还。可见美国不但是富人的天堂,也是穷人的天堂。因为只要肯努力,人人都有发展的机会。

六、有人说:“美国,是儿童的天堂,是青年的战场,是老人的坟场。”在我看来不见得,因为美国老人的福利很好,例如说,老人退休后有养老金,而且还有提供餐厅、学校、车辆的服务,甚至供给旅游。说起来,美国政府等于是老人的孝子贤孙。

七、宗教人士在这里买东西都是免税的。像我们到百货公司购买物品,一般民众要缴交税金,但宗教人士不用缴。

此行访问美国,我们的收获还真是不少!访问过美国后,我们回到了台湾,差不多时隔一年后,也就是一九七七年的某一天,我居然接到王良信居士的电话,王居士说:“我有块地要送你们,你们怎么都没有行动呢?”

这下子我才明白,原来这是当真的事情啊!记得接到电话的那一天下午,我和徒众正在篮球场打球,学生的呼喊,几乎要盖过电话里的声音,所以也没有听得太清楚,隐约中,只晓得他似乎是要我再去美国一趟。于是我先回答他说:“我在这一周内会派人前去。”

佛法国际化的目标,一直是我这一生的理想,虽然知道目前力量尚且不足,但是机缘来了,就不能不借这个机会去美国建寺。

决定了之后,我派慈庄与依航两人前往,慈庄懂日文,在美国有很多日裔移民,而依航曾在亚洲航空公司服务过,她的英文很流利,再加上本来就会的母语,现在中、英、日三种语言都有了,到美国去,应该能打一个头阵。

在美国建寺的消息一经传出,台北的信徒就在圆山饭店设宴,为慈庄、依航法师饯行。那时候的佛光山没有太多的力量,大家东挪西凑,总算凑足了两万美金让她们可以带在身上。两个人就这样被我派到美国开山建寺。

大约一个礼拜后,慈庄打电话回来告诉我说:“师父,这一块地是在住宅区,只能建民宅,不能作为宗教用途,所以不能建寺庙。”我一听,不明所以,就问:“住宅区为什么不能建寺庙?”

慈庄进一步说明:“美国的法律规定,房子的用途有很严格的分类,商业区、住宅区、工业区、宗教区等,彼此间不能挪作其他用途。在住宅区建寺是不能成功的!”糟糕了,这块地不是寺庙用地,那该怎么办呢?

我说:“那除了这块地,你们有没有另外的办法可想?”

慈庄回答:“在这里又不认识其他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有回去了!”

我说:“不能回来!信徒已经替你们送行,饭也吃过了,就这样回来,如何见台湾的父老兄弟姐妹信徒?大家会问,你们不是去美国开山建寺吗?怎么回来啦?”

我安慰她们说:“稍安勿躁,过两天,我和心定到美国帮忙解决这个问题。”于是我又准备了一万多美金和心定一起前往美国。

到了美国以后,大家就商量着,先去买一个小房子吧!美国人卖房子都是在门口立了牌子表示出售,大家就一起出门看哪里有房子要卖。

承蒙王良信居士和他的公子帮忙找,我们每天在洛杉矶的大街小巷穿梭不停地找房子。转了两天,才发现房子都很昂贵,要价都在十万元以上,我们全部加起来也只有三万块,所以问都不敢问。

隔天黄昏,就在我们要回程的路上,慈庄忽然对我讲:“这条路有一间教堂要出售,只是太贵,买不起。”

我说:“我们买个教堂也很好啊!要多少钱?”

她说:“太贵了,要二十万美金,而且一块钱都不能还价的。”

这个价钱我们当然买不起,不过我还是说没关系,至少去看一看了解一下,看看二十万价码的屋子是什么情形也好。于是就去看这间教堂。

这一间小教堂没有围墙,我们下了车就在外面绕它一绕。房屋的造型是一栋标准西式的洋房,有两间会客室和一栋牧师居住的房子,还有一间小型的幼稚园,旁边的空地很大,应该可以停上几十部的车子。

一看到这个地方,我说:“很好啊!很适合我们来,这里空间很够我们使用。”因为这里有得住,又有礼堂,还能办幼稚园,也有停车场。但是我们身上只有三万块,与二十万差距实在太远。在一旁的王良信居士说:“那倒不要紧,我们可以跟银行贷款。”

“贷款二十万美金,那么多,这是很大的数字啊!”我惊讶地说。

他说:“银行不会计较,我带你们去试试看吧。”

我一听,觉得未来有希望了,便跟他说好要去。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就跟他去了银行。我们向银行说明来意后,银行的女经理显得非常高兴,很欢迎我们。我甚为讶异,因为一般人在台湾贷款,许多行员经常都是板着面孔,好像我们来讨债一样,感觉很不被尊重。美国的服务怎么会这么好?我跟他借钱,他还那么欢喜?我们马上就感受到东西方文化的差异。

这位女经理问我:“你要贷款多少?”

我回答:“我要贷款二十万元。”

她爽快地说:“OK!没有问题。”

我说:“可是我没有担保人。”

美国佛光山西来寺

她感到很奇怪,反问我:“为什么要担保人?”

我说:“因为在台湾,如果要向银行贷款,保证人是非常重要的。”

她说:“那个房子不就是价值吗?不就是担保吗?为什么另外还要担保人?”我一听心想,真不错!美国的社会好开明。我接着又说:“但我不住在美国,还是可以贷款吗?”

她一听,又是面露讶异,“那你住哪里啊?”

我回答说:“我住在台湾啊!”

她笑着说:“那没有问题,在台湾一样有美国银行,你的贷款在台湾付就可以了。”

我说:“谢谢,我可以跟你贷款了,先跟你贷款八万元。”

就这么三言两语敲定了,她立刻签了字,贷款的手续办妥。第二天我们就找代书处理了。

在美国,买卖房子的习惯一向都是要等几个月后才能成交,但是我们流浪到美国来,眼前就要没有地方住了,已经等不及几个月后再搬进去,所以就跟屋主讲,房子空着,先让我们住可以吗?

庆幸的是,卖主很仁慈,马上就说:“可以,没问题!”所以当天我们就住进了教堂,并且马上到超市买食物及锅碗瓢盆,自己煮饭菜吃了。尤其是,屋主也没有马上向我们拿取房屋的款项,他说,等到他们自己进行几次内部集会,真正搬了家后,我们再一起缴费就可以了。

我把这间教堂取名叫““西来寺”,因为我想到在佛光山开山的时候,山上没有泉水,在学院西边有处泉水,我就取名“西来泉”,还有过去大法从东来,现在大法到美国来了,可谓佛法西来,因此就取名为“西来寺”。

这座位于洛杉矶加迪纳市(Gardena City)的西来寺,是在一个路口三角窗地带,前面的大道,先且不谈,后边有条路叫“看不懂”(Compton Blvd.),左边的道路叫“比人多”(S.Berendo Ave.),我们自己很得意,觉得这个路名真好,西来寺比人多,人家也看不懂。我们就像个阿Q一样,自得其乐。西来寺三面都有矮墙,我们在矮墙上画上一尊又一尊的佛像,就这样简单地表示:这里是个佛教的道场。

有了道场,大家内心非常欢喜,因为总算有一个落脚驻锡的地方了,这是我们在海外弘法的第一间寺院。过几天,我还邀请在加州大学教书的道友越南天恩法师到西来寺聚会,彼此交流一下。记得那一天,他一共带了十八位南传佛教的出家人前来应供,挤得到处是人。好在我还有两手可以做素菜,可怜的心定法师,他连拣菜、洗碗都来不及。那天,他们吃得好高兴,直说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素斋。因为他们在当地,朋友也不多,见到我们,真的很欢喜,我们能请朋友来吃饭,也感到很开心。

现在住的问题解决了,但是总不能一直待在室内,还得要出去了解美国的社会才行。慈庄法师说,那必须要买一部车子。因为在美国没有人走路的,没有车子代步,到处行不通。所以,我就和心定、依航带了几千块美金出门,决定要买一部车子。

我们看了看许多新车子后,比较中意的是一台可以容纳十四个人坐的大车,因为想到以后有人来了,大家才通通坐得下。这部车子开价要美金一万元,但是我们也没有钱全部付清,只说明我们是某某教堂来的,售车员说没关系,只要分期付款就可以,现在不必缴钱。

记得当时还不到一个礼拜,车商忽然寄了一张五百块支票给我们,他们说宗教人士买车子不需要扣税,五百块钱税金要先退给你们。我想,美国真好,钱都还没有付清,居然就先赚了五百块和一部汽车。美国这个国家实在是人间天堂啊!因为处处都有很多的方便。

后来又想到,我们对美国国情完全不了解,应该还要买一台电视。大家又到百货公司挑选。记得当时卖电视的店员是一位黑人,我们跟他说要买一台电视机,他说:“很欢迎!”为我们介绍了一台四百五十块钱的电视。

我问他:“宗教人士可以免税吗?”

他说:“我不知道,得要问问老板。”

我心想,买电视也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算了吧!去别家再说,因为那时候时间也不早了,下班时间就要到了,就不打算久留。

第二天早上,差不多才八点钟的时间,电视机居然送来了!店员表示:“我们老板说可以免税五十块美金,你们只要付四百块就好,还可以办分期付款。”我不禁赞叹,在美国生活怎么会这么容易,这么好!难怪世界上好多人都要到美国来生活,果真不无道理。

房子、车子和电视都有了,一切都很顺利。过了几个月后,发现问题来了。最初这里的空间还够使用,但是,各地的佛教徒知道这里有一座中国寺院后,纷纷闻风而来参加法会。法会结束后,有的人到处走走,有的坐下来谈话,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原来,信徒都等着要吃斋饭。因为中国人习惯参加法会后,一定要吃吃素斋以求平安。而西方人的习惯,在教堂做完礼拜后就回家了,不会留下来吃饭的,所以教堂没有厨房。

为了吃饭的问题,很是伤脑筋。因为这里不但没有厨房,也没有吃饭的斋堂,该怎么办呢?所有的人只好在房子外面露天野餐。因而感觉到,这座教堂的设备,对我们来说已不敷使用,还是要另谋发展。同时,信徒也增多了,他们也出力帮忙,于是,大家决定再找一个更好、更大的地方。

后来在梅伍德(Maywood)这个地区,找到一个可以煮饭和用餐的地方,也是一个教堂。其设备我都没有更动,只是把十字架换下来,改为供奉一尊佛祖。由于我的祖庭在白塔山大觉寺,这栋建筑的颜色也刚好是白色,我就直接取名为“白塔寺”了。

讲到在美国建设道场,自从我在一九四九年率领“僧侣救护队”来到台湾后,从此就与母亲音讯隔绝,将近四十年都没有再见过我的母亲了。直到白塔寺安顿好之后,才有因缘辗转把母亲接到美国来。

母亲来了以后,我请慈庄带她到美国赌城拉斯维加斯游览,但她在拉斯维加斯很不习惯,人家打牌她也看不懂,一直想要回洛杉矶。慈庄还想带她到别处玩玩,但是老人家不要,一心想回去。我就跟慈庄说:“你留下来陪信徒,我先带我母亲回洛杉矶,不过麻烦你替我打电话给依航,请她到飞机场来接我。”但是当我们到了洛杉矶后,一出机场却找不到依航。因为洛杉矶机场很大,绕一圈要几十分钟,警察又不准车子停太久,所以我们也无法知道依航究竟绕到哪里去了。

佛光山洛杉矶白塔寺佛堂

我看不到人来接,心里很着急,想打电话回西来寺问,但是美国的公共电话不好打,要透过总机询问是对方付费或自己付费才能通话。加上我不会讲英文,打不了电话,只好跟母亲说:“您待在这里,不可以动哦!我等会儿来找您。”

好不容易我找到了车子,但是回到原地后,一看,糟糕!母亲去哪里了呢?原来,母亲不知道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迷路的严重性,跑去附近到处转转看看。幸好,我还是找到了。

我对她说:“不是要您待在那里不要动吗?怎么还是走掉啦?”

我母亲说:“我到处看看不能吗?”

与参加西来寺八关斋戒的美籍戒子合影(一九九〇年五月二十七日)

我说:“但是您不会英文呀,人生地不熟,您知道住在哪里吗?万一回不去怎么办啊!”

我母亲又说:“我怕什么,就跟警察讲,教堂围墙上画了很多佛像的,就是我住的地方。”

我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直说“对”,“对”,就不计较了。

想到过去大陆曾谣传我在台湾已经易服从军去,并且位居师长高位,从此,一家人都被打入“黑五类”,母亲也因此连累受苦。公安人员将母亲抓去,严厉地威吓她,要她说出我的去处。但母亲从来没有被公安人员咄咄逼人的话吓倒,可见她的勇气是不让须眉的。就算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对她来说,也只是好奇,并不会感到紧张害怕。

白塔寺发展得很快,信徒也很多,每次聚会都来了三四百人,因为中午在此午餐,就有人添油香。假设每个人添二十块,用来买菜做饭,还算够用。另外,信徒也会帮忙买东西来供养寺院,所以维持起来并不困难。不过,人数越来越多,信徒有增无减,很快的,空间已经不敷使用。于是我们就开始准备计划建寺了。

美国西来寺上梁洒净。我后面为慈庄法师,右一为太平洋建设总经理张南璇,右三为杨祖明建筑师(一九八六年十二月二日)

建西来寺时,最初请人估价,对方回复我们要价大约五十万美金。那时候,一块十四英亩的土地,五十万左右,加上建筑费用也要五十万元,总共是一百万美元。不过算一算,应该还可以勉力以赴,因此决定要建寺。接着请人画设计图,设计图画好了,等到要启建的时候,价钱竟然转眼间变成了三百万美金。信徒也问,当初不是说只要五十万吗?怎么现在变成三百万了?实在很为难。但是地已经买了,好吧,三百万就三百万吧。之后申请建筑执照,几番洽询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建筑公司来估价。一估出来,不得了,索价居然高达七百二十万美金。这下子很严重,但是已经骑虎难下了。不得办法,只有全盘接受。

于美国西来寺闭关时,东方大学教授普鲁典博士及朋友前来拜访(一九八六年七月)

为了这七百二十万美金的建筑费,我不知几度往返美国与台湾之间。徒众笑我,每次回佛光山筹措了一些美金带到美国,返抵台湾时身上却带回一堆卫生纸,因为我连用餐时的卫生纸都舍不得丢掉。在筹建期中,笑说是用美金换卫生纸也不为过。

还记得那时候负责画图的建筑师杨祖明先生,我们告诉他,这个窗子要稍微大一点吧?他就说:“那要重画,要再给我两个礼拜,得暂时停工。”为什么要停工呢?只不过是画窗户的图,其他的地方还是可以继续啊!怎么会有关系呢?

经济学者千家驹(左三)挂单于西来寺期间,记者陆铿(左一)、卜大中(左二)等人来寺拜访(一九九一年三月二十七日)

后来两个礼拜也过了,咦?怎么还没开工?他又说,承办人休假出去旅行了,要一个月才回来。再过四个礼拜了,怎么还不开工?他又说,他太太生产去了,在医院照顾太太。那我们的工程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继续建呢?等了又等,真是遥遥无期,在美国买房子很容易,建房子就是这么困难。

除了经费是一个令人烦恼的问题外,建寺的过程也遭遇到两个困难。一个是旧金山万佛城的宣化法师竟然写信到加州政府,投诉我们是台湾来的外道邪教,要求政府不可准许建寺,还要禁止我们进入美国。美国政府把这封信给我们看,大家都很惊讶,怎么会在这个要紧的时刻发生这种事呢?这封信就好像在我们的心脏上插了一把刀,令我们很难过。

但是洛杉矶的政府反而安慰我们说:“没有关系,宣化法师又不是美国政府,他不能代表做决定,你们照常申请好了。”所以,我觉得美国政府很可爱,只要你不违法,美国政府其实都会帮助你的。

在美国,若是有人写了一封无头信,这是没有用的。因为政府会依法先调查写信者是谁?投诉事项是否属实。不像我们,只要一块钱邮票的投诉信,政府就跟在后面忙得团团转,还要保护那个投诉者不暴露,躲在背后,所以台湾的社会怎么能公平呢?

第二个反对我们建寺的也不是当地人,是来自台湾的“中华基督教会”。他们的教友每天就在西来寺预定地的山下打鼓敲锣,抗议我们在那里建寺。但是,我们是经过六次公听会、一百多次的协调会,甚至也有天主教、基督教的神父、牧师支持我们建寺。

西来寺举办敦亲睦邻活动,内容包括春联书法、3D猪纸雕、中国茶艺、禅坐等课程,让三百多位与会者亲身体会中国文化与佛教修持的特色(二〇〇七年一月六日)

西来寺传授三坛大戒,戒师与戒子托钵(永会法师提供)

每一次的公听会,美国的天主教、基督教会都帮助我们,美国人都说欢迎;甚至当地有一位信基督教的女企业家海蒂,她向大家说:“我曾到中国旅行,看过中国的佛教,佛教很正派、很伟大。”也有一些神父、牧师说:“我们在中国看见的佛教是正当的宗教。”

记得有一次公听会上,一位娶了越南籍太太的牧师表示:“我是基督教徒,太太是越南人,我太太天天以泪洗面。但现在看到这么多法师来这里,她每天都很开心,展开了笑容,我们的家庭需要佛教!”因为那时候正是越战时期,他的太太每天哭泣,后来看到佛教的出家人才展露笑颜。

而我们建寺院弘法,无论做什么,当地的民众对我们都很友好。虽然佛光山西来寺在建寺过程中,举办过很多次的公听会,建寺很困难,不过,这是因为建寺的面积太大,当地居民生怕对他们的交通,或山区的动物会有不良影响,因此,才需要举办公听会来与他们沟通。

每次的公听会大家都可以发言,五里之内的居民都可以参加,那时反对我们的声音,主要就是怕交通量太大、人口增多,诸如此类有关环保的问题。虽然那是个偏僻的地方,但是居民说会有马要走路、会有飞鸟野兽要通过;还有人说,在六十号高速公路上,远远就会看见寺庙,寺庙太庄严雄伟,会让人分神而忘记注意前方的路况而出车祸等等。关于这些问题,美国政府还帮忙在高速公路上建了一座高大围墙,把我们遮起来,让马路上的行车看不到。

皇天不负苦心人,经过慈庄法师等人发起请愿及签名运动,西来寺的建造终于通过了,并且在一九八八年七月二十四日佛像开光正式启用,前后花费共十年的时间,最终以三千万美元完成建设。这其中的点点滴滴,可以说经历了千难万苦。

落成之后,巍峨庄严的西来寺,成为美国第一座国际化的十方丛林,备受大众肯定。美国当期的《生活》杂志甚至形容西来寺是“美国的紫禁城”,被誉为北美洲第一大寺。

值得一提的是,西来寺落成的同时,主办了“世界佛教徒友谊会第十六届大会”,这是世界佛教徒友谊会第一次走出亚洲到西半球召开的会议。另外,传授的“国际三坛大戒”计有三百余位来自世界各地的戒子到此受戒。

我们以西来寺为根本,陆续又应信徒的要求,在美国圣地亚哥、旧金山、拉斯维加斯、纽约、丹佛、北卡、波士顿、休斯敦、达拉斯、奥斯汀、迈阿密、堪萨斯、圣路易斯、芝加哥、佛州奥兰多,甚至夏威夷、关岛等地都创立了道场。

除了西来寺,在美国的道场房舍,大部分都是买现成的,但也有四五个地方是我们自己建的,如奥斯汀香云寺、休斯敦中美寺、圣地亚哥西方寺、北卡佛光山、佛州光明寺等。以下我就概略叙述几个道场成立的缘起,或者在当地的弘法情形。

加州圣地亚哥佛光山西方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