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有一个演员梦
这个梦想我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过,我选择深深地埋藏在心里。这个梦想的产生是因为我认为自己有一定从业基础。我小时候长得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王二小一样机智勇敢——但这不重要,最关键的是我业务好,演起戏来起范儿迅速,记台词特别快。我曾经作为群众演员参加过中国顶级儿童话剧殿堂——中国儿童剧院某话剧的演出,画得跟个花瓜一样在台上摇头晃脑、拍手舞蹈,演绎八九点钟的太阳们。
我不是吹牛,我这种天赋是得到过认可的。上高中时,有一次班主任为了让我们更好地理解课文,组织我们表演话剧《茶馆》中的一段,剧情人物有限,同学们不可能都上,大家认为我有这方面的天赋,不但主动推荐我上,且用心根据我的个人气质特意给我安排了一个重要的人物。演出完毕后,大家都说我简直把吴祥子这个臭流氓演活了。
我曾经认真考虑过报考影视艺术院校表演专业,但后来因为还是想靠(长)脑(得)吃(寒)饭(碜),最终放弃了。在我此后的人生中,也会对一些演员的表演评头论足,这段戏过了,那段戏张力不足;也会对一些真正有演技的演员大加羡慕,羡慕完毕,总有一股空虚感,深深遗憾自己未受过系统表演教育而不能发挥自我优势。
直到我当了爹。
首先,作为一个合格的家长,让演什么就演什么,不质疑不反驳,能屈能伸,是最起码的觉悟。
拿我自己来说,有一次我女儿希望我给她讲《黑猫警长》一只耳专辑,要我把一只耳做出的所有坏事进行集结,并要求我把一只耳的奸诈、狡猾、猥琐、惹人厌恶演绎得惟妙惟肖。我有充分证据证明我表演得淋漓尽致了,因为表演完毕,我女儿从**迅速向我爬来,一副满意的样子。看到她这种主动示好的表现,作为父亲的我可以说内心非常自豪了,赶紧配合她凑上去接受她的报(亲)酬(吻)。我女儿爬到跟前,我噘起嘴迎接她的脸蛋,只见她一个鹞子翻身,用脚后跟踹到我嘴上说:“出去!不许碰我的床!”
比起这种性格鲜明且角色比较熟悉的表演来说,有一些表演极具挑战性。比如,我女儿曾经让我表演一只睡在摇篮里的猪。
这个角色离我的生活还是比较远的,但我并未知难而退,而是努力体会一只猪如果瘫在摇篮里应该是什么样,然后做出了自己理解下的演绎。我女儿对我的演绎表现出差强人意的态度,这让我十分欣慰,认为自己可塑性还是比较强的。我希望她谈一谈具体哪一点让她觉得还不错,她诚恳地说:“演得虽然不太像,脸和身子还是比较像的。”
其次,面对孩子的需求,家长们要勇于散德行,哪里需要散哪里,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脸皮。甭提要不要脸的,当不当人都不重要了——这是演员的基本修养。
在过家家的时候,我会比较忙一些,因为大多数时候,我混不到这个家里只需要混吃等死踏实上下班的男主人的角色。有时候,我是她雇用的厨子,左手锅右手铲烹饪各式菜品,大夏天得戴一顶白帽子焐一脑袋白毛汗;有时候,我是去菜市场买菜的老太太,为一两分钱据理力争;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扮演嗷嗷哭泣、蹬腿摇手、脖领子箍着我女儿三岁以前使用的围嘴、满床翻滚要奶喝的小婴儿是比较令我为难的,我实在忍不了时会跟她说:“爸爸这一脸胡子拉碴的真不像个小婴儿,一点儿也不可爱啊!”我女儿很大度地把奶瓶子杵我嘴里说:“没事,我不嫌弃你,哭吧。”
给孩子表演奥特曼是我的日常工作。以我个人的业务标准来看,能以报菜名的方式列举出奥特曼们的名字,在当代家长中已不算突出,倘若不能以正确的语气在正确的身段下对应说出某位奥特曼的几段口头语,那就不能算是出色的当代家长。
比如,在表演赛罗奥特曼时,要比较猖狂地挺胸抱怀,仰着下巴以轻蔑的姿态和语气说:“跟我比,你还差着两万年呢!”而杰德奥特曼这种小字辈,就要用一种谦虚但励志的姿态诚恳地给自己打气:“遇到事情不能坐以待毙!”如果两个人情绪搞反了,就很不专业。
当然,一次表演一个奥特曼仅仅属于基本功范畴,更多时候需要串岗。赛文奥特曼(就是我)对雷欧奥特曼(也是我)说出“如果那西边的夕阳是我的话,明天的朝阳就是你”时,一定要亦师亦兄,既要急流勇退地深藏功与名,又要满含期待地寄托希望,而转个身切换至雷欧奥特曼(还是我哦)喊出“地球是我的第二故乡”时,则马上要把那种接班人的使命感表现出来——但这事远没完,因为普莱舍星人(还是我)大笑着出现了,手中的扫帚每发一招都要喊一声“咿哈”,然后雷欧(我自己)被击中变成一个小雷欧,这个时候奥特之王(是我是我还是我)出现,赐予了雷欧(我自己)枕巾,雷欧(我)脖子上拴着它击败普莱舍星人(我我我)。
在这个过程中,除了台词,我还需要做的是:疯笑,耍扫帚,瞎喊,蹲下,站起,自己递东西自己接,系枕巾,摘枕巾,再系枕巾,发招,再摘枕巾,自己抽自己一顿,自己再反抽自己一顿,然后死。这一套表演下来强度不亚于去一次健身房——而且以人类最朴素的判断标准,我这期间的状态基本上属于缺心眼、少智慧、装傻充愣外加多动症,演完后整个人疯疯癫癫的,气质基本上要延续一个小时才能缓和下来。
这些年把几十口子奥特曼全部演下来,再回头看《24个比利》这种程度的精神分裂也只是微微一笑不值一提——毕竟我是可以写出《68个二姐夫》这种惊世巨著的资深神经病。
我演艺生涯中比较艰苦的一次是《大闹天宫》片段,我女儿说十分想看孙悟空偷蟠桃那段中……七仙女的风采。
是的,我是七仙女
那天的具体情况因为过于羞耻我不打算详细描述,大家可以自行脑补一下,一个中年男人摇头晃脑、搔首弄姿,兰花指、翻白眼、摆臀扭腰一个也不能少,然后逐一摆出七个女子被定身的前挺后翘的婀娜多姿的诡异场景。表演完我突然发现我儿子在暗中观察,并露出鄙夷的神色。
一个父亲,被儿子目睹了自己搔首弄姿的样子,是很容易丧失理智的,但在这种情况下,气势更要足,绝不能落了下风。
我利用自己强大的情绪操控能力先发制人:“你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这是表演,此刻我已经不是你爸爸了,我是蟠桃园的七仙女。你要看到我的演技,把七仙女当时的气恼、羞耻、心焦如焚表现得十分到位。”
他说:“不不不,你想多了,我没把你看成我爸爸,主要你这一段不像蟠桃园的七仙女。”
我问:“嗯?那像什么?”
他说:“盘丝洞的蜘蛛精。”
我在那一刻完美诠释了七仙女的气恼、羞耻和心焦如焚。
有一次去公园,我女儿拉着我的手说:“爸爸,咱俩玩公主的游戏,我当公主,你来当我最忠实的朋友好不好?”
我一听,内心十分欣慰:公主最忠实的朋友耶,搞不好是个圣殿骑士。退一万步,即便是她最信任的老仆人,也是一段温情故事——当了这么多年妖精畜生,今儿个算过年了。
我开心地说:“没问题我的公主,你说吧,我当你哪个朋友?”
她说:“狗。”
“啊?”
“一条可爱的小狗。”
原来我不仅仅是公主最忠实的朋友,还是全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可以牧羊的那种。
然后她就开始做(玩)起(弄)游(爸)戏(爸)。
我女儿牵着我说:“狗狗,我们今天去哪儿玩?”
我:“森林!”
她:“你是狗!你不会说话!”
好吧,我是狗。
她继续说:“我们去森林玩吧?”
我吐着舌头冲她点了点头。
她:“你得回答我啊!”
我:“我不是狗吗?!”
路过的人都以为我在辱骂自己。
她:“狗会汪汪叫啊。”
好吧,我会汪汪叫。
我:“汪汪汪!”
她:“你要很高兴啊,狗狗最喜欢去森林玩了!”
于是我抑扬顿挫地说道:“汪汪!王王王!!网网网网!!忘忘!!”
我身边正好溜达过来一只狗,它闻声停下来,看了看我,然后转过身子走了。
演艺之路如此辛苦,但我仍然觉得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有一次,我在商场里找厕所,在一个拐角处被一位站在墙边的大汉吓了一跳。这个人笔直站立,后背紧贴墙面,昂首挺胸,直视前方,眼神直愣,更重要的是,他肚子鼓胀,似乎塞了一些东西。总之看到他那一刻,我险些不用再去厕所。
那汉子看到我的反应,抱歉一笑对我说:“哥们儿对不住啊,我这跟我闺女玩游戏呢,她出去‘上班’了。”我赶紧说:“理解理解,没事没事,您踏实地等着孩子下班回家给您做饭吧。”那汉子说:“不用,我闺女让我演一大衣柜。”
我当时内心瞬间涌出惺惺相惜的情绪,同时感叹自己的美好生活——我起码还能演个活物,没有被要求让我和我爱人演一组组合柜,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大家都知道,影视专业是一个相当复杂的概括性说法,包含很多系别,比如表演、导演、编剧、摄影、配音、动画等,大多数人只可能选择其中一到两种学习,鲜有全能人士。但当了爹妈的人,在孩子的训练下,都成了人中龙凤,说学逗唱、胡编乱造、群魔乱舞,不在话下。
当代表演专业最高学位不是什么博士,而是爹妈,这个学位毕业后,至少甩出北影中戏高才生六十多个奥特曼。取得这个学位的人,绝对不存在弄虚作假或学术不端,都是通过严苛考验的战士,是实打实的老戏骨——时间久了,自己能跟自己聊起天来。
我建议和我一样遗憾自己没有走上演艺道路,同时又不在乎人格尊严的朋友们,可以选择要个孩子,他们一定可以满足你在演艺事业上任何程度的需求——但由此引发的其他身体上的不适,本人概不负责。
谨慎喝鸡汤,我来刮刮油
跟孩子玩过家家或在各种场景里演戏,是每一个家长的必修课。我问过很多有儿子的母亲,她们对奥特曼的熟悉程度惊人,而有女儿的父亲,则对迪士尼各位公主的性格特征了如指掌。有一些家长对此不太认同,认为这是装傻充愣,浪费时间。但这种看似幼稚的游戏实则具有意义。
儿童玩过家家或者角色扮演的游戏起初可能仅仅是对成年世界或某些文艺作品的简单模仿,而后期的自我发挥则会极大地提高他们的想象力。如果你关注到他们慢慢对整个游戏剧本的细节的掌控加强,对包括你在内的每一个角色的安排的合理性增强,你会发现他们确实成长了。这种“幼稚”的行为对提高孩子做事的执行能力和与人交往的能力,是有显著帮助的。
当然,即便你对你所参与的跟孩子一起表演带来的好处不能敏感地感知,你至少可以看到一个结果,这个结果绝对不会让你后悔你的装傻充愣,那就是:你跟孩子的关系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