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翻车,也不能缺失的父爱(1 / 1)

我带儿子出去疯,追球的时候他摔倒了,摔破了胳膊肘。

第二天去我爸那儿吃饭,他看见他孙子胳膊肘上有伤,批评我:“你们现在这岁数的人,真不像当爹妈的,带孩子怎么那么粗糙呢?就不能精心点吗?”

我说:“男孩子好动,磕磕碰碰难免,小男孩谁不是一身伤?”

我爸:“他自己出去摔了也就罢了,跟你出去摔了,你能说你没责任吗?还是得经点心!孩子摊上你够受罪的。”

我说:“家长管太多不好,下次他就摔不着了。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小风雨也是风雨,小彩虹也是彩虹啊。”

我爸:“你小时候我怎么没让你见天儿地经历小风雨呢?”

我本来还想象征性地再抗议上几个回合,听到这话后,我只有沉默,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我六岁,或者是不到六岁。

那是一个寒冬,忘了是不是数了九,天寒地冻。

那个礼拜日我妈值班,我爸懒得做饭,带我去我奶奶家蹭饭,下午我妈下班直接过来会合。

吃完午饭,我爸开恩说:“我带你去日坛公园玩吧!”

那年头,冬天的日坛公园连狗都不去。我不想去,但是我爸拉着我走了。

果然整个公园都没什么人。

日坛公园中间原来有个小人工湖,严格地说是个池子。湖面没有完全冻上,只是微微结了一层薄冰。我蹲在湖边用树枝子够冰片儿。玩了一会儿,有点起风,我爸就催我回去。

我本来是不想来的,他偏要带我来,现在我玩得正是带劲的时候,又要我走,我哪会痛快答应。

他催了两次无果,就威胁我说:“你不走,我自己走了,一会儿你自己回家啊!”

我用树枝子拍打着冰面,没抬头。于是他就真的转身走了。

我丝毫没有害怕,我知道他当然只是吓唬我,他躲到了远处的一棵树后,露了一下头,我看见他了。

我继续够着冰。

离我稍远的湖面上有一片冰,格外美好、格外晶莹,我好喜欢,我要得到它。于是我为了得到它,一努力栽到了湖里。

我在掉到湖里的一刹那,脑子很清晰,特意高喊了一声“啊”代表救命。掉到湖里的瞬间,我转了个身,为的是能抓住湖岸。这是本能。

我们小时候,人人过冬全靠一身硬货:最外是一身棉衣棉裤,棉衣棉裤里有毛衣毛裤,毛衣毛裤里是秋衣秋裤,大人孩子离远了看都是一个球儿。

刚掉到湖里,因为有冰,我没有马上沉下去,露了半个身子。但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硬货开始迅速吸水,我自身负重极大增加。

我用手抠着湖边的山石,以便不漂到湖中间,同时双脚急速地乱蹬池壁,企图通过高频率的蹬踹实现飞檐走壁的效果。

但是我当时穿的棉鞋的鞋底子是塑料的,很滑。在陆地上遇到冰的时候,这鞋底能带我滑上老远,这是很大的乐趣,然而当时,却成了阻挠我飞檐走壁的最大障碍之一。

我并没有来得及害怕或者慌乱,不断地急速乱蹬,上来一点儿,然后又迅速沉下去。终于我体力不支,再也支撑不住了,我无能为力地让自己下沉。此时,巨大的恐惧将我吞噬,但我浑身已没有力气,毫无办法,只能任由自己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水没过了我的脖子……

然后我的脚就碰到了湖底的地。

我踏实地站在了湖里。

冬天,寒风里,一个孩子,静静地站在冰水混合物里,只露着头,等待体力的恢复,这从哪儿看都是武侠小说里马上要混出来的主角啊。

我不忘初心,在水里还走了两步把那片冰拿在手里,扔到了岸上。我为我自己感到自豪。我太冷静了。

大约一分钟后,我觉得我恢复了体力,开始尝试上岸——这次并没有采取急速乱蹬的方式,而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爬了上去。

整个过程持续了三到五分钟。当我哆哆嗦嗦地走到我爸藏身的那棵树后,他背着身儿正在抽烟。回家的路上,我俩谁也没有说话。

我的棉衣棉裤在寒风的吹拂下,结冰了,很硬,像穿上了一身盔甲,因为我的膝盖很难转弯,每迈一步都异常艰难,并且有着冰碴折断的声音。我的袖口和裤腿挂着冰溜子,我的脸上挂着大鼻涕。

走到我奶奶家住的那条胡同口,我爸用手拦住我。

“回家不要告诉你奶奶,还有你妈。”

我低头看了看我当时的样子,用现代的事物来形容,俨然是一关节生锈的钢铁侠:架着胳膊,双腿笔直,腰板坚挺,威武雄壮。

我吸了一下鼻涕:“爸,我这样,瞒不住吧。”

我七岁。

我爸工作调动,从东城调到西城。家先搬了,学还没转。

早上起来,我爸骑着他那辆“二八”自行车,我坐在前横梁上,从王府井经东华门,穿东皇城根儿沿护城河一路往西,最终到达位于西城灵境胡同的小学。每天如此。

有一天,我爸带我骑到皇城根儿,停了下来。

他抬手看了看表,跟我说:“我得先上个厕所。”

我已经习惯了。

这间公厕是一个标志性建筑,我爸经常骑到这儿,自然就开始召唤他。他生物钟的闹铃经常被这间公厕触发。

时间久了,我有时候也会被触发。那天,我也被触发了。

“爸,那我也上一趟。”

我爸点了点头,锁上了车。我俩走了进去。

这间公厕在20世纪80年代来讲条件算好的,不是大开间,而是每个蹲位被水泥板隔开,保证了私密性。这区别就像小旅馆的大通铺和小单间一样,有着天壤之别。

我在上厕所这事上特别执着,爱好安静的我,最喜欢这样的厕所。于是我走到最里面蹲了下去。

我听到我爸在隔壁蹲下,点了一根烟。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隔壁我爸擦拭的声音,然后他提上裤子走了出去。

我感觉还没有完成,但为了不让我爸在外面等太长时间,也开始了收尾工作。

此时,我听到了一个熟悉而清脆的声音。那是我爸那辆自行车开锁弹开时的“咔嗒”声。

果然我爸等不及已经开锁了,我赶紧擦了起来。

而后是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踢车支架声、车链子滚动声、蹿几步的上车声、车胎碾压砂石声,一气呵成,连贯地传入了我的耳朵。然后就没声了。

我感到不对劲,提上裤子跑了出去。

我爸和我爸的自行车都不见了。

然后我果断地追了起来。

在护城河边,一个帅气的男孩,像野狗一样,追着一辆骑得嗖嗖嗖的自行车,高喊着“爸你等会儿我!”。这场景,周围群众一定以为是催人泪下的电影《妈妈再爱我一回》的姐妹篇《爸爸求你等等我》正在拍摄吧。

我追上他,用手拉住后车架子,他车一歪停下来,转身做出要打人的架势。一看是我,小声说了声:“哟!”

到了学校门口,我走进去,我爸叫住我说:“回家别告诉你妈。”

我八岁。

三年级的时候,因为一些特殊事件,我们学校放假两周。

其实那时我已经很大了,可以自己在家待着了。但因为那个特殊时期,我爸怕我自己在家待不住,出去乱跑危险,于是就带着我上班。

我那一年个头长得很快,已经不能坐在他自行车的横梁上了,跟他出去都是跨着坐在他的后车架子上。后架子的坐感比横梁好一些,舒服而安稳。

我爸单位离家很近,骑车大约十五分钟就到了。

那是一个初夏,天气还不热,阳光很好。我坐在后座上左顾右盼,他骑着车,哼着京剧。两人心情都还不错。

那时候大街上没什么闲人,车也少,他很快就骑到了单位门口。看架势我爸减速准备停车,我正想着今天会跟他单位哪位同事的孩子碰上,计划着今天的活动。

然后我爸一个漂亮的回旋踢,右脚后跟儿精准地踹在我的右脸颊上,一脚把我从后架子上踹了下去。

我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大头朝下折倒在了我爸单位的牌子下。虔诚而严肃。

把我踹下去的瞬间,我爸头都没回冒出一句:“忘了带着你呢!”赶紧下了车回来看我。

我正坐在地上发蒙,胳膊肘流着血。

我哭丧着说:“爸,我还不如在家待着呢!”

我爸说:“这不是怕你在家待着不安全吗?来,擦擦血。”他递给我一张手纸。

“……”

我用手纸按着胳膊肘,我爸:“疼不疼?”

我勇敢地摇了摇头。

“那你晚上回家别跟你妈说啊。”

八岁以后,我就很少跟他出去了,到哪儿都是自己去,他主动要求我也会婉拒,惜命的孩子早当家。

其实我爸不知道,我更小没有记事儿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他嘱咐我妈“以后别告诉儿子”的事,我妈都告诉我了。步步惊心。

“听见没有,以后带孩子经点心,万一摔坏了,孩子多受罪,一天到晚毛毛躁躁,没个当爹的样儿!”

我被我爸的责怪声拉了回来。

我点着头,嘴里应承着,心里想着:“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成长不易,且行且珍惜。

谨慎喝鸡汤,我来刮刮油

爸爸带孩子在很多人的印象里都呈现出一种翻车的状态。在这篇文章发出来后,收获的几千条留言里有各种“惊心动魄”和“不堪回首”,很多孩子都表示,被自己爸爸不小心养育出了过人的体魄和坚强的人格。

爸爸带孩子的状态跟男性本身特点有关,但即便是屡屡翻车的父爱,在家庭中也不可或缺。比如,父亲相对于母亲会更多地带孩子去玩一些冒险的游戏,这对孩子的身体和性格的养成具有良好的作用。国内外对父亲积极参与家庭教育的研究发现,有父亲参与教育的孩子阅读和数学成绩比那些没有父亲在身边的更好,并且智力也更高。

但即使到现在,仍旧有一些父亲并不太注重家庭教育中的地位和作用,潜意识中还有男主外女主内的想法,认为父亲在育儿中只需要提供“框架性支持”就好,对具体教育则参与度不够。父亲以一个成年男性的形象出现在孩子面前,对于男孩来说,是他的第一个模仿对象,而对于女孩来说,则影响到她对男性形象最初的定位。父亲所表现出的对待家庭、配偶、孩子的态度,会对孩子产生深刻影响。

所以,即便是翻车的父爱,也一定不要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