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桂南侠想见小林琳都是不容易的事儿,只能打个电话,在电话里说几句,还不能说时间太长,因为小林琳总说手里活儿太多,总是推脱。一个师部文化干事真的有这么多活儿干吗?桂南侠也是师部出来的,他感觉不对。小林琳肯定心里想着其他事,或者干脆说是心有旁骛。冷静下来以后,桂南侠就想这件事:自己与小林琳究竟交往有多深?怎么感觉对小林琳并不了解呢?虽然该拥抱也拥抱过,该亲吻也亲吻过,怎么自己还像与小林琳之间隔着什么呢?
军区文工团来师里慰问演出,在师部大礼堂,师直和炮团都参加了,炮团团长没去,炮团是副团长桂南侠带队。晚上7点,部队准时入场。整个礼堂灯火辉煌,人头攒动。桂南侠坐定以后,看到小林琳在台口正跟师一号和另一位首长在说话。时间不长,师一号就坐在台下前排的正中间椅子上,而小林琳就随着另一位首长去后台了。他很想过去与小林琳说句话,但自己的身份不允许自己这么自由。
其实,桂南侠有所不知,军区文工团来师里演出一事全是小林琳一个人接待、安排、布署的。小林琳不是决策人,但却是具体操办者。这次军区文工团是由团长亲自带队来的,当时的团长是正师级(后来的团长肯定要高于师级了),所以,师一号就不能不作陪。在接待室,师一号与文工团长说着部队工作,小林琳就忙前忙后给他们沏茶,还拿出招待烟给他们点烟。在她猫腰的瞬间,她的掐腰的女军装便蓦然间勾勒出一个窈窕女兵的飒爽英姿,肩头拨楞拨楞的小短辫让她既干练又有几分孩子气,而回眸一笑的时候,就绽开了美貌以外的无限风情。
文工团长打量着小林琳的整体形象,突然问师一号:“小林琳同志原来是做什么的?”
师一号问:“怎么,你们看上小林琳了?”
文工团长说:“不是开玩笑,我还真看上小林琳了。”
师一号便说:“小林琳你甭忙乎了,坐下来一起说说话,你告诉团长,你过去都干过什么。”
小林琳羞红了脸,腼腆地坐在两位首长对面,说:“我过去是个中学生,但从小就跟着杂技团的师父抻筋、下腰、练功,后来,就入伍当了文艺兵,在师部宣传队演杂技。现在因为摔伤了腰,在师政治部做文化干事。”
文工团长问:“你现在体重多少?”
小林琳说:“八十五。”
文工团长问:“你报过幕吗?”
小林琳摇摇头说:“没有。”
文工团长说:“今晚你就报一下幕试试,怎么样?”
小林琳的脸胀得更红了,说:“恐怕不行,我嗓音不算好,而且从来没干过。”
文工团长说:“哎,试试嘛,也许就行呢。”
师一号便插话说:“是不是你们军区文工团想叫小林琳去你们那儿报幕去?”
文工团长说:“有这个意思,不过要看小林琳的现场舞台效果。形体,气质,风度,拿捏是不是得当,是不是有范儿,嗓音倒是其次,说得过去就行了。眼下必须得上舞台看。”
接下来,他们就来到大礼堂,站在台口说话,就是被桂南侠看到的那一幕。
幕间铃声响了,演出将要开始了。整个礼堂静了下来,鸦雀无声,连一声微小的咳嗽都没有。在这种氛围里,紫红大幕徐徐拉开,在柔和的光线照耀下,背景幕布前整齐地错落着站着三排准备进行合唱的演员。整齐的绿军装像一道绿墙,头上的红帽徽和领子上红领章在灯光下眩人眼目,画龙点睛一般将队列整个抬了起来。此时,报幕者款款地走了出来,于是,意外出现了——刚才静谧的气氛陡然发生了变化——观众席里突然出现了**,咳嗽声、椅子的活动声、小声议论声,这些声音几乎是同时发了出来。因为,此时站在台上报幕的女兵太靓了!她还没开口说话,便已经将台下人们眼里的火苗点着了!
报幕者在台下的**中开始报幕,她以沉稳的口气报出,此次演出,是军区文工团奉军区首长的命令,对本师指战员做特别慰问演出。虽说语音略欠清脆,但那沉稳、大气的吐字,发言,简直就没挑儿了!当她报出第一个节目是大合唱《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返身退场的时候,全场便猛地爆发了如雷的掌声:“哗——”
这掌声是送给谁的?是送给大合唱的吗?大合唱还没开始唱,至于这么欢迎吗?很显然,这掌声是送给报幕者的!而报幕者便是小林琳!站在后台的文工团长,是个容易激动的人,他一下子就热泪盈眶了,他在后台抓住小林琳的手,一个劲儿摇着,说:“效果太好了!效果太好了!出奇的好!想象不到的好!以后军区文工团报幕就你了!”
小林琳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假装镇静,心里边怦怦乱跳呢!”
文工团长说:“别的都别说了,你赶紧去看节目单,争取都背下来,不行的话就背一个报一个!”
小林琳急忙点头,便赶紧拿了节目单躲到幕布后边。
此时,台下的桂南侠自然是把小林琳的表演看个满眼。小林琳越是表演出色,桂南侠越是心里发凉。感觉自己和母亲、父亲一年来的努力整个是鸭子孵鸡白忙和。整个是为人作嫁。但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良禽择木而栖。小林琳如果打算另攀高枝,自己有什么理由阻拦呢?
桂南侠在台下的座位是最靠边的一个,因为他是带队者。这时,在黑暗中,一个人搬着一把椅子来到他旁边的过道上,紧挨着他轻轻放下椅子坐下了。桂南侠歪头一看,是冀红琛。他曾经追过冀红琛,但冀红琛那时候对他置之不理。现在你坐在我身边干什么?想来诉说小林琳,来挑拨离间?桂南侠吸了一下鼻子,不理冀红琛。
现在冀红琛已经提起来做了师部宣传队文化教员兼报幕员,虽说只是排级,但毕竟提干了。提干了,就可以公开搞对象了。她凑近桂南侠耳边说:“祝贺你提副团长了啊!”
桂南侠耸了一下肩膀,说:“谢谢。”
冀红琛又凑上来,说:“前途无量!”
桂南侠道:“没感觉。”
冀红琛道:“我爸要给你介绍对象。”
桂南侠道:“谢谢首长关心,我有对象。”
冀红琛道:“算了吧,都在师部一个锅里抡马勺,谁不知道谁!”
桂南侠不说话了。他不知道冀红琛都知道什么。冀红琛是个神通广大的人,是不是连小林琳的下一个对象是谁都知道呢?真不好说。
此时冀红琛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纸条,塞进桂南侠的手里,便起身搬着椅子走了。演出在继续。小林琳在精彩地准确无误地一个节目一个节目地报幕,一点差错也没有。而桂南侠已经心绪全无了。他一直仰着头看着台上,对手里的纸条始终没看。他已经感觉那纸条虽则是一张纸条,却有着沉重的份量。他不看也知道,纸条上是冀红琛约他。那么,把目标转向冀红琛不行吗?不行。桂南侠根本就转不过这个弯子。明知道自己留不住小林琳,但心里就是不情愿,不甘心。因为,过去的一年都是怎么过的,他忘不了,他不能忘!
演出结束后,又过了几天,小林琳就去军区文工团报到去了。临走,她来到炮团跟桂南侠告别。她不提分手的事儿,只说自己差距很大,而军区文工团首长对自己十分信任,因此,自己以后会拿出百分之二百的力气来弥补自己的不足,将来呈现在广大指战员面前的自己一定是很完善的自己,不是有缺陷的自己。小林琳说自己压力很大。万一不适应,就一定回来。说的都是工作,没有儿女情长。末了,小林琳主动拥抱了桂南侠,让桂南侠保重身体,然后就告别走了。以后是通信还是通电话,都没说。
桂南侠忍着泪水,给老爸老妈写信告知这一切。老爸老妈迫切希望桂南侠与小林琳早日牵手,把关系确定下来。谁知道,现如今变成这个样子呢?而桂婶儿接到信后便一病不起了。她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发高烧,说胡话,不吃不喝。没错,桂婶儿为了小林琳付出的太多了。但凡一个精神正常的人都会顺理成章地把小林琳看作自己的家里人了,而且,偏偏桂婶儿还是个心思很重的人!要让老妈病情好转,必须给老妈“冲喜”。心病还需心药医,精神上的问题还须依靠精神因素来解决。
桂南侠给冀红琛打了电话,说:“你什么时候有空闲?我想见你。”
冀红琛呵呵一笑说:“我等你这个电话直等了三个星期,你真行啊!我是谁的千金你不会不知道吧,怎么竟然说蹲我就愣蹲呢?你是不是等到小林琳走了,感觉没希望了,心里空得难受了才想起来找我?”
桂南侠气呼呼道:“你究竟见不见面?不见就算了,我很忙。”
冀红琛急忙打断桂南侠说:“你急什么?我现在就找你去!刚提副团长就端上了,你追我那阵那个熊样儿你忘了?”
桂南侠什么都不说了,把电话“啪”一声就撂了。他来到办公室里间,躺在小**,一下子就泪流满面了。
桂南侠打算跟冀红琛确定关系,但还须征得父母同意。于是,他便请了假,带着冀红琛回了一次老家。如果母亲见了冀红琛就同意了,那么,她老人家的病情也该好了,否则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冀红琛是个高个子,与桂南侠站在一起的时候当然还是桂南侠高,但单独看的话,就是冀红琛高。女人比男人显高。在他们坐火车、搭公交的一路上,桂南侠都影影绰绰地听到了身后的议论:“这个女兵真高。”还有人说:“女人比男人高不吉利。”若干年后著名作家冯骥才写过一篇《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的小说,里面的女人就是英年早逝。不过,当兵的命硬,一般不信邪。自己感觉合适就行。眼下,桂南侠就感觉把冀红琛做对象合适。他已经想通了,感觉冀红琛自有冀红琛的优势。与小林琳在一起,总感觉有一种悲情笼罩着,而和冀红琛在一起,便天地广阔,阳光灿烂。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谁知两个人来到家里以后,桂婶儿一见冀红琛,虽然也是女兵,却不是那个青春靓丽的小林琳,而是小眼睛高个子的冀红琛,便把一张脸耷拉下来了。老爸还是不错的,对冀红琛很热情,又是沏茶,又是递手巾板儿,然后又返身出去奔副食店买菜买肉去。那时候没有自由市场,买菜买肉买粮必须去副食店和粮店。买肉要凭副食本,买粮要凭粮本。因为那时候是计划供应。
作为没过门的儿媳妇,初次见面总要带点见面礼。冀红琛就给伯父和伯母带了很多东西。但桂婶儿对冀红琛的东西根本没有兴趣。
“伯母,我给您买了一件开司米毛衣,您瞧瞧,这颜色还喜欢吧?”
“我不喜欢穿毛衣,从小到大没穿过,将来也不想穿。”
“伯母,我给您买了一件纯毛披肩,您试试?”
“咱小门小户的人家,披那玩意儿不像过日子的,倒像资本家的阔太太。”
那年月“资本家”的名声是很臭的。是被打倒的对象。资本家的后代既当不了兵也上不了大学。
“伯母,我给您带来二斤土特产品:南街村的豆腐丝。”
“我吃惯咱小地方的豆腐丝了,好着呢。别的地方出的东西只怕吃不惯呢。”
“伯母,这是我妈酿制的醪糟,我妈是南方人,特别爱在吃饭的时候用醪糟佐餐。”
“我不是南方人,对什么醪糟不醪糟的不感兴趣,咸菜、酱豆腐倒是对胃口的。”
就没有一句话说到一块的。桂南侠看不下去了,就说:“妈,您能不能顺着冀红琛说一句话?怎么就东说东不行,西说西不行?我看冀红琛拿来的这些东西都挺好。您干吗要这样啊?”
桂婶儿一听这话就翻脸了,她躲开冀红琛,一步跨到桂南侠面前说:“说实话吧,我就是放不下小林琳!我还有话问你,你为什么要把小林琳放走?你这个做儿子的安的是什么心?你只想自己提职,冀红琛是个借用力量,对不对?”
桂南侠对母亲的执拗非常无奈,便急忙辩解:“妈,不是那么回事。小林琳是我放走的吗?人家要生存,要发展,要进步,我能阻拦吗?小林琳能走得顺一点,不也是咱们的心愿吗?现在军区文工团看上她了,那是她的造化。她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也该有个出头之日了是不是?”
“我辛辛苦苦伺候她,给她崴屎崴尿,给她按摩、扎针灸,就因为将来她要做我儿媳妇,否则的话,我吃饱了撑的天天伺候她?我把你爸撂家里一撂就是一年呐!”
“妈,过去的事您甭总挂在嘴边上。小林琳肯定会把您的好儿记一辈子。情况在不断变化,日子也要一天天过。咱们都应该心胸开阔,向前看。”
“你甭给我做思想工作,我就是放不下小林琳。说不定哪天我就跟你爸去部队找首长说道说道去:她小林琳算什么品质的女兵啊?”
“妈,我说句透底的:如果人家小林琳不往上走,就跟着我做一个小干事,她心里不痛快,一辈子憋憋屈屈,您看在眼里会高兴吗?”
“……”
没错,那样的婚姻能不能维持得住都是未知数。
“妈,搞对象是男女双方的事儿,一厢情愿不行,剃头挑子一头热不行,强扭的瓜不甜,这个中国的老理儿您肯定比我清楚,”桂南侠说着,就把冀红琛推到了母亲眼前,“妈,您瞧瞧冀红琛这身段,这个头!将来咱家有了大孙子肯定也是高高的伟岸的美男子,往小了说,继承父亲的衣钵去当团长,往大了说,继承姥爷的衣钵去当军长;如果有了大孙女,那天生就是跳舞蹈的料,到时候我就送女儿学芭蕾去!”
桂婶儿一点没笑,转身进里屋了,把桂南侠和冀红琛晾在外间了。
老爸炒得一手好菜,自从五几年公私合营把店铺交给国家以后,老爸就潜心烹调,熬鱼、炖肉,包饺子、捞面,样样做得有滋有味,一点不次于饭店的水平。不过,老爸把炒好的菜都端上桌以后,桂婶儿却说什么也不上桌吃饭。冀红琛把饭菜拨到一个碗里给桂婶儿端过去,桂婶儿就扭过身子,给冀红琛一个后背。
桂婶儿年近六十,已经是这个岁数的人了,怎么还耍性子?没错,她付出得太多了,她对眼前的事实接受不了。她对小林琳另寻高枝,而外人来家做儿媳妇这件事想不通。而且,她认了死扣,下定决心非要去部队一趟,给小林琳告一状!
桂婶儿一天都没吃饭。晚上睡觉也是问题。桂南侠和冀红琛并没有确定关系,也没登记,睡在一间屋显然不行。单独和桂婶儿睡在一起,肯定更不行。而桂南侠家里只有里外间两间屋。怎么睡?最后决定,桂南侠和冀红琛睡外间,在屋子中间拉一道布帘。
桂南侠自从提了副团长以后,因为动脑子的事儿特别多,就患上了神经衰弱的毛病,夜里睡觉特别轻。是夜,桂南侠就被冀红琛轻轻的抽泣声惊醒了。他光着身子就跑到布帘的这边,一下子钻进了冀红琛的被窝,把冀红琛紧紧搂住了。
冀红琛哭着说:“你不能这样,咱俩的关系只怕维持不了,你赶紧回自己的被窝吧。”
桂南侠说:“我妈是我妈,我是我。我妈早晚会想通的。她一时不能接受你,不是因为你的原因,而是因为她放不下小林琳。对这一点你一定要心中有数。”
冀红琛停止哭泣,说:“那好吧,我就依你。嫁到你们家算倒了霉了!穷家破业不说,还这么多意想不到的穷事儿!””
桂南侠说:“你不会是嫌贫爱富吧?”
冀红琛经不住这种“上纲上线”的话的刺激,一下子翻了脸:“嫌贫爱富?嫌贫爱富我还到你们家来?”
桂南侠紧紧抱住冀红琛,想亲吻,冀红琛就使劲挣扎,两个人便较起劲来。冀红琛用胳膊肘子死死抵住桂南侠,让他没法搂她。冀红琛之所以对一句话这么当真,是因为那年月嫌贫爱富绝对不是好词儿,那涉及到一个人的道德品质评价。造出舆论的话,就会影响这个人的进步。桂南侠见事情僵住了,立即开动脑筋,讲起一个段子:“我给你讲个两口子打架的真事,二连的六班长是个老兵,临复员把老家的未婚妻叫来了,住在团招待所里。转天与大家一见面,两个眼圈都是青的。大家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一宿干了六次。”
冀红琛抵着桂南侠的胳膊肘子松开了:“这个女人下手忒狠了,往眼上打,多危险!”
桂南侠顺势把手伸向冀红琛下身:“是干这个,一宿六次。”
冀红琛一下子捂住脸:“坏蛋坏蛋坏蛋坏蛋!”却没有阻拦桂南侠正在游走的手。冀红琛早就听师医院的傅郁芳说过,这种事虽是夫妻之间的必修功课,却是不能过量的,出了青眼圈,肯定是肾亏了。
……甭管老妈是什么态度,桂南侠与冀红琛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两个人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旁人是拆不开的了。
他们回到部队以后,就在师政治部开了证明,准备结婚了。因为桂南侠三十有三,已经不小了。而冀红琛的父亲冀副军长对这个女婿也是很认可的。问题是,这时候桂婶儿一只**疼痛,并且流清水。在地方小医院检查,说有可能是乳腺癌,需要到大医院就诊。没办法,老爸带着桂婶儿来到部队找桂南侠。桂南侠并没有什么高招,就央求冀红琛想办法。冀红琛便让冀副军长帮忙,把桂婶儿送到了北京301医院。结果,一去人家就把桂婶儿留下了。说桂婶儿的乳腺癌已接近晚期,眼下非常危险。
桂婶儿住院,身边没人陪伴不行,而老爸又得赶回老家去照顾外孙,于是桂南侠让二连派两个人去301医院照顾老妈。就算出公差了。因为桂南侠和冀红琛都是不可能离开部队工作的。于是二连便指派侦察班出两个小兵前往了。
就在这个阶段,石一花突然来到部队,找到了魏雨缪。她首先与连长高家锁和指导员见了面,然后就来到魏雨缪所在的侦察班,屋里的其他人见是石一花来了,知道她和魏雨缪之间关系复杂,便都躲了出去。石一花便从带来的提包里拿出一大堆书籍资料,说今年夏天,刚刚复出的邓小平同志主持召开了全国科学与教育工作座谈会。此次会议实现了对1966年取消高考的否定之否定,变原来“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的“十六字招生办法”为“文革”前的“统一考试,择优录取”。被废止了十一年的统一高考,将在全国人民的欢声雷动和奔走相告中恢复它应有的地位!
石一花自己的目标是考取军医大,将来到部队医院工作。这个消息不啻是在魏雨缪头顶上响起的一个晴天霹雳!这个消息来得太重要了,太是时候了!一向沉稳的魏雨缪完全失去控制一般,猛地抱住了石一花,一叠声说:“谢谢你,谢谢你,一花!”他立即把复习资料和书籍都留下了,然后向高家锁请了假,就带石一花上街了。
魏雨缪万分兴奋地在街上一家小餐馆用他本来不多的津贴费请了石一花。两个人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半斤装的白酒,嘻嘻哈哈,谈笑风生,边吃边喝边聊,那叫畅快!魏雨缪感到,粉碎“四人帮”以后,国家仍处于政治僵化、经济解体、教育断层的百废待兴局面,选择一个使国家由乱而治的突破口至关重要。眼下,国家选择振兴教育为突破口,太英明了!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他倏忽间便把自己的主攻目标定下来了:自己要报考北京师范大学,将来就做教育工作,能留在大学就在大学任教,留不了大学就到中学任教,总之,教育这碗饭是吃定了!
吃完喝完,魏雨缪给石一花买了返回唐山的火车票,两个人还在车站月台上拥抱了一下作为告别。那石一花从来没接受过魏雨缪的如此热情,眼下自然非常惬意。尤其见魏雨缪改变了人生目标,几乎与自己殊途同归,自然也是万分兴奋。分手的时候,石一花便从自己的手腕上把一块名噪一时的“东风”手表摘了下来,顺手戴在魏雨缪的手腕上。按说魏雨缪根本就不应该接这块手表,但他那天太兴奋了,而且,又喝了酒,几乎处于不能自控的状态。他对石一花送他手表什么都没说,既没拒绝,也没说感谢的话,就那么实受了。
石一花送魏雨缪手表,可能是感觉魏雨缪早就应该戴块手表了,尤其现在需要读书复习功课,手表的用处更大。殊不知,那个时侯战士戴手表是犯忌的,会被说成“追求享乐”,属于“资产阶级思想意识”。干部可以戴,班长也勉强可以戴(处于可戴可不戴状态),战士却不可以。而且,宿舍、饭堂处处都有挂钟,战士确实也用不着手表。
而魏雨缪现在是战士,连班长都不是。戴手表不是摆谱是什么?而且,他那边有个师一号千金等着,这边又和石一花拥抱,你什么意思?问题就在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魏雨缪和石一花在屋里拥抱那一下,被门外站岗的战士看见了。回头这个战士就把情况报告给高家锁和指导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