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险境生急智(1 / 1)

魏雨缪急忙拦住霍萍,说:“你千万不要这样,事情不会这么悲观。而且,大敌当前诉儿女之情也不吉利。”以魏雨缪对霍萍的了解,此时霍萍既不是心血**,也不是一时孟浪,而是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兵发自内心的赤诚。以她有限的人生经历和理解,这种方式应该是对自己的对象最好的抚慰。怎奈眼下魏雨缪丝毫没有这个欲望。而且,经历过唐山救灾以后,女性的身体在他心里早已没有了神秘感,乃至消解了他对霍萍凹凸有致的身体迫切破译的愿望。

霍萍急得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紧紧抱住魏雨谋说:“你不想看我,真出了事的话,你不是想看都没用机会了?”一方面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非常希望魏雨谋看她的身体;另一方面,她更不明白为什么魏雨谋对看她的身体没有兴趣。这实在不符合牛犊子一样的年轻男兵们的特点。

此时魏雨缪很想为霍萍背两段“语录”,但感觉对霍萍这么亲近的人背那些太生分,就说:“你不要把事情看得这么悲观,我们一定会圆圆满满完成任务的!以后站在你面前的一定是个朝气蓬勃全须全尾的魏雨缪!”

霍萍脸色潮红,呼吸急促,忘情地抱着魏雨缪,用鼻子闻着魏雨缪脸颊、脖子和衣领的气味,说:“小魏,你确实越来越成熟了。我祝愿你干出成绩,但当敌手很厉害的时候你绝不能掉以轻心!”沉了几秒钟,霍萍突然计上心来,说:“你不怕危险,当然我也不怕危险。刘金档和鬼子六他们这些人都是好色的,我想陪你见鬼子六一面,估计他们对女兵会网开一面,说不定就能把他们说服了,交出高家锁呢。”

“不行,太危险了。”

“咱们可以好好想想,好好筹划,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这几天我已经从我爸那里对刘金档了解了不少了,应该说有一定的基础了。”

“好吧,咱们一起好好想想。”

一个时辰之后,两个人商定了一招:他们俩率先去说服刘金档,然后请刘金档带着他们俩去找鬼子六。于是,他们俩抓紧时间,说干就干,和连部指导员打了招呼,立马找刘金档去了。当然,指导员出于安全的考虑,不会同意他们这么做,但霍萍决心已定,三言两语就婉谢了指导员的好意。接下来,一番唇枪舌剑就开始了。

“刘书记您好,我叫霍萍,是师部通信连的排长。”

“哦,幸会幸会,认识你很高兴,我最喜欢女兵。”

“我还是他——小魏的女朋友。”

“哦,这小子根本不配。”

“我还是师一号的女儿。”

“那他——是不是也是干部子弟呀?”

“没错,小魏他爸是省级干部。”

“天,你们全都不是一般人啊,就我是个土包子了!”

“哪里,您的光荣历史我早就耳闻了!”

“哦,你知道我的历史?”

“我是听我爸说的,抗日战争的时候,您是游击队长,腰里掖着两把盒子,想打小日本的眼珠,就不打他的眼眉,那枪法,那叫一个准!”

“哈哈,你还真知道一些?好汉不提当年勇,都过去啦,老黄历啦!”

“文革中您也不善,攻打对立面的碉堡——县城的百货大楼,您腰插两把盒子,带头爬上云梯,左右开弓,几枪就把防守的对立面撂倒了。”

“哈哈哈,谁让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呢,跟我作对,哼!”

后面的话霍萍没说,解放军解决刘金档占领的百货大楼的时候,因为他们顽固坚守,部队愣是调来了加农炮,喊话无效,就一炮把垒成碉堡的百货大楼炸了个大窟窿,刘金档等人才摇了白旗。

“英雄总是要找到用武之地的,不能枉担一个英雄的名号,是吧。”

“哈哈,你算说到我心里去了。”

“我爸对您的枪法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哦,霍师长也佩服我的枪法?”

“那当然。”

“我知足了。”

“当然,我也很佩服您。”

“你吗?”刘金档色迷迷地看着霍萍,“真让我动心啊!”霍萍感觉是时候了,就对魏雨缪说:“你到外屋回避一下。”

魏雨缪吃惊地看着霍萍,一动不动。霍萍再次对他说:“去呀,回避一下。”

魏雨缪不得已,便慢吞吞地站起身来,走向外屋。霍萍跟过去把门掩上了。此时刘金档不失时机地一把抱住霍萍,嘴唇也凑过来。霍萍目光炯炯地看着刘金档:“我知道你很喜欢女人,”刘金档的一只手已经揾住她的胸脯,但她此刻一点没有慌张,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副大义凛然无所谓的样子,“但我也知道你很讲义气,是能做大事的顶天立地的汉子。”这句话好像点到了刘金档的穴位,他的手倏忽间就从霍萍胸脯上移开了。他只是贪婪地吧唧着嘴,嘴里流出了涎水,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凡事应该适可而止,现在我已经很知足了。”

霍萍冷静地把衣服抻了抻:“我会替你保这个密。”

刘金档啧啧嘴,说:“你也是个讲义气的人。”

霍萍道:“因为我爱英雄。”

刘金档点点头:“自古以来‘佳人配才子,美女爱英雄’,没错的。但你是师一号的千金,我不能打你的主意,大水不能冲了龙王庙不是?不然的话——”

霍萍不想让他说出不堪的话来,便急忙打断了他:“咱俩关系这么好,我想求你说服鬼子六,把高家锁他们放出来。”

“哦,是这样。鬼子六是个才子,脑瓜子快,爱给人出难题,只怕我们斗不过他。”刘金档告诉霍萍,鬼子六大号叫刘卫国,是刘金档没出五服的侄子,因为在叔伯兄弟中排行老六,又因为脑筋好使,被人们起了鬼子六的外号。

“试试嘛,万一呢。”

“好吧,今晚咱们一起去一趟,否则你们也不死心。”

“就这么定。”霍萍走上来拥抱了刘金档,两具身体相贴的时候,霍萍感到刘金档的身体激动地颤了一下。

刘金档后来被枪毙了,霍萍与他的“交易”,如果霍萍不说出去,这个世界上除了魏雨谋影影绰绰知道一点点便没人知道。但魏雨谋对霍萍的良好人品坚信不疑。那么,那次“交易”是龌龊的,还是高尚的?魏雨谋回顾这件事的时候,也是首鼠两端,莫衷一是,让人们见仁见智吧!但魏雨谋对一个问题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霍萍为了他愿意贡献她所能贡献的一切。虽然,她也并不是没有底线。只是这个底线在一般人看来有些惊世骇俗。

天完全黑下来以后,刘金档领着魏雨缪和霍萍在公社路边一家小吃店吃了一碗汤面,便向公社边沿的一个四合院走去。一路上,霍萍走在正中间,左手牵着魏雨缪,右手,就紧紧牵着刘金档。刘金档便抓紧时机搓弄霍萍的手指。让刘金档意想不到的是霍萍的手指和掌心都十分粗粝,长了茧子。一个姑娘家怎么会这样?难道也是练枪练的?他当然不知道霍萍为当好电话兵所付出的一切。

魏雨缪远远就听见一声口哨响,然后,从昏黄黯淡的路灯光下跑过来一个年轻人,来到刘金档身边以后问:“二叔,是自己人吗?”

在黑灯影里,魏雨缪看不清年轻人的脸孔。刘金档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咳了一声,向旁边射出去一口粘痰,然后说:“自己人,百分之百自己人。”

年轻人便转过身去,把食指和拇指放在嘴里,对着四围猛吹了两声口哨。随着尖锐悠长的哨音,从四面八方“呼啦”一下子就涌过来一帮人。这些人手里都拿着家伙,有的是长枪,有的是短枪,反正没有空手的。动作之快,之整齐,让魏雨缪想起一句成语:“啸聚山林”。虽然眼前没有山,也没有林,但那意思、那架势是没错的。

人们将魏雨缪、霍萍和刘金档围在中间,簇拥着他们往四合院方向走过去。待到走至四合院门前的时候,这帮人又突然作鸟兽散,回到远处各角落放哨去了。

年轻人轻轻推开四合院的院门,然后就头前走了。后面三个人紧紧跟随。魏雨缪看到了三间正房都亮着灯。而年轻人并没有径直走进正房,却是走进一间黑洞洞没开灯的西厢房。他对着屋里的人说了一句什么以后,转过身来对这三个人说:“进来吧。”

三个人进屋以后,刘金档便问了一句:“鬼子六,你怎么不开灯啊?”说着,便掏出烟和火柴,打算借抽烟看看鬼子六在什么位置,但当他刚把火柴擦着的那一瞬间,大家还没来得及看清屋里是什么状况的时候,大家的耳边忽听“嗖”的一声,刘金档手里的火柴应声而灭。就听屋角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谁都别动,听我招呼!”

刘金档在黑暗中喝道:“鬼子六, 你玩什么花活?你拿鞭子抽我?”

黑暗中的对方发话了:“二叔你放尊重点好不好?别让我对你动粗!”

刘金档道:“妈那X,真你妈六亲不认了。好吧,我听你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憋在肚里烂肠子!”

对方说:“我出三道题,你们答得上来,咱们就继续谈;答不上来,你们就请便。”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面临一场事关重大的严肃谈判,却要出什么“题”!真是带着职业特点呢——眼前的一切让魏雨谋自然而然联想到自己,想来爱好做题的人也是大有人在的。大家无不感觉这鬼子六肚子里可能是有墨水的。有墨水的人往往弯弯绕就多。刘金档道:“鬼子六,你才当了几天校长啊,还真跟我玩起‘文化’花活了?”

魏雨缪道:“刘书记,你让他出题吧,咱们尽力答题就是,万一咱们都会呢?”

在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霍萍紧紧依傍着魏雨缪,此时,她就握了一下魏雨缪的手。魏雨缪的手没有什么反常,她的手心却已经开始发潮了。只听对方开口道:“第一题:老倔头带五十元钱去猪场买一头价值三十八元的小猪崽,但猪场只找给他二元钱,这是为什么?第二题:小柱子说:‘我昨天去钓鱼,钓了一条无尾鱼,两条无头的鱼,三条半截的鱼。’你们猜猜小柱子一共钓了几条鱼?第三题:六匹马拉着一架大车跑了六里,每匹马跑了多少里?六匹马一共跑了多少里?”

魏雨谋的直觉告诉他对方非常不简单,绝不是一般人,与这样的人打交手仗,真的不容易。稍有失误就可能掉进对方设计的陷阱里。

刘金档大大咧咧地骂道:“净弄这玄乎套!什么狗日的瞎题,我看都是胡扯!五十块钱买猪,花了三十八,必然要剩十二不是?小柱子钓鱼肯定是六条对不对?六匹马拉着大车跑了六里,那就是六里。这还用得着问吗?”

对方却说:“二叔,您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甭跟着瞎掺合了!”

魏雨缪忧心忡忡道:“如果我把问题回答上来呢?”

对方洒脱地回答:“那我就请你给我出几道题。”

魏雨缪开始思考,屋里一时间十分寂静,半分钟过去,他稍稍措了一下辞,道:“好了——我告诉你,第一题的答案是:因为老倔头付给猪场四十元,所以只找给他二元;第二题的答案是:小柱子钓了0条鱼,因为他钓的鱼是不存在的;第三题最简单:六匹马各跑六里,一共跑了三十六里。”

刘金档又骂:“记不住,记不住,狗操猪,稀里糊涂!”

霍萍暗暗掐了魏雨缪胳膊一把,兴奋地表示赞许。

对方此时沉稳开口说:“答得不错。我这人历来不食言,下面也请你出三道题,请。”

魏雨缪略略思考了一下,道:“第一题:一只绑在树干上的小狗,贪吃地上的一根骨头,但绳子不够长,差了五厘米。你能教小狗用什么办法抓着骨头呢?第二题:王某从甲地去乙地,一分钟后,李某从乙地去甲地。当王某和李某在途中相遇时,哪一位离甲地较远一些?第三题:在广阔的草地上,有一头牛在吃草。这头牛一年才吃了草地上一半的草。问,它要把草地上的草全部吃光,需要几年?”

对方咳了一声,然后不紧不慢地答道:“第一题的答案是:只要教小狗转过身子用后脚抓骨头,就行了;第二题的答案是:他们相遇时,是在同一地方,所以两人离甲地同样远;第三题的答案是:它永远不会把草吃光,因为草会不断生长。”

魏雨缪不得不这样说了一句:“全对,恭喜啊!”但他转念一想,与如此聪明的人交手,必须时刻高度警惕!这时,对方果然继续出题了:“打个平手,谁都没输。请原谅我是个数学癖。全公社还从来没遇到过对手。这样吧,给你们一分钟时间,摸到这屋里的电门咱就接着谈,否则,你们就打道回府。怎么样?”

刘金档急忙接过话来说:“好办,就这么定!”心说电门在哪儿还不知道吗?也忒傻了不是?便伸手就往墙上摸,谁知只听“啪”地响了一声,刘金档被弹得“扑嗵”一声摔倒在地,大叫:“哎呦喂!你个小狗日的!坑你二叔啊!”

霍萍急忙紧紧捏住魏雨缪的手,在黑暗里与他耳语:“你千万不要乱动,墙上有**的电线,刘金档被电着了!”

魏雨缪轻轻“哎”了一声,便快速开动脑筋,猜测电门的方位。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一分钟的时间能有多长?眼看就要到了,霍萍突然一猫腰,伸手在炕沿下方摸了一下,嗨,还真摸到了,她顺势“啪”一声按亮了开关。于是,屋里顿时一片敞亮,白森森的日光灯灯管的光线刺得大家立即虚起眼睛!

魏雨缪悄悄问霍萍:“你怎么会知道电门在那儿?”霍萍也和他耳语:“我在农村驻训的时候,在老乡家里见过。”

此时,就见鬼子六在炕中央盘着腿正襟危坐,手里攥着一根鞭子。不是赶羊的鞭子,也不是赶大车的鞭子,而是杂技团使用的那种长鞭。魏雨缪向左边墙壁看去,却见墙壁上用**的电线盘成了花瓣样,像是一朵大牡丹。而右面墙壁上用**的电线盘成一个粗陋的胖女人状,两个**夸张地大。鬼子六身后便是窗户。农村里的西厢房一般没有后窗,但鬼子六这间屋就有后窗,而且,此时后窗敞着,冷风呼呼地往屋里灌着。想必是鬼子六随时准备逃走——他如果会翻跟头,只需一个倒毛就可以逃之夭夭。

鬼子六是个三十七八岁的人,眉目还算清秀,留着偏分头,腮帮子刮得铁青,一身半旧蓝色制服。说他是中学校长,从外貌和装扮上还真有几分接近。此时,他就又开口了:“你们过五关斩六将,节节胜利,好吧,我就和你们谈谈。”

刘金档一直在地上蹲着,此时他倏然站起身来,夹带着乡俗俚语把魏雨缪和霍萍向鬼子六介绍了一番。说到霍萍,他特意描了一句:“霍萍她爸是师一号,嗨,对我这个游击队长还记得清清楚楚哩!人家是野战军,咱是游击队,人家能记住咱,你想,是不是咱的造化?”

鬼子六道:“二叔,你往年的那点事儿别总挂在嘴边上,我要是早生三十年,没准儿还当军区司令呢!说说你们找我想干什么吧。”

霍萍把话接了过来,说:“刘卫国,实不相瞒,你把高家锁他们五个人扣住以后,师一号急得火烧眉毛。因为我是他女儿,他的一行一动我都看在眼里。他急,我就急。所以,就找老朋友刘金档刘书记来了,接着,让刘书记领着找你来了。我知道,平日里刘书记最喜欢你,最中意你,否则怎么会提拔你当中学校长呢?”

鬼子六突然打断霍萍的话说:“你是不是讽刺我二叔专门提拔自己的亲戚呀?”

霍萍微微一笑,说:“卫国你多心了,我没有那意思,古人云‘举贤不避亲’不是?我现在当通信连的排长,就是我爸举荐的。”

魏雨缪急忙摇了霍萍的手一下,心说,你怎么把污水往自家身上泼,你为提干吃了多少苦,我还不知道吗?

但霍萍不理睬魏雨缪,继续说了下去:“卫国,你是个聪明人,一定要看清眼前的形势,中国有句老话:‘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里面是什么道理,你琢磨去吧!”

鬼子六有些厌烦地咳了一声,甩出一鞭子,将炕对面躺柜上的一个花瓶扫到了地上,“啪”一声就碎了。他说:“你说的这些道理我全懂,但咱平洲地区、咱K县、咱白土公社这地方情况非常复杂,不是一两句话就说得清的,比方说,对方打死打伤过我们很多人,我们能把这事儿忘了吗?”

霍萍点点头,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咱们一定要记住,平洲地区闹派性,根子在于‘四人帮’,现在‘四人帮’已经倒了,咱们平洲地区的两派应该携起手来揭批‘四人帮’拨乱反正。现在各行各业都处于百废待兴的局面,怎么办?没有其他选择,放下武器,拿起锄头;放下军车,开起拖拉机;放下炸药,鼓捣化肥。做为你这个中学校长,应该解散武斗队,把孩子们召回学校。你如果现在就这么做了,我会在我爸跟前帮你说话,对你以往的过失既往不咎,统统记在‘四人帮’的账上。否则,只怕我想保你也保不住!”

鬼子六低头不语,想必在认真思考。魏雨缪便加了一句:“现在大兵压境,到处都是解放军,你怎么能说把高家锁他们扣起来就扣了呢?他们是解放军啊!是来执行中央指派的任务的呀!你就不怕大部队来找你算账吗?到任何时候都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识时务者为俊杰。对不对?”

鬼子六又甩出一鞭子,“啪”的一声,将躺柜上的另一个花瓶准确地扫到地上,摔得粉碎。说:“你们都别说了,我心已经乱了。你们走吧,我要好好想想。”

刘金档此时便猛咳一声,说:“好好想想啊,别再出妖蛾子了!弄不好把我这个书记都牵连了!”

三个人走出西厢房,出了院子,刚往前走了几步,刘金档忽然说:“你们先走,我再对鬼子六交待几句。”就返身回去了。显然,他是真有话要对鬼子六说。

霍萍牵着魏雨缪的手一直往前走,躲开昏黄的路灯以后,霍萍便搂住魏雨缪的脖子,快速地和他接吻。魏雨缪依旧心神不定躲躲闪闪,很不自然。霍萍说:“你刚才的两句话是很有份量的。”魏雨缪道:“你的话才有力量,既循循善诱,又有理有力有节,你真行!师部通信连给你提干真是慧眼识珠。”

霍萍搂着魏雨缪的胳膊接着走路,说:“炮团不提你就是有眼无珠!”魏雨缪便咧咧嘴发出一声苦笑。两个人因为惺惺相惜,有点互吹互捧,管它呢,又没有别人在一旁。后来民间出现两个名词,“作劲”和“给力”,意思都是“能够冲得上去”,“没有耽误事”,“没有掉链子”。霍萍和魏雨谋之间,就经常说着这种互相肯定、类似“互捧”的话。其实,对象之间互相欣赏,便是建立和营造坚实感情的基础。首先互相欣赏,才会互相爱慕。走了一程,霍萍说:“这边的事儿就这意思了,我该回师部了,否则通信连该批评我了,就算我是师一号的千金,他们不好多说,那咱也得自觉一点,不能在关键时刻给老爸上眼药不是?”魏雨缪点点头,在霍萍的宽脑门上亲了一口。这是他有生以来最主动的一次。就在这时,黑暗里突然涌出一群人,他们动作老练地迅速抓住魏雨缪和霍萍,把两团破布塞进他们嘴里,就将两个麻袋分别扣在他们头上,然后用一根绳子将两个人背对背捆在一起,跟头把式地把他们推进道边的一个水坑里。接下来就在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里消失了。整个作案时间也就两三分钟。

太熟练了不是?没错。眼下魏雨缪和霍萍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武斗已经把本该本本分分进行农业生产的农民打造成各式各样的武工队、别动队、特务队了。此时正是初冬,水坑里虽没上冻,魏雨缪和霍萍也都被冰冷刺骨的臭水淹到了屁股。整个棉裤全湿透了,冷森森地紧紧贴着大腿。两个人的牙齿不由得都“得得得”地磕碰起来。这时,不远处就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枪声,炒爆豆一般。但很快就结束了。一切归于静寂。

站在这让人冷得发抖的臭水沟里,魏雨缪就猛地想起了在山东泰安老家的情景,石一花抓起他的一只手亲吻,而他却无动于衷。如果他反过身来抱住石一花,石一花必定会高兴地和他接吻。那么,接下来就有可能把两个人的关系彻底敲定,不久还会结婚,还会生孩子,消消停停过起寻常人家的小日子。但是,他没有选择那种安逸的生活方式,而是随着刘干事回到了部队。于是,就有了今天这样的磨难。下一步还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如果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恐怕连个烈士也算不上。

魏雨缪正在对自己发生几分怨尤的时候,霍萍突然开口了:“小魏,我踹你几脚你别嫌疼啊!”

“你是不是用这种方法取暖?你踹吧,我不嫌疼。”魏雨缪回答。

霍萍不由分说便憋足劲猛踹了起来。虽说她是个女兵,但当电话兵以来长时间练爬杆,练跑动中收放线,脚底下已经非常有力气,所以,踹在魏雨缪腿上的时候就非常疼。但魏雨缪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要霍萍需要,只管踹好了!霍萍的最后一脚是最用力的一脚,只见她猛地一蹬,上半身便挣脱了绳子,却原来她用这种办法脱离了捆绑!霍萍离开以后,立刻摘掉了脑袋上麻袋,魏雨缪身上感到轻松了,便也立刻明白了一切,暗暗佩服霍萍的聪明和有力的腿劲,便也一下子就褪了套,摘掉了扣在头上的麻袋。霍萍说:“这样下去不行,咱俩都得冻出病来,咱们得赶紧回连队换衣服!”

两个人牵了手迈开水淋淋的双腿,跌跌撞撞啪唧啪唧地往驻地跑。一路上,全是霍萍拽着魏雨缪,很显然,魏雨缪的腿功不如霍萍。跑到公社大院以后,两个人换了衣服,霍萍不得已借了指导员的一条棉裤穿上,因为指导员个子高,穿在霍萍身上裤脚就盖过了脚面。好在夜色已深,也没人看这些。魏雨缪亲自找指挥排要了车,把霍萍送到师部驻地,然后他自己再坐车返回来。路上,他又听到邻村响起激烈的枪声。但枪声只是响了一阵子,转瞬之间便万籁俱寂了。

当晚,魏雨缪找到指导员,说起自己与霍萍遭到捆绑和两次听到枪声的事儿,估计,鬼子六捆绑自己完全是为了争取时间,为了再对对立面打最后几枪。因为鬼子六很聪明,已经看到“想打就打”的好日子眼看就结束了。指导员便急忙与营部取得联系,营部早已安排一连全体指战员去邻村探望。如果邻村发生的是武斗,一连便立即介入进去,采取果断措施解决问题。但一连很快就把信息反馈回来了。是武斗,但两派交火时间不长便各自撤火了,重伤了几个人,其他人已作鸟兽散,部队赶到的时候,肇事者逃得无影无踪了。

指导员对魏雨缪说:“你现在跟我去找一趟鬼子六吧,咱们应该趁热打铁;你和霍萍与鬼子六的谈话应该是起作用的。也许现在鬼子六想说出问题,解散武斗队交出枪支呢。”

魏雨缪说:“好吧。我建议咱们多带些人,现在鬼子六身边有很多随从,他们都有枪,就像过去旧军队里的马弁,我怕你有什么意外。”

指导员想了想说:“把指挥排带着。不过我相信不会有事。”

文书立即打电话通知了指挥排。大家聚集起来以后,整好队,就跟着魏雨缪走了。但他们扑了空。他们把鬼子六的几个家都去了,都碰了门锁。于是指导员推测:可能是鬼子六带人把对立面一方打伤几个人以后就逃了;鬼子六感觉眼前大事不妙,解放军迟早得办他,所以,他先下手为强,先把对立面的人办了,然后远走他乡。

于是,魏雨缪又推测,果真如此的话,一定是刘金档帮助鬼子六出主意来着。刘金档老谋深算,老奸巨猾,必定会劝鬼子六避开解放军的风头。于是鬼子六临走先把对立面办了。既然如此,眼下就应该把刘金档控制起来,不能再让他作妖了。这种人身为公社书记,国家干部,干的全是见不得人的事儿。但眼下对他没抓住任何证据,没有借口,怎么控制他呢?魏雨缪说:“办学习班,把公社干部和各大队(各村)的书记、大队长都叫来,集中学习,不许回家。我们在这个时间里,以最快的速度办我们该办的事儿。”

指导员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便立即让文书起草办学习班的通知。说事不宜迟,明天就开班。地点就设在公社中学教室里。今夜先把公社中学管事的找到,鬼子六跑了,还有副校长不是?

夜里两点的时候,魏雨缪和指挥排的一个战士找到了副校长的家。这个副校长不明就里,吓得不敢开门,说深更半夜咱不谈问题行不行?有话明天白天说行不行?因为部队进驻白土公社以后,一直在找方方面面的人谈话,做动员工作。这个副校长以为逼着他谈武斗队和枪支的问题。魏雨缪便隔着院门门缝,对里面说:“副校长,我们明天要在公社中学办学习班,请你现在跟我去把公社中学大门打开,把里面拾掇拾掇。”

副校长见此,便无奈地打着哈欠,从门里出来,跟着魏雨缪走了。

公社中学还不是没人上课,上课的人少就是。副校长说约摸有三分之一的学生还来,多数学生都不来了。魏雨缪蓦然间感觉自己和副校长深更半夜拾掇教室有点多此一举,何不转过天来让所有来参加学习班的人拾掇呢?那不也是“端正态度”“改造思想”的一个方面吗?魏雨缪找副校长要了各屋的钥匙以后,便和副校长一起走了。没错,该养精蓄锐就要养精蓄锐。疲劳战术任何时候都使不得。话是这么说,其实,魏雨缪回到寝室睡觉的时候已经鸡叫三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