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退役被召回(1 / 1)

这也正是丹顶鹤所担心遇到的话题。“怎么说呢,你得去问连长指导员了。”丹顶鹤真不敢乱说,因为丹顶鹤预测不出会发生什么结果。

“好吧,我找他们去。”

石一花进屋脱下风衣,扯下纱巾,让大家**坐,就反身出门去了。她走了,大家还怎么坐得住呢,便一窝蜂出来,带上门。大家回宿舍凑了一百块钱,交给曾金友,让他找机会还给石一花。接着相跟着去了炊事班,大家闷头干活,谁都没话。不知道石一花和连长指导员怎么谈的,谈了什么。晚上吃饭的时候,期盼多日的香喷喷的白菜炖肉和热腾腾的白面馒头端上了各个餐桌,连部的餐桌上多摆上一副碗筷,是给石一花的。文书搬来一坛部队农场自酿的高度白酒,和通讯员一起,给每个人的碗里都满上。但是,当大家都落座以后,却发现石一花迟迟不来。高家锁派通讯员去叫。转眼通讯员就跑回来说,司务长那屋门掩着,没有人。高家锁摇摇脑袋,说咱们出俩小节目,拖会儿时间,等石一花来了咱就开吃。便粗门大嗓地起了个头,唱的是眼下广播电台天天播放的李光曦的《祝酒歌》。大家闻着眼前大瓷碗里飘着的酒香,心情豪迈地放开了喉咙:

美酒飘香啊歌声飞,

朋友啊请你干一杯,请你干一杯,

胜利的十月永难忘,

杯中洒满幸福泪,

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接着,高家锁又起头唱了李谷一的《过去的事情不再想》。大家很喜欢这首温柔婉转谈心一样的歌曲,唱起来的时候特别容易动情,还自然地想起自身修养,要拿得起放得下:

过去的事情不再想,

弹起吉它把歌儿唱,

风中的迷茫,

雨中的徬徨,

今天,要把它把它遗忘,

啊,啊,啊……

唱了半天,石一花还是不来,高家锁不得不让大家边吃边等,单拨出一碗菜留着。侦察班的人们吃着饭,眼睛都溜着连部这桌,刚才唱歌的时候他们也提不起精神,还说“过去的事情不再想”,能不想吗,石一花和魏雨谋的事多让人纠结啊。好好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别的桌上大家都在碰杯喝酒,侦查班这边没人动眼前的酒碗。

趁着大家觥筹交错,热火朝天,侦查班的人们早早离开食堂,来到司务长屋前。他们聚在一起抽烟,心急火燎地等石一花。其实他们都猜到了,石一花可能自己走了。丹顶鹤禁不住对曾金友说:“咱营房离县城得一个小时的路呐!”曾金友说:“是啊,好在她的提包掏空了。”心思细腻的丹顶鹤说起了石一花来的时候那红扑扑的脸孔和湿淋淋的两鬓。大家就一起长吁短叹。这时高家锁急匆匆走来,说:“你们不要等了,石一花可能去车站了,你们立即去车站把她说服带回来,不行的话就派人陪她到天亮,看着她上了车你们再回来!”

还等什么呢,大家立即排成一队拔腿就跑。幸亏都没吃太饱。

但出了营房没跑多远,就发现昏黄的路灯下有个穿风衣的人在踽踽独行,大家立即放轻脚步,跟上去。果然是她。便一下子把她围起来。曾金友说:“石一花你干嘛这样?就是走,也得打个招呼吧!”

石一花此时满脸泪痕把大家的面孔挨个看了一遍,终于抑止不住,蹲下身呜呜地痛哭起来。看她的样子就像刚刚被大家从废墟里扒出来的时候痛哭一样。

人找到了终归让大家出了一口气,曾金友安排大家都回去,留下丹顶鹤和他一起陪石一花。胡二海支支吾吾不走,曾金友问:“你有什么话要说给她吗?”胡二海说:“我要赔罪。”曾金友说:“你拿什么赔?如果是拿话赔,我替你赔,你走吧!”石一花说:“你们谁也不用陪我,我自己能走。”曾金友说:“不行,你一个人不安全。”见胡二海和几个人仍然不走,曾金友说:“你们回去把情况向连长如实汇报,让他不要担心,他还在等消息呢。”几个人才慢吞吞离开,又分别喊了“石一花再见!”

石一花也站起身,继续往前走。丹顶鹤和曾金友一左一右傍在石一花两边,朝县城方向缓缓地迈着步子。“我给你们带来这么多不愉快,还怎么住得下去呢!”石一花哽咽着说,“是我害了魏雨缪。否则怎会让他没提干反倒提前复员了呢?可是当初我为什么这么自私就想不到呢?”

丹顶鹤说:“事情都过去了,别难过了,你这个样子,魏雨缪要是知道了会难受的。”曾金友捅丹顶鹤一指头说:“告你石一花,我对这事有自己的看法。魏雨缪不敢和你搞对象其实是因为背后站着一个师一号的千金霍萍,刚从唐山回到营房的那段时间,霍萍给魏雨缪来过好几次电话,但魏雨缪因为没提干,就没去约会。他有对象的事早就应该告诉你;他不告诉你,让你一直蒙在鼓里,可你却在这哭哭啼啼。”

这一激果然管用,石一花一下子止住了哭泣,口气坚决地说:“老曾你误会我了,我来部队是慰问救命恩人,是你们大家,不是看他魏雨缪一个人的!但是我相信,以魏雨缪的性格不会就此消沉潦倒,今生必有所为……但我应该替魏雨缪把该说的话说出来——就在你们吃晚饭的时候,我找到了团机关小食堂,见了团长。”

“你还真行,”丹顶鹤钦佩道,“团长怎么说?”

“正碰上刘干事,他迎住我不让进,说是有话对我说。我说我算领教你了,和你没话。他堆着笑脸扯住我的衣袖不撒手,好没道理!这时候团长走过来了,说你是不是唐山——我自报家门说——在‘状元二条’接生孩子的石一花!团长一把拉住我,丫头、丫头亲热地叫,非拉我进去吃饭。我说二连的人们还等着我呐,我只说一句话,是我影响了你们的魏雨缪,本来我们俩就没有任何关系,能不能让他回来?还有提干?团长说不行。我说我求求你们了,团长说早已经实施的事情是不可能改变的。我说既然如此,咱们谈什么都没必要了。我转身就走,团长在身后丫头丫头叫我,我没回头。……走,咱们找一家饭馆吃点什么,你们千万别跟我生分。”

石一花的诉说让丹顶鹤和曾金友为之心动,她从崇拜英雄到知恩图报情深义重,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把该做的和能做的都做了,让两个须眉男子深深敬重。

后来,丹顶鹤把这个情况写信告诉了魏雨缪,顺便把多出的那件毛线背心寄给了他……

而一直默默等待着魏雨缪回音的霍萍听傅郁芳说魏雨谋一直好好地保留着红玻璃珠,心里便不时翻起热浪。又见魏雨缪始终不到家里来,再也沉不住气了。如果说,去唐山抗震救灾属于紧急任务,谁都不能违拗,一去几个月,都是顺理成章,不论霍萍还是傅郁芳、冀红琛,乃至任何一个感情饥渴的女兵,对自己男友的一时疏远和没有音讯全能接受。因为她们自己本身也受到客观环境限制,不能有所作为。问题是抗震救灾任务已经圆满收官,部队回营房休整了,你怎么就不能主动到我家来一趟呢,你出过问题,你自卑,那也不是不见面的理由啊,谁没有过失误?以后纠正了就是好同志啊……

霍萍之所以着急,其实还有个原因。师部作训科郭参谋对她摊牌了,如果她再拿不定主意,他就和其他女兵牵手了。一个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这么不冷不热地拖延算怎么回事?霍萍母亲也一再督促霍萍赶紧下决心,天天念叨“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于是,霍萍连续失眠了几天以后果然下了决心。但她下的决心不是母亲指出的方向,而是相反。星期六的晚上她终于再次给二连连部打来电话,问高家锁:“魏雨缪怎么回事?见不着面不说,怎么连个电话都不打?”

起初高家锁支支吾吾打岔搪塞,不想实话实说。但架不住霍萍咄咄逼人的追问。不得已,高家锁告诉霍萍,魏雨缪已经复员回山东泰安了,都走了好几天了。

啊?怎么会这样?霍萍声嘶力竭道:“你们二连眼里还有没有人才?你们哪个人的计算速度能追上魏雨缪?你们是不是嫉贤妒能啊?”

高家锁自然知道霍萍是何许人也,他哪敢得罪,便把魏雨缪复员的原因和事情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霍萍。霍萍气得火冒三丈,什么石一花呀,刘干事呀,胡二海呀,“这是一干什么鸟人?”对着电话话筒好一阵咆哮,发泄完了,就狠狠地扔了话筒,震得高家锁的耳朵“嗡”的一下子!

回过头来,霍萍就来到老爸跟前,再次给老爸跪下了。师一号冷冷地看着霍萍问:“怎么,又遇到王雨缪、李雨缪、赵雨缪了?”

霍萍声泪俱下地诉说了魏雨缪的经历,最后说:“小魏虽说一路走来跟头把式跌跌撞撞,但他还非常年轻,还可以在部队服务很多年,为什么要把他早早地赶走?全师的计算兵的速度哪个追得上他?爸!请您抛开我与小魏有关系这层因素,从爱惜人才,从部队建设需要的角度想一想!”

师一号阴着脸不说话。霍萍泪眼婆娑地盯着他这张经历过战火硝烟的脸。也许他感觉到了自己女儿的目光过于尖锐和迫切,有些抵挡不住,便站起身,扭过身子,看着挂在墙上的军事地图,把后背留给女儿。显然,他在权衡。显然,霍萍的话不无道理。并且,显然霍萍当了排长以后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只知道叽叽喳喳、摇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姑娘,她已经日渐成熟,是个看问题有眼光的女排长了。最终,他转回身子,以商量的语气,但又略带讥讽地开口了。

“怎么?还要把他追回来吗?”

“此外还有别的选择吗?”

“就算把他追回来,我也不同意他与你牵手。”

“不牵手就不牵手,只要您下命令把他追回来就行!”

“闺女,你可说话算话?”

“爸,我肯定说话算话!”

“你以什么为证?”

“我和您喝一杯血酒!”霍萍说着就把食指伸进自己嘴里,那样子马上就要咬破。师一号立即伸出手去抓住了女儿的胳膊,把她的手拿下来。

“用不着这样。”

父亲是疼爱女儿的。他没有别的孩子,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虽然日常他的严肃多于和蔼,硬朗的语言多于温婉的呵护,可是,霍萍自从一落生就在他心里占据着“心头肉”的位置。他几乎不愿意看到女儿一丁丁一点点的失误,唯一的期待就是女儿尽快成长,成熟。是不是真的爱自己的女儿,应该以什么方式去爱自己的女儿,他自有自己的理解和安排。把霍萍送到吃苦受累的通信连有线排去摔打就是明证。女儿已经渐渐成熟,虽然做事并不完全让他满意,但进步却是不容抹杀的。他抓起桌子上的电话,给炮团团长家里打了电话。严厉命令炮团立马把复员回家的魏雨缪追回来!

人已经走了,还要追回来,这件事在炮团从来没发生过,就是在整个师,也没发生过,解放前的战争年代有过,但那不能算。师一号对炮团团长说:“没听过没关系,今天就让你听听。赶紧去办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炮团责成政治处刘干事往魏雨缪老家走一趟,把魏雨缪接回来。因为刘干事认识魏雨谋,不仅认识,他们之间还有过交集。

接到任务以后,刘干事在营房外的菜地边上走了半宿。他失眠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让他去干。魏雨缪的走,几乎就是他给挤兑走的,现在让他去亲手接回来,他的心里不能不七上八下地很不是滋味。而且,他不知道把魏雨谋接回来以后还会发生什么。现在稀奇古怪的事一再发生,对自己来讲是福是祸?

思想活动尽管很多,刘干事还是执行命令按时出发了。见机行事,随机应变,听天由命。这是刘干事上了火车以后的真实想法。到了魏雨缪老家的山东泰安,他首先在火车站附近观了一下风景。不远处的大名鼎鼎的泰山山峦起起伏伏,生机盎然,时值深秋,山上既有绿树也有红叶,还有黄叶,色彩缤纷。他不觉暗想,这魏雨谋生的地方倒不错,将来有时间了自己一定来此旅游,一定登一次泰山。

为了节省时间,他不再观景,撒开腿按照地址尥了起来。先找到泰安市武装部,在招待所登了记,就马不停蹄地继续尥起来。当他满头大汗地找到魏雨谋家的时候,恰巧碰上了同样前来寻找魏雨缪的石一花。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会碰上她呢,刘干事无颜面对,心脏怦怦乱跳,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石一花早就从侦察班战士嘴里得知魏雨缪是山东泰安人,但具体魏雨缪是郊区还是市区的,却不知道。鼻子底下有张嘴,难道不会问吗?找到泰安市公安局,难道连魏雨缪的下落还问不出来吗?石一花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就不顾一切地买了火车票来到了泰安。当石一花费尽口舌,终于问来了魏雨缪家里的地址,汗流浃背地来到魏雨缪家的时候,恰巧刘干事也来到了魏雨缪家。两个人在魏雨缪家的小院门前四目相对。

“姑娘,你干嘛来?”

“大领导,你干嘛来?”

“我不是什么大领导,我还是刘干事,我是专程接魏雨缪回部队的。”

“哦,是这样。你在接魏雨缪以前能不能先让我和他说句话,然后你们再谈是否回部队的问题?”

“你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在唐山的时候我不就告诉过你吗?”

“我对你这么痴情的姑娘由衷的佩服。但我也要对你实话实说——只要魏雨缪能回部队,基本上就没有与你牵手的可能。他如果做战士,就不允许与老百姓‘挂钩’;他如果做干部,那么,选择对象的余地就非常大,未必看得上你。因此,我劝你不要把以身相许的话过早地说出来,否则被动的是你自己。”

“说到归齐,你不就是反对我和魏雨缪交往吗?你一门心思认为我们没有走到一起的可能,是不是唯心主义啊?”

“不是我吓唬你,你知道这次是谁勒令魏雨缪回部队的吗?”

“我又不是部队首长,怎么会知道?”

“我告诉你啊,是师一号。”

“那又有什么可神秘的?魏雨缪是个人才,首长当然喜欢他。”

“你孤陋寡闻了吧?仅仅是首长喜欢吗?如果仅仅是首长喜欢,魏雨缪是不可能被召回来的,因为这事儿在我们师根本没有先例——现在团里都在传说,是师一号的千金看上了魏雨缪,还不是一般的看上,据说他们很有可能会牵手。”

“我不信,怎么可能?魏雨缪就是一般的知识分子子弟,怎么会和部队首长的千金搞到一起?”

“你当然不知,那魏雨缪原来是师一号家里的通讯员,天天一个锅里吃饭,一个屋檐下睡觉,首长及其千金的衣服、床单包括内衣、袜子都是魏雨缪给洗。你想去吧,人家是什么关系?而你,认识魏雨缪才几天?”

石一花不说话了。如果刘干事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跑山东泰安这一趟还真是白跑。但石一花不死心,她必须亲耳听到魏雨缪拒绝和否定她的话语,方才认头。于是,她撇了撇嘴坚持和刘干事一起走进了魏雨缪家的小院。

魏雨缪家住着两小间房,小院也就十平米。院子里有一辆自行车,角落有一个带龙头的自来水管,下面放着泔水筲,想必魏雨缪包括家人都不够勤快,泔水筲里面的半桶水正发出刺鼻的臊味。刘干事和石一花都吸了吸鼻子。刘干事去敲门,石一花就来到自来水管跟前拎起泔水筲倒进下水道里,然后接了新水找了一把炊帚刷起了泔水筲。刘干事一敲门,魏雨缪在里面就应了一声,然后走出来开门。

“你怎么来了?”魏雨缪一脸疲倦,非常纳罕地看着面前的刘干事。接着,他就发现了院子里的石一花,忙喊了一声:“石一花,你不要刷那个泔水筲,那不是你应该干的活儿!”石一花却一边手里忙着一边说:“魏雨缪你也忒成问题了,这泔水筲都这么味儿了,你也不刷!”魏雨缪不得已便来到院子里,说:“哪有时间,我从部队回到家以后就一头钻进书本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石一花刷完了泔水筲,在水龙头下洗了手,然后甩着手走了过来,说:“我跟刘干事倒要看看,你读的是什么圣贤书。”三个人便一起进了魏雨缪的屋子。只见屋子里空间狭小逼仄,几乎就是“一间屋子半间炕”,除了有个大立柜,连个书桌都没有。屋子正当中摆着一张折叠桌,桌子上摆着《高等数学》、《线性代数》、《概率论》与《数理统计》,演算习题的稿纸已经摞起了一大摞。魏雨谋说,原来的中学母校打算破格录用他为数学老师,让他做好准备。

刘干事和石一花同时发出感叹。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是真的人才就不会被埋没。魏雨缪赶紧让两个人坐在炕上(说是炕,自然与木床不同,是用砖垒起的),从地上拿暖壶和玻璃杯,想给他们倒水。刘干事和石一花都注意到了:魏雨缪家的暖壶和玻璃杯都放在地上。刘干事赶紧说:“小魏,你甭忙了,我说完话马上就走!”意思是说,你的玻璃杯还让人不放心哩。石一花却硬生生问了一句:“你们家怎么不置办一个写字台呀?”

要么说青年人与中年人有代沟,刘干事就非常清楚,魏雨缪家置办不起写字台;而石一花却只想“应该怎么样”,没想“可能怎么样”。

刘干事不等魏雨缪答话,抢着说:“小魏,你甭读书了,赶紧收拾一下,跟我回部队。我现在就住在市武装部招待所里,你赶紧去找我吧,我走了。”魏雨缪急忙把暖壶和玻璃杯都放回地上,问:“急什么?怎么回事?让我回部队?出什么事了?”

刘干事说:“师一号让你回去。对咱们团打了板子。团里的一号二号首长都非常着急,责成我赶紧往你家跑一趟。”

魏雨缪道:“不明白。为什么啊?”

刘干事道:“少问几个为什么行不行?赶紧收拾,走,执行命令。”

魏雨缪道:“我已经不在部队了,还执行什么命令?如果执行,也是执行我爸我妈的命令。”

刘干事急了,说:“你的复员证在哪儿呐?赶紧拿出来,你仔细看看!”

魏雨缪一听这话,便打开大立柜的门,从里面找出复员证,认真读起来。在《退伍军人守则》里面果然有“发扬爱国主义精神和国际主义精神,随时准备响应国家号召,重返部队”的话。他摇摇脑袋说:“怎么也得等我爸我妈回来,我跟他们打个招呼再走啊!”

此时石一花就说话了,她两眼幽怨地看着魏雨缪:“锥处囊中,脱颖而出。你只要是人才,在哪儿干都能出彩。未必非得回部队去。你先想两天再说,别急。”

其实,石一花也希望魏雨缪在部队能有大的发展,但她又担心魏雨缪真的回到部队会与师一号的千金牵手。所以,就千方百计挽留魏雨缪。而且,她还真诚地替魏雨缪想到:家庭的差距会使魏雨缪幸福不了。于是,她对刘干事说:“你有事就先走一步,回招待所吧,这边我陪魏雨缪说两句话。”

刘干事摇摇脑袋,说:“你在这儿我就不能走,我对你不放心。你来山东泰安,是给魏雨缪做反面工作的,你想留住他和他谈婚姻问题,我已经知道了。”

石一花丝毫也没脸红,却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说:“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刘干事非常无奈地看了石一花一眼,说:“好吧,你们谈,我到院子里站一会儿。”便退出屋子。刘干事离开了,石一花就胆子更大了,其实,即使刘干事不出去,石一花该讲的话也还是要讲的。她说:“雨缪,我刚才帮你刷泔水筲的时候,心里就想这个问题了,就是你和师一号千金的事,你们是不合适的。你是什么家境?人家是什么家境?我在你家院子里感觉挺好,干点活儿心里也舒服;人家行吗?人家愿意在你的小破院子里站着吗?愿意给你刷泔水筲吗?我为什么适应你的小破院,是因为我也是平民,咱们才有共同语言。老实说,我不在乎你干什么工作,哪怕蹬三轮,收破烂,都无所谓。我只看你这个人好。婚姻是人生大事,一定要脚踏实地,不能脱离实际。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魏雨缪低着头不说话。石一花的话不是没道理。而且,与石一花这样的姑娘过日子,会非常放松,惬意,没有精神负担和压力。霍萍那边恰恰相反,指望着自己展翅高飞,指望着自己鹏程万里,指望着自己出人头地。那会是多么累人的事!当然,自己也有要成就一番事业的愿望,不过,唐山地震以来的事儿,让他心灰意冷,真不愿意回部队了。问题是霍萍那边对自己是掏了心窝子的,是义无反顾的,是心无旁骛的。这就让他不好下决心。他垂手而立,像犯了错误一样神情晦暗。石一花悄悄走到他的身边,先是倚着他站着,见他没有反应,就抱住他的一支胳膊,还抓起他的一只手亲吻,享受片刻的温馨。

魏雨缪一动不动,心里却像开了锅一样沸腾着。石一花的眼睛水灵灵地在忽闪,石一花的嘴唇柔软、潮湿,轻轻喷着热气。幸福就在身边,幸福唾手可得。然而,石一花所能够给予的幸福是庸常的,是平凡的,是没有特色的。因而也是让他感觉逊色的。此时,魏雨缪想起了老百姓常说的一句话:“平安是福。”但他也想起了霍萍给他的《革命烈士诗抄》里面帅开甲的话:“记取章江门外血,他年化作杜鹃红”。做一只安享幸福的和平鸽,还是做一只搏击长空的雄鹰?那还用说吗?没有条件也就罢了,现在条件来了,还要犹豫徘徊吗?他心里乱极了。他虽然初战告败,但他并不甘心。怎么能悄无声息乌漆马黑地偃旗息鼓了此一生呢?他轻轻推开石一花,说:“我还是回部队吧,首长在召唤我,我不能端架子,我就是一个普通战士,我应该为部队建设献计出力。致于师一号千金的事儿,我见机行事吧。”

这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可能是对石一花的顺从,也很像对石一花的婉拒。实际上魏雨缪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见机行事。但这句话就给石一花留下了希望和空间。让这个痴心女子一直翘首以待了下去!

魏雨缪给父母留下一封信,就收拾行李跟着刘干事走了。他劝石一花赶紧回唐山,不要在泰安耽搁着影响工作。愿意的话,爬爬泰山也行。还掏出几十块钱让石一花买火车票用。

石一花嘴上答应了,钱也接了,却并没走。她来到火车站,眼看着刘干事和魏雨缪登上火车以后,就返回了魏雨缪家。她把魏雨缪给她的钱买成了水果、点心和一套像模像样的茶具,连公交车都没舍得坐,就那么沉甸甸地拎着,走回魏雨缪的小院。

此时老两口已经下班回家了,他们见来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便非常高兴,连忙把石一花让进屋。石一花也不客气,便大大方方地进了屋,然后做了自我介绍,接着,就说起魏雨缪的事,师一号千金的事,自己的心情等等。老两口唏嘘不已。敢情这姑娘既有胆量又有心路,真是个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好媳妇啊!怎奈儿子一门心思在别人身上。他们也沉默了。魏雨缪的父亲一直鼓励儿子要有所作为,所以,对儿子“往上走”并不反对,问题是,前景怎样并没把握。为了一个幻影而舍弃眼前这么好的姑娘,真是不应该啊!

魏雨缪刚刚回到部队,没来得及和霍萍见一面,炮团便接到上级命令,前往平洲地区,解散武斗队,收缴枪支。平洲地区在文革中派性和武斗闹得非常厉害,武斗队手里都有枪支弹药,平洲不平,人人皆知。最典型的是K县,这个县的三岁小孩子都能说出两派领导人的姓名,想想看,问题的“普及率”得有多高!此时“四人帮”已经倒了,但在K县所属的公社和村子里,偶尔夜里还能听到枪声,想想看,问题的“严重性”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一份后来的资料显示:1976年11月6日,平洲市委在给中央的一份报告中称,地震过后,平洲又乱起来,半月来,有来自五个县的五百多农民进城,发生打、砸、抢、抄、抓事件多起,死四人,伤多人。1976年11月15日,中央解决平洲问题领导小组在某军礼堂召开大会。领导小组组长是一位军区司令员、副组长是省委书记,领导成员包括某军区政委、某省军区司令、某军军长等人出席。传达中央指示。1976年12月20日,解决平洲问题领导小组召开十万人参加的公判大会。依法宣判了十六名抢劫军工厂、抢夺枪支、私造武器、抢劫银行、粮库、商店等国家财物、破坏交通、抢劫抗震物资、拦劫火车、炸毁工厂、房屋、掏窝抓人杀人、放火、强奸妇女的犯罪分子。其中四名罪犯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1976年12月,平洲五百名干部赴京参加由解决平洲问题领导小组举办的“学习班”。1977年5月2日,大部分干部被批准返平。

资料的记载是准确无误的,但也仅仅是概括性的。而战士们经历的具体过程,却是活灵活现的,惊心动魄的,甚至是危机四伏的。

二连来到K县白土公社,组织了若干个工作组,连队战士住进村里老百姓的家里,而连部就驻扎在白土公社的大院里。丹顶鹤被团里安排在二连做联络员,魏雨缪因为刚回部队,没有职务,便被安排在连部做“秘书”。这里有必要先说一下结果:一个月以后在白土公社界内收缴上来的制式枪支堆满了一屋子;自制“独撅”手枪、步枪也堆满了一屋子;手榴弹、手雷、地雷随时收缴随时销毁了,否则一屋子恐怕都放不下!问题严重的罪犯被挖出了二十多名!

部队进入白土公社以后立即将中央的有关《11·9布告》散发到家家户户。布告里明文规定,以往的武斗队立即悉数解散,凡是手里有枪支弹药的群众,要立即上缴给前来解决问题的解放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