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洋军阀圈里,段祺瑞是个怪人。在晚清,官就做得很大,副都统、江北提督、北洋军的军统(即军长)。进入民国,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北洋第一号大将。第二次直皖战后,还做过临时执政(总统)。北洋时期风云变幻,无论在台上还是台下,没有人敢小看他。直皖开战,作为皖系首领的他,战败之后居然安坐北京的宅子里不走,直系火气很猛的大将吴佩孚,硬是不敢来抓。开列通缉犯,也刻意绕开,放过这个最大的“祸首”。他做陆军部长,做内阁总理,做临时政府的执政,不是最有权,就是官最大。但是,他却一辈子没有蓄私财,没有房产和田地,没有厂矿,不开当铺,没有股票,甚至连银行的存款都没有。而他的那些同僚部下,个个良田万顷,店铺连街,放在外国银行里的存款,不仅没有利息,还要付费,战败没兵了,存款都吃不光,安稳地在租界里做寓公。
段祺瑞生活简朴,不好吃,也不好穿。穿衣服很简单,一身布袍褂,经常连轿都不坐,车也不坐,走到衙门口,被看门的士兵挡住,因为谁也想不到这个干瘪不起眼的老头,就是段大人。他也没什么嗜好,不嫖不赌不抽大烟。他发迹的时代,官僚们去八大胡同打茶围成风,公事私事,都在胡同里办,但他却从来不沾这个,一次都没有去过。打麻将也就每天四圈,人称卫生麻将,输赢很小,没有什么瘾。很多官僚的公馆,伺候人的下人都靠麻将的抽头揩油,唯独段公馆没这样的好事。北洋时期是京剧的黄金时代,军政两界的高官没有不好这口儿的。但段祺瑞不喜欢,段公馆从来没办过堂会。什么四大名旦、四小名旦、四大须生,跟他都没有交情。唯一好的,就是围棋,只要有的闲,肯定得找人下棋。段公馆的清客,都是围棋高手,高到可以保证段祺瑞赢,但又输得不露痕迹。
段祺瑞很认真,想做的事一点不肯含糊。晚年吃素,为了保证素得彻底,特意养了几只母鸡,不许公鸡沾边,据说这样下的蛋才真是素的。为了保证这一点,他还亲自监督下人,绝不许公鸡进来。在清廉这一点上,也是如此,绝对不粘锅,六亲不认。亲朋好友找上门来,帮衬几个钱可以,谋官谋事没门。即使太太和姨太太的至亲,给个挂名的差事可以,但吹枕边风给人办事,一点戏都没有。自己的儿子不成器,也从不张罗给谋个官儿做,由他们自生自灭。权力大的人,自然找他办事的人就多,门房收门包,自打前清就是这个规矩。但段祺瑞不许,如果知道谁收了门包,他的小命也就悬了。
如此清廉自持的段祺瑞,也跟其他高官一样,有个颇具规模的公馆。公馆里,号房、马房、厨房一应俱全。厨房还有两个,一个大厨房,一个小厨房,里面不仅有白案、红案,还有专门的西餐师傅,碰上请外国人吃饭,就由他们来操持。府里开宴,有时候端盘子的就得几十人,也不能都临时凑。一个公馆,少说也有百十号人,好些人干了好些年,连段祺瑞的面都没正眼瞧过。这样规模的公馆,日常开支显然不能单靠段祺瑞的薪水和车马费。谁来负担呢?当然是公家。段府里的家人,大多都在陆军部领饷银,有的领几个人的,有的呢,几个人合伙领一个士兵的薪饷,还编出一个新的名字来,比如,三人领一份饷,分别姓王、计、杜,那么这个陆军部造册领饷的士兵,就叫王计杜。至于那些段祺瑞身边的跟班,就只能顶军官衔了。而几位做清客的围棋高手,则是陆军部的顾问,每月大洋上百。其中一个年纪小的,后来还被资助到日本留学,最后把日本人杀得颜面皆失,他就是吴清源。段祺瑞银行里虽然没有存款,但真的急需钱用,写张白条,到银行,无论交通、中国,还是北四行的大陆、金城,就可以提出个几千块来。这些个窟窿后来怎么填,就不知道了。自己不抽大烟,但太太和姨太太们都是芙蓉癖,每天喷云吐雾,他也没辙儿。
实际上,清廉的段祺瑞,有点公私不分,也没法分。制度和社会就让他公私不分。真要是分清了,他的公馆就得关门,好些政务(中国的政务,都在饭桌上谈的),也就没法办了。陆军部,就等于他们家的金库,只要那里还有钱,段祺瑞就不愁没花的。正因为如此,段祺瑞对那些用得着的军人,也相当大方,自己有一个,绝不给半个。反正他的事都是公事,公事由公家出钱,理所应当。奇怪的是,当年非常厉害的媒体,居然从没想过在这方面监督监督,因为不管怎么看,跟那些喝兵血刮民脂的军阀比起来,段祺瑞的确很清廉。要骂,也只能骂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