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第一次来到文县,在文化馆、市政协领导的介绍下结识了几位当地的白马人,在询问来意之后,安排由班保林陪同前往入贡山。班保林是入贡山人,以前是民办小学教师,现在调到县文体局非遗办公室工作,大家喜欢叫他班主任。班主任能够从山上调到县城与文县要把“池哥昼”申报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有关,今天凡是外边来人参观考察或是拍摄非遗资料,都由班主任承担相应的陪同服务工作,在某种程度上讲,班主任成为外界进入文县白马人村寨的桥梁。到了入贡山,凉飕飕的空气与山下难忍的炎热形成鲜明对比。汽车送我到村口,支书已经等我很久了,他一手拎一个箱子向一个陡坡走去,我跟随支书的脚步,手脚并用地爬过陡坡来到了入贡山。村支书家里也聚集了不少人,原因是这两天村里正在组织硬化路面。休息片刻后,班主任从外边搬来一个箱子,打开后是六个面具,这即是入贡山“池哥昼”的面具。班主任说:“你真有福气,这是一套我们自古传下来的面具,刚刚经过重新裱画才拿回来,要不然这时候是不让拿出来随便看的。”
一、“奇怪”的名称
第一次听到“池哥昼”这个名称就感到十分与众不同,虽然民间很少以“××舞”来命名,像摆手舞、旋鼓舞、打连厢、秧歌这样的名称,有的是整个仪式中把舞蹈的那一部分抽出来加上“舞”字而成为民间舞蹈,有的就是一种活动,还有的以道具命名,而“池哥昼”的名称似乎与这些都不同。“昼”在白马语中是跳舞、舞蹈的意思,“池哥”是汉语对白马语发音的直译。地方史学者曾维益认为,“按其发音译为‘朝格’更加合适,是白马语的面具之意,有男女之分公母之别”[4]。入贡山的班运翔也认为:“朝格是白马语,意即变幻男神(包括朝姆即变幻女神、巴面具等)或面具。”[5]但值得注意的是,白马人并不是把所有的面具都称为池哥,如“麻昼”中的动物面具就不这样叫,但其中也有被称为“池哥”的面具,由此可以推测,“池哥”更多的是指面具中的人物,而非面具本身。“池哥昼”即“池哥在跳舞”。
其实“池哥昼”并不是某个舞蹈的名字,而是指“池哥”在跳舞的这一现象,为何今天被称作“池哥昼”,铁楼乡的曹乡长解释说:“我们这里过十五跳池哥的这两天有很多山下的汉人来,来的人就会问‘这是干啥着呢’?旁边的人就说‘池哥昼着呢’,长此以往‘池哥昼’这个名字就叫开了。”曹乡长的话更加能够说明,池哥代表着面具上的人物。因为在这样的情境下,当地人应该是指某个人(神)在跳舞,而非面具在跳舞,主体是人而非物。就舞蹈的名称而言,“池哥昼”还是在与外界交流时采用的名称,在族群内部并不会这样叫,我听得更多的是“跳池哥”、“跳故事”或者直接称“池哥”。因为在族群内部这一活动已成为共识,只要到了时间、戴上面具、手舞足蹈,大家都知道在干什么,附加的名称变得没有必要,但在交往的过程中,外来人员的询问反而促进了名称的诞生,久而久之这一名称也被族群内化吸收,成了约定俗成的名字。
如果说作为舞蹈的“池哥昼”是在族群互动过程中产生的名称,而“池哥”则是一直以来都有的,由于方言与音译的差别,平武称之为“曹盖”,有人也用“朝格”。从字面来看“池哥”并没明确的意思,从形式上说是指所带的面具,从内容上讲是指面具表现的人物。如果把“池哥”两个字分开来解,可以看到,“格”的发音常会出现在白马语中对人,尤其是老人的称谓中,“捏隔”译为有威望的老人,“给故”指老头,“补补给故”指老太婆,“解格”指汉族老头,“九隔”指汉族老太婆,“补隔”指老姑娘,“若隔逆”指山里人,“簸隔”指单身汉,“傻隔”指姘头,[6]“池哥”中的“哥”应该也有指“人”之意,这也与面具的形象是相符的。那么“池”是指什么?在有的资料中把“池哥昼”也称为“仇池昼”,这是因为距文县不远的西和县有座“仇池山”。地方史的学者认为:“氐人发祥于仇池山,白马氐自先秦时代即居于仇池,至十六国时氐人杨氏在此建仇池国,历时146年。杜甫(秦州杂诗)第二十首说的‘读记忆仇池’即指此山,其第十四首(万古仇池穴)即专咏此山名胜。”[7]“仇池昼”的说法隐含着白马人“氐族说”的意味,而若真要把“池哥”与“仇池”联系在一起,似乎也很难解释清楚,因“仇池原本称为仇维,因山上有池而改为仇池”[8],同时也没法解释“朝格”、“曹盖”的叫法。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是“池哥”、“朝格”,还是“曹盖”,在白马人的族群内部具有共识是集体记忆的表达,随着田野调查的深入这样的体会越来越强烈。
二、圣神的面具
“池哥昼”的面具被摆到桌子上,四个男性面具、两个女性面具,班主任说这即是池哥和池母。池哥分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池母有大姐和二姐,造型不同,不能乱放。对我来说眼前的面具实在没有什么太大差异,而班主任介绍:“红色三眼为老大,老大长得最雄势,绿脸的是老二,黑脸是老三,蓝色脸的是老四,老四是最凶的,有两颗牙能吃鬼。池母中大姐两边戴着花,二姐没有花。跳的时候池哥老大带头,老二老三老四依次跟着,池母跟着池哥,大姐在前二姐在后,位置绝对不能乱。”
图3-1 入贡山池哥、池母面具
池哥以颜色来划分,池母以装饰来划分,细微的分类、严格的顺序体现出白马人的细腻与严谨。看着眼前各具形态的面具,我的问题接二连三地蹦出来:池哥池母都是谁?代表什么?为什么是四个?班主任回答说这四个面具代表的是我们“四山班家”的四个兄弟。但当我再问道细节,班主任也有些说不清了,他打算晚上请几个懂的人过来给我讲解。晚饭时班主任叫来了路绕、朱得,还有村里的文书桑贝,晚饭后,大家坐在班支书家里开始给我讲“池哥昼”。
“池哥昼”是文县铁楼乡白马村寨每年过年时仪式中的舞蹈,从正月十三麦贡山开始由东向西每个村寨承接着上一个村寨跳,大一点的村寨跳两天,小一点的跳一天,入贡山是正月十四、十五这两天。“池哥昼”的表演中有三类角色,池哥、池母、知玛,池哥反穿羊皮袄,扮成驼背,身后扎着尾巴,池母穿着白马女性服装,知玛则脸上抹黑,身上披着破烂毯子,仪式当天表演者在村寨挨家挨户跳,到了每一家后,先围着院子跳几圈,然后池哥池母进屋内,跳完后主人给池哥池母献上最丰盛的食物,这时由知玛开始表演,为主人家献上吉祥话。待村里每一家都跳完后,到专门的地点送神,整个仪式才算结束。下午看到的面具就是入贡山在正月十四、十五两天表演所戴的面具。
面具是“池哥昼”仪式的核心,也是白马人信仰生活的一部分。每一个村寨都有自己的面具,很大程度上面具还成为村寨实力与荣誉的象征。文县白马村寨中入贡山的面具是最古老的,这也是入贡山人备感自豪足以夸耀的方面。入贡山的支书告诉我:
我们村的这套面具是最古老的,“**”时候其他村寨的面具都被烧了,我们村当时的支书班尚林在烧面具的时候把旁边的蜂巢点着了,让别人误以为是把面具烧了,才偷着把池哥面具保存下来,一藏就是十几年,到80年代又让跳了,其他村里都没有面具了,只有我们入贡山有,他们就照着我们的面具做了一套。所以我们入贡山的面具是最古老的,有神气的。你看“5·12”大地震的时候,我们村把面具请出来拜了一下,我们入贡山只有两家没人住的房子塌了,还有几家墙裂了,其他的没什么。但我们旁边的麦贡山、下边的旧寨、肖家山还有旁边的强曲都受灾了,尤其是麦贡山受灾最严重。所以我们的面具不能随便拿出来,你们来之前有省上下来的领导来我们这要看,没办法,最后我们宰了一只羊,村里人才同意拿出来的。
草坡山的曹富元大叔也曾讲过一件事:
1997年组织了一次池哥表演,入贡山的面具来我们村子演,跳完之后入贡山就下起了冰雹,把麦子都打了,这就证明我们草坡山的神要更厉害,要不然为什么是入贡山下,草坡山没下。
从班运良的讲述中也证实了这件事,他说:
我们村里的面具有一两百年(历史)了,是个四川匠人刻的,当时的头人叫班启明,他请了个四川的匠人来刻了这一套面具。我们村里的面具还是很灵的,有一次拿到草坡山去跳,没等跳的人回来,就下大冰雹了,麦子全都给砸了,后来就不敢随便跳了。上次要去兰州跳的时候,就不敢拿了,文化局买了一套,乡政府也买了一套,以后就拿新做的跳,旧的不能拿,只能十四、十五两天跳,去年我们到白马路[9]去把旧的拿上了,当时是对它(指池哥面具)说,我们这次把你拿上,以后要把你裱画一下呢。这才把它拿上了,一般不敢乱拿的。
在白马人眼中池哥面具是很神圣的,只能在仪式当天拿出来,随着非遗展演的增多,“池哥昼”有了更多表演机会。这种情况下再做一套面具成为一种策略,表演时用新做的面具,仪式中用传统的,白马人通过这种方式把神圣与世俗分开,把仪式与展示分开,同时也把族群的“内”与“外”分界开来。
池哥池母在白马人观念中是具有威力的,谁家的孩子如果老有病,父母就在“池哥昼”来家里时候把孩子抱到池哥面前,这就意味着是送给了池哥,能保孩子以后健康成长。我在草坡山就遇到一个“给了池哥”的人,他今年已经20岁,在三岁的时候因用错了药再也不能说话了,父母就把他“给了池哥”,他的名字也就被叫成了池哥。听到这里,我深深地感受到白马人对池哥的敬畏与崇拜,在一些资料中也有记载:“朝格面具与傩面具、羌姆面具有相似的地方,共同特点都是禁止女人触摸,男人使用面具前几日也要净身。”[10]此时忽然想到我下午无意识地把面具戴到了自己头上,深感不安,为此特向在场的人寻求答案。“我下午戴了池母的面具没事吧?”我的问题引来在场人的沉默,随后班主任说“这是刚裱画好的,没关系”。过了会儿路绕也说“下午的还没有装扮不要紧,要是到了跳的那天肯定不行了”。泽优说“你不是我们白马人,拿起来也没事,我们这里的女人是不能拿的……”这样的解释让我突然感悟到:我不合体的行为没有被认为破坏了当地的文化规则,而且还得到了当地人的许可。其中泽优的回答更是表明了,作为一个族群,不仅是共享文化、共享资源的群体,同时也是共同遵守禁忌与规则的人群单位,这是作为族群成员的职责与规范,也是被用来区分族群边界的标准。“池哥昼”的面具在白马人心中已成为自己族群特定的文化象征,并以此来约束族群内部成员的行为。但在他们心中,我是前来研究他们文化的“外来”学者,这种禁忌与约束,也就因为他们强烈希望白马人舞蹈能够得以深入研究和广泛宣传的善良愿望,而对我不那么严格了。
三、“池哥昼”的历史
“池哥昼”的起源与历史一直是田野作业的一个关注点,但对此没有人能讲清楚,“四山班家的四个兄弟”是所听到的比较清晰的说法。上一章已提到了“四山班家”,这个传说是白马人有关祖先记忆的一种口头传承。四山班家是指麦贡山、立志山、中岭山和入贡山,这四个山头住的人都姓班因此称为“四山班家”。眼前四个池哥的面具正好与四个山头相互映照,由此四兄弟说成为有关池哥历史的一个解释。但在后来的访谈中也听到了不同声音。曹乡长十分反对这一说法:“池哥昼”又不只是四山班家在跳,那我们其他村寨跳的算什么?有的村寨还是三个面具,那怎么解释。四山班家的说法完全是编造的,就是想说他们村寨是最古老的。曹乡长的观点有一定的道理,作为整个文县白马人都跳的“池哥昼”,这种说法无疑把其他村寨的“池哥昼”表演“边缘化”了。访谈中有人说“池哥是四大天王”,有人说“池哥老大是二郎神,老四是钟馗”,但问到“中间两位是谁?”回答者没有了下文。强曲的余林机谈了他的观点:
有人说池哥是天王,池母是菩萨这不能相信,池哥唱词里有“最尊敬的客人,你翻山越岭而来,走过大大小小的村寨,你今天在上面,下面有陪你的小伙子和姑娘”。从这里看了池哥是人,是我们白马人的杰出人物,为了纪念他们编了唱词。池哥是我们的祖先首领,在战争当中打败了,流落他乡,为了保存本民族的实力,戴上面具,这样保留下来白马人的后裔。池哥代表男性威武形象,池母是白马人女性的代表,有男就有女。
余林机的伯父是文县白马人的勒贝,余林机从小被过继到伯父家里,今天也是文县白马人中“知道得多”的人,因此他的回答听起来条理更清楚,但这样的答案其实也没有解释清楚池哥的来历,这与白马人依靠口头传承的文化记忆与以村寨为单位的居住环境有关。格尔茨认为,“文化是由人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而有关池哥这个白马人共同的文化符号,凝聚在其周围的意义之网却如此繁多又各不相同。但不可否认的是,池哥在白马人的生活中已经有相当长的历史了,这一点从今天人们的确切记忆中能够得以证实。入贡山的班正廉老人出生于1933年,家中排行老小,父亲班富荣是入贡山有名的班头人,按照记忆推算大约在1900年左右,班启明当头人时班富荣还是个孩子,依此再往前推算可能再早几十年。按照这种方法推算下来,在清朝晚期应该已经有“池哥昼”了。
“池哥昼”最早的形态就像“池哥昼”起源一样难以说清,但它伴随白马人走过了不同的时期。村寨的老人对民国时期记忆犹新,也能够清楚记得当时“池哥昼”的情形。草坡山的曹巴甲老人回忆:
那时候拉壮丁,年轻的小伙子都跑到外边躲去了,只有过年跳池哥的这两天才回来。跳的时候戴上面具,还要把其他露出来的地方都抹黑,因为这两天山下汉人来得很多,要是被看到就会有人来抓的,那时候跳得很快,跳几圈后池哥就上楼了,留下池母和知玛跳。
“**”时期破四旧,把面具都烧了,入贡山的面具侥幸留了来也不敢拿出来,但那段时期村寨内部也会跳。班尚孝老人回忆:
那时候都不敢乱说话,更别说跳了,白天有人检查还要开会,晚上等其他人都走了,村子里的人悄悄地聚到一起走一圈,送个神,第二天有人问,谁也不承认,其实前一天是跳了的。那时候没有面具就在脸上贴一个麻叶。
改革开放以后,之前的习俗被恢复,“池哥昼”也被允许光明正大地跳,支书回忆:那是八几年的时候,第一次放开了让跳,那一次场面大得很,我跳池哥老三,整整跳了两天两夜……
虽然池哥代表什么在族群内部无法达成共识,虽然也没有人能够说清楚池哥的历史渊源,但围绕着池哥,在特定时间跳舞的这一活动却始终没有改变。
应班主任的召集,在场的人在屋里给我跳起了“池哥昼”,支书打鼓,文书跳池哥,班主任跳池母,他们一边跳,一边解释:“先是在院子里跳,跳三圈后进屋,在屋里跳三圈,然后池哥池母坐下,这时候知玛就开始表演。”虽然屋里灯光昏暗,空间窄小,但还是在这有限的地方力争把动作做到位。此时我提出想学跳,文书非常高兴,带着我一遍一遍跳。池哥赶步前行挥动牛尾、池母脚下垫步双手合十,这两个动作比较好学,但是在拐弯处跳的动作着实让我这个“专业”人士费了一番功夫。几个动作下来已经力不从心了。
图3-2 演示“池哥昼”
图3-3 学习“池哥昼”
田野考察时我因女性的身份在某些方面往往会受到限制,尤其是对于与祭祀、神圣有关的活动,女性的参与通常会被视为禁忌。此时当地人的反应既给我的田野工作带来便利,也不会让我感到不安。
W:池哥可以给女的教吗?
B:可以,没啥不行的,你是研究我们舞蹈的,跳会了才能研究嘛。你把我们的舞蹈研究好了,我们也高兴。
当地人的回答如此轻松,也清楚地表述出他们对自己舞蹈的态度——对于族群内部而言,规则是不能被破坏的,但对于以宣传自己为目的的外来者,规则可以调整。
第二天入贡山下起了雨,一大早班主任又带着几个人来到支书家里,他说昨天没有给我跳“阿里改昼”,今天特意找人来给我跳。四位老师冒着雨在湿漉漉的院子里表演。表演中需要把其中一人放到在地,这位老师索性就蹲了下来,大家跳完后鞋子裤腿都湿了。我十分感动,并表示出非常不安,自己的研究不能打扰当地人的村寨生活是田野考察的基本原则,但此时我感到我的到来给当地带来诸多不便。此时支书在屋里架起火盆,叫大家进来烤火。
图3-4 演示“阿里改昼”
“现在村里没有什么人,这两天又很忙,要不是下雨人都到地里忙去了。你来的前两天省里来人了,非要看池哥昼,我硬是把剩下的人组织在一起跳了一下。你们来做研究,我们就要全力配合,把我们研究好了,对我们也好。你看九寨沟那边的人富得很,就是去得人多,我们这里也好就是没人来。所以我们很欢迎像你这样的人来研究我们,有什么需要我们全力配合。”
“欢迎来研究我们白马人”,这是我在田野中经常听到的话,这种观念也给我的调查工作带来不少便利。虽然正值“五黄六月各顾各”,虽然“池哥昼”在当地生活中具有不可替代的神圣性,但当地人的配合与抛开禁忌的做法,更使我体会到文化实践者在当代社会背景下对自我文化的态度与策略。
四、资格与身份
“池哥昼”作为族群特定的文化象征在村寨生活中具有重要的意义,对于白马人来说,跳池哥的那两天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日子。村寨里的成年男子都有资格跳“池哥昼”,但每年在跳之前要进行选拔,能够在其中扮演角色是一件十分荣幸的事情,也是对表演者在村寨生活的认可。像村支书这一代的白马人中每个男子几乎都跳过,今天村子里的年轻人多了,不一定都有机会跳池哥池母的角色,选谁跳就显得特别重要。首先,要选择年轻力壮、身体好的人,两天的舞蹈表演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没有足够的体力是坚持不下来的,同样,只要被选入表演的行列,也就证明了表演者在大家心里的印象较好,这对表演者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肯定,因为在当地人心中“不跳不算好小伙子”。其次,本年内家里有人过世则不能参加“池哥昼”的表演,池哥池母虽然并不是像山神、天神,或是白马老爷这样在信仰体系中有特定位置的神,但在当地对池哥池母也类似于神一样的尊敬。若家中有人病故,不能参加这一年的表演。“池哥昼”表演时池哥、池母中老大的角色很关键,一定要选曾经跳过且跳得好的人,老三、老四可以由新人来担任,今天在座的人都跳过,也各有擅长,泽优、桑贝都跳池哥老大,路绕是池母传承人,朱得是知玛传承人,班主任也跳过池母。我问他们今年是否还跳,在场的人都笑了:“现在都是年轻人来跳了,我们老了,都不跳了。”眼前的几位老师人看上去也就四十左右,尤其桑贝正当壮年,而这个年龄对于“池哥昼”来说已经是老了。当地跳池哥一般都选十几岁或二十岁的小伙子,跳老大的人年龄会稍长一些,这是因为老大带领着整个队伍,必须是跳过很多年的人才能担当。由此,在每次的仪式中有以前跳过的人,也有第一次参加表演的人,这样轮过来,村里年龄符合的小伙子都可以参与表演,但在场的人一致表示两家从山下搬来入贡山的汉人不能跳。
朱得说:“我们入贡山的池哥只能是班家跳,杨家和张家不能跳。”
我问:“为什么不能跳?”
Z:“他们是外姓,不是我们入贡山人。”
W:“他们不都朋户了吗?”
Z:“那也不行。他们可以敲锣打鼓,帮忙抬桌子,就是不能跳池哥。”
Z:“池哥是我们的祖先,只有我们白马人跳。”
B:“他们要是不主动帮忙抬桌子要挨打。”
W:“为什么?”
B:“这是他们该做的,跳池哥是全村的事情。”
W:“池哥到他们家去跳吗?”
B:“那要去的,每一家都要去,要是谁家今年不在没有人,亲戚也要把门打开,把酒肉都拿上,让池哥跳一圈。”
W:“张、杨两家能当会首吗?”
Z:“必须要当,那是每一家应尽的义务。”
可见池哥在白马人观念中具有一种与血缘有关的历史记忆,以此为基础构成了族群集体记忆的表达,跳池哥的资格也成为族群身份与认同的象征。入选池哥昼表演,很大程度上还是年轻白马人的成人礼。但在实际操作层面它又以村寨为单位具有特定的组织方式,需要整合全村的力量,村寨的所有人也被赋予了基本的义务与职责。格尔茨认为族群源自于某种的“原生依附”,“这种原生依附的普遍力量及其重要类型因人而异,因社会而异、因时代而异。但实际上每个人,每个社会,几乎所有时代,某些依附似乎更多的是依循自然的——有人会说是精神的——联系,而不是社会互动”[11]。就族群内部而言,“池哥昼”作为白马人的集体活动,在白马人内部具有某种“精神的联系”,同时也在社会互动中成为村寨生活的组成部分,由此可以说今天的“池哥昼”是一个包含了多重所指、多重意义的集体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