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文】 日本人的笔、墨、纸、押、信[1](1 / 1)

[葡]路易斯·弗洛伊斯

我们欧洲人用二十二个字母书写。他们日本人用四十八个假名和字体不同的、无限的文字书写。注:当时的罗马字母只有二十二个大写字母,即ABCDEFGHI(包括小写的i和j)LMNOPQRSTV(包括小写的u和v)XYZ(即不含英文二十六个字母中的J、K、U和W)。假名的四十八个字是伊吕波歌的四十七个加拨音假名h。在罗德里克兹的《日本大文典》里,全部汉籍所用的汉字为209770个。

我们欧洲人从书籍里学到很多知识。日本人把整个一生用于理解文字的意义。

我们欧洲人横着从左往右书写,他们日本人竖着从右往左书写。注:罗德里克兹的《日本大文典》载:“日本人和中国人一样,从上往下写,从右手向左手移动。因此,他们的书籍或书写物是从我们书籍的结尾处开始的。”

我们欧洲书籍的最后一页结束处恰恰是日本人书籍的开头。

欧洲人认为印刷术是了不起的。日本人几乎全用手写体,因为他们的印刷术不起作用。注:当时活字印刷术已从欧洲和朝鲜传到日本,不过,还没有普及开来。这里所说他们的印刷术可能是指木版刻印。

我们欧洲人用鹅毛笔或其他鸟羽作笔来写字。日本人用野兔毛和竹杆做成的画家的笔来写字。注:当时欧洲普遍使用鹅毛笔。日本的毛笔自古以来用兔毫、狸毫、鹿毫,其中兔毫笔最好。

我们欧洲人的墨水是**。日本人的墨水是块状,书写时要研磨。注:这里讲的是墨和研墨。

我们欧洲人的墨水瓶是角质圆形瓶。日本人的墨水瓶是用长方形的石头做成。注:这里把砚台比作墨水瓶。

欧洲的墨水瓶有盖子和笔拭。日本没有。

注:这里所谓的笔拭是指浸了墨水或墨汁的绵花[2]、布或碎线。日本没有这类东西。如本章第21项所记,日本人有时把毛笔尖含在口里整理笔毛。

欧洲的纸仅有四五种。日本的纸张多达五十种以上。注:日本当时用于文件的主要纸张有:麻纸、穀纸(楮纸)、斐纸(雁皮纸)、檀纸、情书用檀纸、杉原纸、奉书纸、宿纸、半纸等,而按产地命名的纸种类繁多。

我们只在公文上用公证人的记号。日本人除姓名外,每人还在书信中题写特别的记号。注:这里所谓特别的记号是指花押(即“书判”)。通常是在署名下边画花押。有时不署名,只画花押。

在欧洲人中间,公证人的记号不改变。在日本,喜欢时就改变。注:花押有时同时有两种以上写法(例如签署公文用一种花押,私人文件又用另一种花押)。由于其人的升迁或其他种种情况,有时一生中改变花押数次。伊达政宗(1567—1636)等人,前后用了大约二十种花押。

在欧洲,一切纸张均用旧碎布做成。日本纸全用树皮制造。注:楮纸用楮树皮为原料,斐纸用黄瑞香的一种、桦树皮为原料,檀纸、情书用檀纸等用檀树皮为原料。

欧洲人写信,不多写就表达不了意见。日本人的书信极为简短,颇得要领。注:这里是说日本文件的简洁。《书札作法抄》载:“当时所谓的书札,讲究尽量少用词句,迅即达意。不论如何说理,而用词繁多,被认为是拙劣的书札。”

欧洲人写东西,如在行间行文,认为是没有教养。日本人在书信中却故意在行间书写。注:日本人在信尾的余白所写正文未尽之意,叫作又启、再启、又及,有时写到正文的行间,因而称为“行间书”。

欧洲人的书信写好后折叠起来。日本人的书信则卷起来。注:在日本,人们把纸卷文件无论竖写的、折叠的,一般都不像欧洲那样折叠,而是卷起来封上。(欧洲人写上写信的年月日,日本人只写发信的月日)

基督的纪元从基督诞生直到世界末日不变。日本的年代在一位国王在世的时期内可能变六七回。注:这里是在说使用元龟、天正等年号。

欧洲的书信用蜡或封蜡封上。日本的书信在封上稍加一点墨。注:日本文件的封法有糊封、捻封、结封、切封、折封等,没有用蜡封的习惯。通常在封口写上“封”“缄”等字样(或写一个记号)。《玉章秘传抄》说:“一:昔日、封口写真名一二字。近来不然,用笔画一撇。短撇恭敬,长撇失礼,女子则画两撇。”

欧洲人的书信放在包里递送。日本人的书信放在涂漆的长方形小盒里递送。注:传递文件时,通常用涂漆的美丽的“文箱”(信匣)。《日葡辞书》载:“文箱,文书之盒,供递送书信用的小盒。”

在欧洲,人们把纸铺在平滑的石头上,用铁锤敲打。在日本,人们把纸卷在圆木棍上,用另外两根木棍敲打。注:这里讲的是造纸法。

欧洲人用黑布揩拭蘸上墨水的笔。日本人为了把毛笔弄干净,用嘴吮吸。

我们欧洲人在桌子上写信。日本人在左手指头上写信。注:在日本,写信时不面向几案,而用左手拿着纸写。

欧洲人用剪刀剪开封口。日本人用小刀裁开封口[3]。注:这时用的小刀是一种叫“佐须加”的小刀。据《倭汉三才图会》(第十五卷艺才),佐须加项载:“按,每在砚筥之小刀[4]也。今制,鞘与把长同,每怀中”,通常这种小刀是放在砚盒中的一种文具。

为了吸墨水,欧洲人在纸上撒沙子。日本的纸本身就吸水。注:欧洲纸,纸面光滑不吸水,写字后撒沙子以吸墨水。日本纸本身吸水,无须撒沙子。

欧洲人写的字很小。日本人写的字比大写字母还大。

欧洲的诗,一首分为四行、六行或八行。日本的歌都只有两句,而且不押韵。注:这里说的日本的歌指和歌,只有上句、下句两句,不像欧洲诗歌那样押韵。

欧洲人读书极快。日本人读书却慢吞吞地、一点一点地跳过字读。注:这里说的是日本人读汉文体文章时上下反复的读法。

欧洲人坐在椅子上,在高桌子上写字。日本人坐在地面或席子上,在小而矮的台子(几案)上写字。

在欧洲,人们把纸页的边缘缝合起来装订成册。在日本,人们将几处缝合起来,留下折痕。注:这里讲的是书籍的装订。日本书的装订方式,是“袋缀”,即线装法。

本文节选自《日欧比较文化》,[葡]路易斯·弗洛伊斯著,[日]冈田章雄译注,范勇、张思齐中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83—88页。

【导读】

本文节选自葡萄牙传教士路易斯·弗洛伊斯于1585年所著的《日欧比较文化》一书。

路易斯·弗洛伊斯(1532—1597),葡萄牙人,16岁加入耶稣会,早年渡海到印度果阿,接触过日本基督教徒及曾赴日传教的传教士,使他产生了到日传教的兴趣。路易斯·弗洛伊斯于1562年先到日本北九州地区传教,其后曾走访京都、大阪等地,谒见过织田信长、丰臣秀吉等重要人物。他是最早来到日本的欧洲传教士之一,在日本长期居留达几十年,是一个有名的“日本通”。路易斯·弗洛伊斯喜欢把他的所见所闻,写成长篇报告。在日期间,他勤于著述,留下了大量的报告和著作,留下了大量的长篇报告,著有大部头的《日本史》和比较类的《日欧文化比较》以及详尽的《耶稣会士日本通信》。其翔实的著作为后人研究当时的日本社会历史及东西方文化交流提供了宝贵的史料,其筚路蓝缕之功也将永不泯灭!

路易斯·弗洛伊斯到日本传教数十年,熟悉日本文化,这部《日欧比较文化》就是他将日、欧两地文化作比较研究后写成的小册子,是研究当时日本民族、思想、宗教、风俗、社会等方面的重要史料。原书用葡萄牙文写成,现今有德文、日文、中文等译本。

意大利人马可·波罗遍游中国,留下了东方见闻录《马可·波罗行记》,被人争相传诵。而在他之后约两个世纪,葡萄牙传教士路易斯·弗洛伊斯来到了日本,同样留下了他在日本的见闻录《日欧比较文化》,却没有很大的反响,直到20世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才得以刊行。

从选文中可以看到,16世纪日本关于出版的相关活动和技术借鉴或融合了中国的区域文化因素,例如日本从右到左、自上而下的书写方式和中国古代的书写方式就是相同的,造纸术和墨水盒(即砚台)的使用、活字印刷术的出现、以线装为主的装帧方法无一不借鉴或来源于邻近的中国。

文中所提到的线装书是从中国传播至日本的,体现了鲜明的中国特色。在中国书籍装帧形态发展的历史长河中,线装书是中国传统书籍形态的最后一种形态,也是传统书籍最为完美的一种装帧形态,同时也是中国书籍装帧史上最富代表性的书籍装帧形态,是中国古代书籍的符号,被誉为“中国书”。

造纸术首先传入与我国毗邻的朝鲜和越南,随后传到了日本。在蔡伦改进造纸术后不久,朝鲜和越南就有了纸张。朝鲜半岛各国先后都学会了造纸的技术。纸浆主要由大麻、藤条、竹子、麦秆中的纤维提取。大约4世纪末,百济在中国人的帮助下学会了造纸,不久高丽、新罗也掌握了造纸技术。此后高丽造纸的技术不断提高,到了唐宋时,高丽的皮纸反向中国出口。610年,朝鲜和尚昙征渡海到日本,把造纸术献给日本摄政王圣德太子,圣德太子下令推广全国,后来日本人民称他为纸神。选文中提到日本的纸张种类繁多,有40~50种,这是由于纸张生产的原材料产地不同而导致的,但是其制作工艺大致相同。以竹纸为例,《天工开物》中指出:“在芒种前后登山砍竹,截断五七尺长,在塘水中浸沤一百天,加工捶洗以后,脱去粗壳和青皮。再用上好石灰化汁涂浆,放在楻桶中蒸煮八昼夜,歇火一日,取出竹料用清水漂洗,更用柴灰(草木灰水)浆过,再入釜上蒸煮,用灰水淋下,这样十多天,自然臭烂。取出入臼,舂成泥面状,再制浆造纸。”这些记载,和后来的民间造纸过程大体相同。

这本书实质是一本个人见闻录,尽管主观色彩较浓,对日欧出版技术和阅读方法方面的论述基本以个人视角为出发点,在观察视角和材料选取上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为后人反观当时(16世纪)日本与欧洲的出版载体、出版符号、出版技术和出版活动情况提供了一个具体的比照。这本著作也开创了日欧比较文化研究的先河。

(李仪)

[1] 题目为编者所拟。

[2] 绵花:应为“棉花”。——编者注

[3] 封口:原书作“封信”,显系“开封”之误。——日译者注

[4] 小刀:佐须加也写作“小刀”。砚笪是用竹编的盛砚台的容器,即竹砚盒。——中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