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乔治·C.瓦伦特
战俘是最受推崇的祭品,愈是最勇敢和军阶最高的俘虏,愈要被当成祭品杀掉。奴隶只在一些次要的仪式中被当成祭品。在为了保证作物得到更好生长而举行的庆丰收仪式上,偶尔杀一些妇女和儿童。阿兹特克人有时还举行食人宴,认为一个人吃了人肉可以吸收牺牲者的精髓。然而,人们不能把这种习俗当成是一种恶习看待。放出自己身上的鲜血,是获得神灵保佑的另一种办法。人们还进行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忏悔,例如:用石刀切掉自己身上的器官,或用龙舌兰[2]刺穿透自己的舌尖。社会地位愈高的人和对仪式知识了解愈多的人,愈是更加严格地接受宗教斋戒、忏悔和拷打。因此,祭司更加理解自己的社会责任,更加严格地对待自己的一生,努力为社会的兴盛而尽职尽责。
阿兹特克人的绘画文字虽然很少讲到使用牺牲者的人数,但认为人祭和忏悔是自然的事情。在现存的手抄本中,实际上只有一本记录了每月的仪式活动;另有一本征服后[3]的复制本,记录着特诺切蒂特兰大神庙扩建时用2万人做祭品。西班牙人的叙述和受过教育的印第安人的叙述,都肯定了这个数字;但是,现在很难证明基督徒是否出于同情心而夸大了事实,以及夸大了多少。一名征服者在特诺切蒂特兰的栅栏周围数出几千个头颅的记述,似乎证明了如下的事实:伟大的人道主义者和印第安人的伟大保护者拉斯·卡萨斯[4],在他要求公正对待新西班牙印第安人的特别请愿书中,曾把杀人祭祀的材料删除掉了。
除了负责这些令人恐怖的仪式活动之外,祭司们还承担其他比较和平的义务,如教育青年识字和记叙历史的秘诀。阿兹特克文字是绘画文字,正在向音节文字发展。在埃及的圣书文字[5]发展过程中,音节文字是一个重要的阶段。阿兹特克文字没有字母;但一种动物的图形可以与另一种动物或事物的图形结合起来,产生属于音节范畴的第3种意义,这与我们制作字谜的方法非常相像。阿兹特克人在写他们的首都名称时,就用一块生长着一个仙人掌(nochtli)的石头(tena)来表示;潘特佩克镇被描绘成一个普通山丘(tépec)上插着一面旗子(Pantli)。这样,颜色、位置、词形变化和缩写,都可以用来帮助标意。一些约定俗成的符号,如用脚印表示出行或走路,用盾牌和木斧表示战事,用一具捆绑的死尸表示死亡等,则具有纯粹的动作含义。
图1 阿兹特克数字和计数方法
a)1,一个圆点或一个指头;b)20,一面旗子;c)400,代表头发的符号;d)8000,一只提包;e)10,宝石面具;f)20,颜料用胭脂虫口袋;g)100,可可豆口袋;h)400,仙人果蜜罐;j)800,一束玷巴树叶;k)20,装1600粒可可豆的篮筐;l)402,露出两个指头的棉布披巾。
阿兹特克文字没有办法进行一般性描写或表达抽象的概念。但是,征服后用西班牙语或纳瓦特尔语写成的完整的历史事件则表明,可能是当作歌曲或神话来学习的传说,使这些手抄本的记述变得非常完整。
计数系统是20进位制。我们以10为单位计数,阿兹特克人则以20为单位计数。阿兹特克人用圆点来表示1到20的数字,尽管在米斯特卡这个地方把这个计数系统简化为用一横表示5,两横表示10,三横表示15。阿兹特克人用一面旗帜表示20,两面旗帜表示40,直到400。到400即20×20时,则用一棵枞树(意为“像头发一样多”)来表示。第四位8000(20×20×20),用一只大提包来表示,因为它可以装下几乎是不可数的可可豆(见图1)。
一本征服后成书的手抄本,所用的计数法不再是出自土生的阿兹特克计数法,而是借用了欧洲人的方法。例如,用遮住一块圆盘的1/4、1/2或3/4部分的方法,来表示分数。按同样的办法,这176本手抄本还在20的符号——旗子的一定部位涂上颜色,用以表示5或5的倍数;而且,它还在400的符号中划上等比线条,以表示100、200或300。
阿兹特克人自己编写的史书,记下了他们的古代岁月和当时事件、年代计算法、每年编出的故事、每年的特殊事件、每日的账簿以及日常记事或日记。现在出版了一些有关阿兹特克古代史和当代史的材料,但那些收藏在一些图书馆中的短篇编年史,则连一篇也未出版。这些短篇包括两大类:一类是收入《特洛辛地图》和《索洛特尔手抄本》中的故事,这些故事讲述了历史事件、与事件有关的人民或部落以及事件发生地点,并用他们的绘画文字为每次事件、每个部落和每个地方命了名。在讲到日期时,附加了年代名称。这类编年史(特斯科科的编年史)是相当复杂的,但幸运的是,有的编年史在征服之后增加了难解词语释疑。
另一类编年史记录了年代顺序,一年接一年地记下了阿兹特克历史的整个过程。像征服活动和酋长逝世这类事件,以适当的形式被画在相关年代的符号的附近,并且有时还用直线把二者连接起来(原文“接起来”位置错误)。特诺切人的编年史有:《博图里尼手抄本》,1570年和1590年版本;《特列尔—雷门斯手抄本》;《梵蒂冈复制本A》;《墨西哥历史》;《特佩切潘地图》。这类编年史大多数仅限于特诺切蒂特兰。由于自1400年以后的特诺切人历史比以前更准确,这不免使人对伊特斯科亚特尔[6]下令焚书后再无新的书写形式产生提出疑问。
除了编年史和宗教历法以外,阿兹特克人还留下了贡品记录单。这些贡品记录单对今日的研究非常有用,因为在每页上记载着献贡的村庄名称。在写成纵行的村庄名称旁边,则记录着这些村庄贡出的金子、装饰品或布匹的数量。由于这些村庄的地理位置大部分都是已知的,我们便可以据此确定每个地区的主要产品。另外一些编年史,则记录着一些家族的世系、其所占的土地和其他有关家庭经济的主要资料。
值得庆幸的是,为了使印第安人能够理解西班牙的法律和进行诉讼,西班牙人在征服后进行民事记录,如记录纳贡者名单、法律诉讼以及其他类似事情,一方面使用西班牙语,同时还使用土著人的书写方法。尼古拉斯·特斯特修士曾试图把绘画文字改变成表义文字。结果是,圣父这个词用阿兹特克绘画文字来表示后,其形象实在让人惊讶。这是一个十分麻烦的计划,不久就抛弃了,最后用罗马字母创制了纳瓦特尔词汇。但是,阿兹特克人的许多编年史能够传下来,应当归功于阿兹特克绘画文字的作用;由于这一点,阿兹特克编年史的大部分篇章,连同他们的口头传说,才得以用罗马字母同时复写成西班牙文和纳瓦特尔文。我们对阿兹特克人的历史和习惯的知识,就是从这些文本中得来的。
绘画文字的不便之处,是它在表达抽象概念时有局限性甚至无能为力。在涉及事件发生的具体日期时,周期性计数法产生了极大混乱。对绘画文字来说,精确仔细的书写十分重要,一条模糊不清的线条可能会使意思完全不同。但是,在用阿兹特克文字书写的史书中,最糟糕的是它的乡土观念,因为书写者只看到与本族有关的事物,不关心其他公社的内部事情。绘画文字表明原始公社的目光都是纵向的,即由人到神看世界。他们没有横向看问题的兴趣,也就是说,他们不向外部看,不关心其他人们的生活和事务。但是,不管怎么说,阿兹特克人的各个公社对外界事务的态度,还是值得专章描述的。
本文节选自《阿兹特克文明》,[美]乔治·C.瓦伦特著,朱伦,徐世澄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年版,第214—218页。
【导读】
乔治·C.瓦伦特(1901—1945)是美国著名人类学家、考古学家和社会学家。他曾任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馆长、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墨西哥考古部名誉负责人、墨西哥全国人类学博物馆名誉教授。从20世纪20年代起,墨西哥国内外一直在进行对阿兹特克文明的复原工作,期间有各种各样的论文和专著问世。到20世纪70年代,阿兹特克文明的大致面目已被学者们较好地勾画出来了。在许多研究阿兹特克文明的学者中,瓦伦特占有重要地位。《阿兹特克文明》是瓦伦特多年的研究成果,他凭借扎实的野外考察、翔实的资料和数据,用宏大而客观的历史视角,向我们再现了神秘而光辉的阿兹特克文明。书中闪烁着历史与现实碰撞的火花:阿兹特克人的习惯、风俗和心理,构建成了一种和谐的生活方式,这对今天的我们来说具有重大的历史价值。《阿兹特克文明》既有严谨的学术性,又有生动的可读性,被认为是人类学中的一部经典著作,同时又是研究阿兹特克帝国兴衰的一部权威著作。
此选文部分介绍了阿兹特克文明中的绘画文字,包括绘画文字的表现形式,由绘画文字所记载的阿兹特克人的编年史以及绘画文字的局限性等。世界一切文字发展的历史,都是由绘画到表形,进而为表意,最后为表音与标音。绘画文字是绘画走向形象性文字的过渡体,是作为文字意识记录语言概念,并走向一定的语音单位的压缩,是以全氏族(或部族)“能知”乃至于部分“能读”为基础的。[7]阿兹特克文字是正在向音节文字发展的绘画文字。
从书中的插图我们可以看出,阿兹特克的绘画文字是一种很形象的文字。在这种文字中,当把一种动物的图形和另一种动物或事物的图形结合起来,就会产生一个新的意义。例如,阿兹特克人在写他们的首都名称时,就用一块生长着一个仙人掌的石头来表示。因为根据传说,阿兹特克人得到神的启示,如果一只鹰站在仙人掌上啄食一条蛇,那就是定居的地方。1325年,他们在首领特诺克带领下,在特斯科科湖的两个岛上建立了特诺奇蒂特兰城,也就是今天的墨西哥城。当时的潘特佩克镇则被描绘成一个普通山丘上插着一面旗子。除了阿兹特克人自己创作的文字外,还有一些约定俗成的符号,如用脚印表示出行或走路,用盾牌和木斧表示战事,用一具捆绑的死尸表示死亡等。
阿兹特克人的编年史是我们了解阿兹特克文明遗迹、重建其社会历史的珍贵资料。这些史书都是用阿兹特克绘画文字记述的,为我们展示了阿兹特克人的曾经岁月。这些编年史记载的内容非常丰富,除了特殊的历史事件外,还包括日常记事、每日账簿和年代计算法等。在已经发现的阿兹特克的历史资料中,短篇编年史依然被储存在图书馆中并未出版。这些编年史主要包括两种类型。第一类是收入《特洛辛地图》和《索洛特尔手抄本》中的故事。这些故事讲述的是发生在阿兹特克的一些历史事件,阿兹特克人用绘画文字为每次事件、每个部落以及每个地方都命了名,把事件发生的地点、年代、与事件有关的人民和部落等都完整地记述了下来。但是这类编年史是相当复杂的,不过在阿兹特克被西班牙征服后,一些编年史对难解的词语进行了释义。第二类编年史记载的是年代顺序,将阿兹特克历史的整个过程按时间顺序完整地记录了下来。像征服活动和酋长逝世这类事件,以适当的形式被画在相关年代的附近,有时还用直线把二者连接起来。其他的编年史,则记录了阿兹特克一些家族的世系、其所占的土地和有关家庭经济的其他主要资料。
对于记载历史来说,绘画文字是一种有生命力的表现形式。例如在描绘一些人物像时,其中产生的幽默不可能完全是记录者偶发的东西,而是从内心里受到感染的结果。因此,如果要表现出幽默,就要求绘画者赋予他们的人物画以人性,甚至随心所欲地将这些人物画的本来面目进行变形。所以这些由绘画文字记述的编年史材料,经常能够对某些历史小片段留下精彩之笔。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作者瓦伦特认为阿兹特克的绘画文字比雕刻更有生命力。阿兹特克人的许多编年史能够传下来,也应当归功于绘画文字的作用;正是由于这一点,阿兹特克编年史的大部分篇章,连同他们的口头传说,才能够用罗马字母同时复写成西班牙文和纳瓦特尔文。这对我们今天了解阿兹特克人的生活习惯和习俗等有着重大的作用。
但是作为一种绘画文字,其书写要求是十分严格的,每一个文字的书写都要精准仔细。因为对于图画来说,一条模糊不清的线条就可能导致完全不同的意思。这是绘画文字的不便之处。另外,阿兹特克的绘画文字是由绘画走向形象性文字的过渡体,这种简单的文字形式不具备复杂的表意功能。因此它在表达抽象概念时是有局限性的,甚至是无能为力的。这一局限性在阿兹特克人的编年史中体现得较为明显。由绘画文字所记录的编年史要具有吸引力,就需要强调那些本质的东西,并且删去靠图解讲不清的没有把握的东西。所以由绘画文字所呈现出来的编年史,并不是十分全面的历史。
最后,在阿兹特克的原始公社中,人们是具有强烈乡土观念的。所以这些由绘画文字写成的史书只记载了关于本族的事务,对其他公社内部发生的事情则并不关心。因此我们通过绘画文字所呈现的历史可以看出,阿兹特克原始公社的目光都是纵向的,即由人到神看世界;他们很少以横向的目光看问题,也就是说他们对外部世界发生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但是作者瓦伦特认为,阿兹特克人的各个公社对外部世界的态度依然是值得重视的。
(闫巧妹)
[1] 题目为编者所拟。
[2] 龙舌兰:多年生常绿大型草本植物,叶片坚挺,四季常青。
[3] 阿兹特克帝国在1521年被西班牙占领,其首都特诺奇蒂特兰城被毁灭。
[4] 拉斯·卡萨斯(1474—1566):西班牙天主教神甫,历史学家。
[5] 埃及圣书字由意符、音符和定符组成,是一种语词—音节文字。
[6] 伊特斯科亚特尔:阿兹特克国王,阿兹特克人的第四代首领。
[7] 姜亮夫:《古初的绘画文字》,载《杭州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19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