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明儒学案》和《宋元学案》的史学价值(1 / 1)

《明儒学案》是一部记述明代学术思想及其流派的学案体学术史著作,成书于康熙十五年(1676),是黄宗羲的力作之一。全书62卷,卷首有《师说》一篇,胪列方孝儒、陈献章、王守仁等人,以为总纲。以下略按时间先后及学术流派编次崇仁、白沙、河东、三原、姚江、浙中、江右王门、南中王门、楚中王门、北方王门、粤闽王门、止修、泰州、甘泉、诸儒(上、中、下)、东林、蕺山学案,凡17目、19篇。其中,属明前期的,崇仁学案4卷,列吴与弼等10人;白沙学案2卷,列陈献章等12人;河东学案2卷,列薛瑄等15人;三原学案1卷,列王恕等6人。属明中期的,姚江学案1卷,独列王守仁1人,附录2人;浙中学案5卷,列徐爱等18人;江右学案9卷,列邹守益等27人,附录6人;南中学案3卷,列黄有曾等11人;楚中学案1卷,列蒋信、冀元亨2人;北方学案1卷,列穆孔晖等7人;粤闽学案1卷,列薛侃、周坦2人;以上为王学各派。同时别立止修学案1卷,列李材1人;泰州学案5卷,列王艮等18人;甘泉学案6卷,列湛若水等11人;诸儒学案3篇共16卷,列方孝儒、罗钦顺、李中等43人,以叙诸派以外学人。属明晚期的,东林学案4卷,列顾宪成等17人;蕺山学案1卷,独举刘宗周1人。以上,总叙明代学者200余人。作者于每一学案,首先撰一小序,略述其学术渊源及论学要旨;其次则为每一学人撰一小传,略述其生平、著作、师承,而于小传之后摘录其主要学术见解及与之相关的评论,间或撰有按语。全书脉络清晰,结构严谨,是一部具有独特形式的学术史专书。

黄宗羲撰《明儒学案》,意在阐明有明一代学术思想史上各派的“宗旨”。关于这一点,他在此书的凡例中反复加以阐说,指出:“大凡学有宗旨,是其人之得力处,亦是学者之入门处。天下之义理无穷,苟非定以一二字,如何约之,使其在我。故讲学而无宗旨,即有嘉言,是无头绪之乱丝也。学者而不能得其人之宗旨,即读其书,亦犹张骞初至大夏,不能得月氏要领也。”讲学贵有宗旨,读书也贵在能得其宗旨,黄宗羲正是以这样的认识来看待明代学人的学术思想,也是以这样的认识来撰述此书的。因此,他对于每一学案、每一学者的学术,都努力揭示其宗旨。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力戒旧弊,在撰述上给自己提出了严格的要求。他说:“每见钞先儒语录者,荟撮数条,不知去取之意谓何。其人一生之精神未尝透露,如何见其学术?是编皆从全集纂要钩玄,未尝袭前人之旧本也。”这就是说,必须从“其人一生之精神”中,才可“见其学术”,才可“纂要钩玄”,揭其宗旨。没有这种严谨的精神,则所谓“宗旨”云云,就会成为空论。《明儒学案》之成为古代学术史著述的杰作,其真谛即在于此。在编纂思想上,黄宗羲还重视各家的自得之学。他在凡例中指出:“学问之道,以各人自用得着为真。凡倚门傍户,依样葫芦者,非流俗之士,则经生之业也。此编所列,有一偏之见,有相反之论,学者于其不同处,正宜着眼理会,所谓一本而万殊也。”[14]正因为他有这种开阔的认识,才能超乎于一派一家之上而综论有明一代的学术。黄宗羲的这一编纂思想,在乾隆四年(1739)郑性为此书所撰的序文中得到了进一步发挥。概括说来,黄宗羲研究明代学术史的方法论是:“分源别派,使其宗旨历然,由是而之焉。”[15]

《明儒学案》中,黄宗羲以崇仁、白沙两学案阐述明代学术的由来和去向。《崇仁学案》小序谓:“康斋(吴与弼——引者注,下同)倡道小陂,一禀宋人成说。言心,则以知觉而与理为二,言工夫,则静时存养、动时省察。故必敬义夹持,明诚两进,而后为学问之全功。其相传一派,虽一斋(娄谅)、庄渠(魏校)稍为转手,终不敢离此矩矱也。白沙(陈献章)出其门,然自叙所得,不关聘君(指吴与弼),当为别派。于戏!椎轮为大辂之始,增冰为积水所成,微康斋,焉得有后时之盛哉!”[16]这是指出了吴与弼一派学人上承宋人学术之余绪,下开明代学术之先河的作用,而其转机则是吴门弟子陈献章。故《白沙学案》小序称:“有明之学,至白沙始入精微。其吃紧工夫,全在涵养。喜怒未发而非空,万感交集而不动。至阳明(王守仁)而后大。两先生之学最为相近”[17],所谓“至阳明而后大”,这是指出了明代学术由此而形成了主潮。《姚江学案》小序进一步强调说:“有明学术,白沙开其端,至姚江(指王守仁)而始大明”,“无姚江,则古来之学脉绝矣”[18]。于是阳明学术盛行,“说元说妙”,诸派林立,是主潮之中,也醇疵互见。黄宗羲以《蕺山学案》专叙其业师刘宗周,其小序说:“今日知学者,大概以高(攀龙)、刘(宗周)二先生,并称为大儒,可以无疑矣。”接着指出了在批判佛学上,高是“大醇而小疵”而刘则是“醇乎其醇”的区别。[19]《蕺山学案》辑录了刘宗周的许多学术见解,在全书中占有突出的位置。所有这些,反映了黄宗羲对于业师的崇敬。而他把东林学派的领袖人物之一高攀龙与刘宗周并称两大儒,同样也包含着他对于东林人物景仰之情。《东林学案》小序意在批判“以为亡国由于东林”的种种谬说,黄宗羲的激愤之情,流于笔端,写道:“数十年来,勇者燔妻子,弱者埋土室,忠义之盛,度越前代,犹是东林之流风余韵也。一堂师友,冷风热血,洗涤乾坤,无智之徒,窃窃然从而议之,可悲也夫!”[20]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于天启年间官御史之职,亦为东林名士,因弹劾魏忠贤而被阉党所害。黄宗羲对东林士人的浩然正气和历史影响有深刻认识,绝非偶然。

《明儒学案》当黄宗羲在世时,已有刻本流传,为世人所重。此书不载李贽,亦可谓大醇小疵。

黄宗羲在撰述《明儒学案》后,于晚年着手著《宋儒学案》、《元儒学案》,“以志七百年来儒苑门户”[21],未及成编而卒。临终前,命其子黄百家继续纂辑。黄百家在其父已撰成17卷的基础上,增撰了十几个学案,未能续成父业而卒。此后,此书的纂辑由全祖望继承下来。

全祖望(1705—1755)是浙江鄞县人,字绍衣,号谢山,自署鲒埼亭长、双韭山民,学者称他谢山先生。全祖望年轻时以才识见称,宦途受挫后即以讲学、著述为业。他推重黄宗羲的学术,自称是黄门私淑弟子,决心完成黄氏父子未竟之业。全祖望自乾隆十年(1745)起,续撰《宋元学案》,经历10年工夫,包括对黄氏父子旧稿的订补和他的续作,共得86卷,完成了全书的绝大部分。这距全祖望手订《序录》所包含的百卷之数,尚缺14卷,他也未能终编而辞世。道光十八年(1838),王梓材、冯云濠以黄氏后人所编次的86卷及全祖望旧稿,据《序录》的宗旨、规模,整理补充,乃成百卷之数。《宋元学案》从黄宗羲创始,经过几代人的纂辑,历时近一个半世纪,终于撰成,这在中国史学史上是一件值得称道和纪念的事情。

《宋元学案》的体例大致与《明儒学案》相仿,但也有所发展。第一,《宋元学案》于每一学案增设一表,这是因为宋代学派林立,师弟子传承相继而起,头绪纷繁,列表便于观览。学案表为黄、全所创,大部分出于王、冯所补。第二,《宋元学案》有《序录》一篇,出于全祖望之手,这是仿《史记·太史公自序》的体例,唯不记作者本人家世。《序录》确立了全书百卷的规模,也指示出每卷的内容和主旨,具有发凡起例的性质。第三,《宋元学案》于每一学案之后,多载时人或后人评论,以明其主旨与得失。从学案体史书的发展来看,它在体例上比《明儒学案》更加完备了。

《宋元学案》的最后5卷是:《元祐党案》和《庆元党案》,撰者谓“此两宋治乱存亡之所关”者;《荆公新学略》、《苏氏蜀学略》、《屏山鸣道集说略》。作者认为王安石、苏洵父子“杂于禅”,李纯甫则“雄文而溺于异端”,故不以学案为名,置之书末,以示区别,这是作者治学案而“不可不穷其本末”之意。

以上两部学案体史书各有长短:在突出宗旨和取材精审方面,《明儒学案》优于《宋元学案》;在立论公允、体例完备、内容丰富方面,则《宋元学案》优于《明儒学案》。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都显示了作者在总结学术史的同时,也表现出对于政治的关切。《明儒学案》中的东林学案和《宋元学案》中的元祐、庆元两党案,可以证明这一点。尤其是《东林学案》同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中所洋溢的历史批判精神,是完全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