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中的重要转折(1 / 1)

一、官修史书成绩斐然

魏晋南北朝时期,史学经历了多途发展的历程。隋唐五代时期,史学在发展中出现了新的重要转折。第一个转折,是皇家设立了专门的修史机构——史馆,完善了史官制度,官修史书成绩斐然。第二个转折,是产生了对史学工作进行总结的专书,史学批评趋于成熟,标志着史学的发展进入了更加自觉的阶段。第三个转折,是在编年体和纪传体史书长期发展的基础上,出现了成熟的典制体史书巨著,这一新的表现形式丰富了史学的内涵,扩大了历史撰述领域。第四个转折,是通史撰述呈现出复兴的趋势。这些重要转折,从不同的方面反映出这个时期的历史特点和史学特点,并对后来的史学发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里,先说第一个转折。

隋皇朝在史学上有两件大事。第一件事,开皇十三年,隋文帝下诏:“人间有撰集国史、臧否人物者,皆令禁绝。”[1]这表明皇家要垄断修史,魏晋以来私人修史之风的势头显然受到抑制。第二件事,是“《汉书》学”的兴盛。刘臻精于两《汉书》,时人称“汉圣”。杨汪学于刘臻,后为国子祭酒,炀帝“令百僚就学,与汪讲论,天下通儒硕学多萃焉,论难蜂起,皆不能屈”,为一时之盛况。萧该、包恺更是《汉书》学宗匠,“聚徒教授,著录者数千人”[2]。这两件事,反映出隋皇朝统治者的历史意识的强化。

唐皇朝历史意识的强化是另一种表现形式。唐高祖以宏大的气魄,下诏修撰梁、陈、魏、齐、周、隋六代史,为唐代史学发展奠定了格局。贞观三年(629年),唐太宗设史馆于禁中,复诏诸大臣修撰梁、陈、齐、周、隋五代史。贞观十年(636年),五代史纪传同时修成,唐太宗表示:秦始皇“焚书坑儒”、隋炀帝“尤疾学者”皆不足取,而他本人“将欲览前王之得失,为在身之龟镜”[3]。五代史纪传是:

《梁书》五十六卷:纪六卷,传五十卷,姚思廉(557—637年)撰;

《陈书》三十六卷:纪六卷,传三十卷,姚思廉撰;

《北齐书》五十卷:纪八卷,传四十二卷,李百药(565—648年)撰;

《周书》五十卷:纪八卷,传四十二卷,令狐德棻(583—666年)、岑文本(594—644年)、崔仁师撰;

《隋书》五十五卷:纪五卷,传五十卷,魏徵(579—642年)、颜师古(581—645年)、孔颖达(574—648年)等撰,其史论及梁、陈、齐三史总论皆出于魏徵之手。

五代史记述了梁、陈相继,齐、周并立,以及隋朝统一南北、由兴而亡的历史。至此,南北各朝及隋之统一的历史已粲然齐备。贞观十七年(643年),唐太宗又命褚遂良监修《五代史志》(亦称《隋书》志),至高宗显庆元年(656年)成书,由长孙无忌奏进。参与撰述的有于志宁、李淳风、韦安仁、李延寿等。《五代史志》包括十志三十卷,上接《南齐书》志和《魏书》志。其中,《经籍志》在学术史、文献学史和目录学史上有极重要的价值。

在《五代史志》成书之前,贞观二十年(646年),唐太宗下诏重修晋史。他在《修晋书诏》中批评尚存的十八种晋史“虽存记注,而才非良史,事亏实录”[4]。重修工作以房玄龄、褚遂良监修,以曾经“总知类会”五代史撰述的令狐德棻为首,参与其事者凡二十一人。贞观二十二年撰成,包含纪十卷、志二十卷、传七十卷、载记三十卷,记述了两晋、十六国史事。唐太宗为宣、武二帝纪及陆机、王羲之二传写了后论,故新修《晋书》曾题为“御撰”。《晋书》的志有很高价值,郑樵评论说:“《隋志》极有伦类,而本末兼明,惟《晋志》可以无憾,迁、固以来,皆不及也。”[5]

《晋书》以载记体例记十六国历史,是其一大独创,在民族史撰述上有特殊的意义。《晋书》卷八十二为陈寿、司马彪等一批史家立传,反映了突出的史学批评的自觉意识。在《五代史志》成书后三年,即显庆四年(659年),李延寿撰成《南史》纪传八十卷、《北史》纪传一百卷,这是通叙南朝史和北朝史的两部著作。李延寿的撰述工作,颇得力于史馆的条件和令狐德棻的支持。

以上是唐初所修八史,占了古代“正史”即“二十四史”的三分之一,显示了官修史书所具有的实力。唐初所修八史都宣扬“天下一家”的观念,这同隋唐的政治统一是相关联的。唐代官修史书在国史、谱牒和礼书等方面,也多有创获。五代时期还有官修《唐书》的面世。

二、划时代的史学批评著作——《史通》

盛唐时期,杰出的史学批评家刘知幾(661—721年)于中宗景龙四年(710年)写出了《史通》一书,这是中国古代史学上一部划时代的史学批评著作。《史通》的问世,标志着中国史学进入一个更高的自觉阶段,是史学思想和史学理论发展的新转折。

刘知幾从武则天长安二年(702年)起担任史职,直至去世止,首尾20年。他参与了实录、国史、大型谱书等许多重要撰述工作,对史学源流,历史文献的聚散、得失、性质,以及武则天、唐中宗时史馆修史状况,均有深入的认识。刘知幾的史学批评意识由此而显得格外强烈,加之他少年读书“喜谈名理”的禀赋,也逐渐培养起一种批判精神。他撰《史通》的原因,是因为“任当其职,而吾道不行;见用于时,而美志不遂”,“故退而私撰《史通》,以见其志”[6]。

《史通》二十卷,包括内篇十卷三十九篇,外篇十卷十三篇,合为五十二篇。有论者认为,其中内篇的《体统》《纰缪》《弛张》三篇亡于北宋以前,全书今存四十九篇。内篇是全书的主要部分,着重阐述了史书的体裁、体例、史料采集、表述要求和撰史原则,而以评论纪传体史书体例为多。外篇论述史官制度、正史源流,杂评史家、史著得失,也反映了作者对历史的一些见解。

《史通》以《六家》《二体》开篇,从史书的内容和形式阐述了史学的起源;以《史官建置》《古今正史》勾勒了史学发展大势;以《杂述》概括了史学的多途发展。这五篇,是对史学发展的历史的清理。它的《载言》《本纪》《世家》《列传》《表历》《书志》《论赞》《序例》《题目》《编次》《称谓》《序传》篇,是关于史书表现形式的理论,而以论纪传体史书的结构、体例为主。它的《采撰》《载文》《补注》《因习》《邑里》《言语》《浮词》《叙事》《点烦》《核才》《烦省》篇,是关于史书编撰方法和文字表述的理论。它的《品藻》《直书》《曲笔》《鉴识》《探赜》《摸拟》《书事》《人物》篇,是关于历史认识和撰述原则的理论。《辨职》《自叙》《忤时》三篇,是阐说作者的经历、撰述旨趣和对史学社会功用的认识。外篇中的其余各篇,列举实例,杂评前史得失,以证上述有关理论。《史通》精髓在于“商榷史篇”“喜述前非”[7],主旨是史学批评。

从今天的认识来看,《史通》的史学批评理论有它逻辑上的体系,这就是:关于史书内容,即史家对客观历史的认识和概括;关于撰述方法,而尤其强调慎于采撰;关于史书体裁、体例,认为“史无例,则是非莫准”[8];关于文字表述,强调美、工、简要、用晦;关于撰述原则,以“直书”“曲笔”划定史家邪正、曲直的基本分野;关于史学功用,认为是“生人(民)之急务”,“国家之要道”[9],史家则因其贡献不同而可略分等第。时人徐坚评论《史通》说:“居史职者,宜置此书于座右。”[10]直到今天,它仍然是古代史学批评理论的经典性著作。

刘知幾还提出了“史才三长”论,认为史家兼具才、学、识,方可称为良史之才。他用才、学、识三个范畴,把史家的修养提高到自觉的理论认识阶段,影响所及,直至于今。

三、典章制度史巨著的创立——《通典》

《史通·二体》篇备言编年、纪传两种史书体裁的长短、得失,但刘知幾何曾想到,90年后,即唐德宗贞元十七年(801年),杜佑(735—812年)所撰《通典》的面世,二体“角力争先”的格局即被雍容大度的典制体巨著的出现所改变。

杜佑在60年宦海中,勤于读书、撰述,用36年时间著成《通典》两百卷。他批评《尚书》、“三传”等“然率多记言,罕存法制”,批评“历代众贤高论,多陈紊失之弊,或阙匡拯之方”;指出“所纂《通典》,实采群言,征诸人事,将施有政”[11]。重“法制”即制度,这是《通典》在内容和形式上的要求,重“施政”,这是它的撰述旨趣。

《通典》继承先秦以来礼书的传统和《史》《汉》以来“正史”书志的体例,创立了典制体通史的格局。它以典章制度为中心,附以诸家言论,总为一书,上起传说中的黄帝,下迄本朝玄宗天宝之末。全书分为九门:食货、选举、职官、礼、乐、兵、刑、州郡、边防。时人亦称为“分门书”。每门之下分若干子目,子目之下更有细目,条分缕析,结构严谨,浑然一体。《通典》创造了综合性的典制体通史形式,奠定了独立的制度史撰述的基础,扩大了历史研究和历史撰述的领域。

分门和会通是《通典》的两个显著特点,而它的分门则自觉不自觉地反映了逻辑和历史的一致,杜佑在《通典》自序中着重阐述了他对分门的逻辑认识:

夫理道之先在乎行教化,教化之本在乎足衣食。……夫行教化在乎设职官,设职官在乎审官才,审官才在乎精选举,制礼以端其俗,立乐以和其心,此先哲王致治之大方也。故职官设然后兴礼乐焉,教化隳然后用刑罚焉,列州郡俾分领焉,置边防遏戎敌焉。是以食货为之首,选举次之,职官又次之,礼又次之,乐又次之,刑又次之,州郡又次之,边防末之。或览之者庶知篇第之旨也。[12]

“教化”同“衣食”的关系是精神同物质的关系,而以衣食为“本”。这是杜佑关于国家职能的总的认识。在此基础上而有各种制度和设施,其中又“以食货为之首”。这些认识,在历史理论上是前无古人的。杜佑的历史理论,在全书的叙、论、说、议、评、按中,有极充分的反映;而历史进化思想和传统门阀观念的冲突,也反映出杜佑的历史观和社会观的矛盾。

《通典》因其续作屡代不绝而被称为“十通”之首,在史学上有崇高的地位。

四、通史撰述的复兴趋势

《史记》以通史的成就饮誉汉魏两晋南北朝,然数百年间关于通史方面的撰述则甚为寥落。梁武帝曾命史家吴均等撰《通史》六百卷,北魏元晖也召集史家崔鸿等撰《科录》二百七十卷,这两部通史都没有流传下来。唐代,这种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至中晚唐形成通史复兴的趋势,成为古代史学发展中的一个重要转折。

盛唐时期,有虞世南撰《帝王略论》,这是一部关于历史的通论,它的价值在于运用比较的方法而展开评论,今有敦煌文书抄本和日本国镰仓时期抄本,均为残卷。有韩琬撰《续史记》一百三十卷和萧颖士撰编年体汉隋间通史,这两部书都失传了。

中晚唐时期,除杜佑撰典制体通史外,还有许嵩撰《建康实录》二十卷,编年体,今存;韩潭撰《统载》三十卷,传记体,已佚;高峻撰《高峻小史》六十卷,纪传体,已佚;马总撰《通历》十卷,编年体,今存后七卷;陈鸿撰《大统纪》三十卷,编年体,已佚;姚康撰,《统史》三百卷,编年体,已佚。这些书,除《建康实录》是通记三国·吴、东晋、宋、齐、梁、陈六朝史事外,其余都是贯通古今的著作。其中,《统载》“采虞、夏以来至于周、隋,录其事迹善于始终者六百六十八人为立传”[13];《高氏小史》“一以《太史公书》为准”[14];《统史》“上自开辟,下尽隋朝,帝王美政、诏令、制置、铜盐钱谷损益、用兵利害,下至僧道是非,无不备载,编年为之”[15]。加上《通典》,这四部书分别采用了传记、纪传、编年、典制等不同的体裁,通史撰述,蔚然大观。

通史撰述发展中的这一转折,具有几个明显的特点:一是体裁多样,二是产生了名作,三是开拓了历史撰述领域,四是发展了史学上的会通思想。

[1] 魏徵等:《隋书》卷二《高祖纪下》,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38页。

[2] 魏徵等:《隋书》卷五十六《杨汪传》,卷七十五《儒林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1394、1715~1716页。

[3] 王钦若等编:《册府元龟》卷五五四《国史部·恩奖》,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6657页。

[4] 宋敏求编:《唐大诏令集》卷八十一,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467页。

[5] 郑樵:《通志二十略·艺文三》,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1528页。

[6] 刘知幾:《史通》卷十《自叙》,浦起龙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270页。

[7] 参见刘知幾:《史通》原序与卷十《自叙》,浦起龙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271页。

[8] 刘知幾:《史通》卷四《序例》,浦起龙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81页。

[9] 刘知幾:《史通》卷十一《史官建置》,浦起龙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281页。

[10] 刘昫等:《旧唐书》卷一百二《刘子玄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3171页。

[11] 杜佑:《通典》《进〈通鉴〉表》及卷一,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书首第1页、正文第1页。

[12] 杜佑:《通典》卷一,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1页。

[13] 王钦若等编:《册府元龟》卷五百五十五《国史部·采撰二》,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6685页。

[14] 高似孙:《史略》卷四,丛书集成初编本,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80页。

[15] 刘昫等:《旧唐书》卷十八下《宣宗纪》,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63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