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无事生非的哲学争论(1 / 1)

哲学心语 陈先达 1083 字 22天前

关于狗与桌子的争论,在非哲学领域的人看来,似乎可笑至极,简直是无事生非。其实并非如此。

狗有几条腿?在日常经验中,任何头脑正常的人都不可能提出这个问题。可按照唯心主义者的说法,我们不能说狗有四条腿,只能说在我的主观表象中狗有四条腿,至于狗自身究竟有几条腿,这是无法知道的,因为它超越了自己的感知范围。对感知对象凡有所知,必属于感知的主体,因为人无法知道自己感觉范围之外的东西。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对这种谬论进行过无情的嘲笑。这一观点的最充分论证,当属康德关于物自体的学说。虽然从日常经验看是荒谬绝伦的,可从哲理上说却难以反驳。至今,各种唯心主义的主体论、现象论本质上都是这种观点。只是狗有四条腿太庸俗、太平淡,如果换成哲学语言和哲学范畴,就显得高深思辨。其实道理是一样的。可以说,所有哲学问题,都可以在日常经验和问题中发现它们的潜在原因,只是非哲学思维对其习以为常,不会进行哲学式的追问。

其实,何止对狗腿有这个疑问,关于桌子的争论性质也是一样的。罗素曾以桌子为例说明这个问题。比如,我面前有张桌子,看起来,它是长方形的、棕色的、有光泽的,摸起来,它是光滑的、冷的、硬的,敲起来发出木器的声音。可是颜色取决于光线和观察的角度,如果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看,颜色的深浅是不同的;至于硬的程度和敲的声音,取决于用力的程度,如此等等。结果是人所看到的桌子是人凭借视觉听觉触觉所直接经验到的桌子,而不是桌子本身。罗素说,这样就出现两个难题:其一,到底有没有一个实在的桌子;其二,如果有,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客体。贝克莱和一切主观唯心主义都是这样来论证的,我们感官的直接客体不能独立于我们感觉之外而存在,如果它独立于我们之外就不是我们感觉的直接客体。这就是有名的“存在就是被感知”的命题。罗素早期是个新实在论者,他不同意贝克莱的主观唯心主义观点,认为被认识的对象不依赖于认识者的意识而存在。可罗素并不是唯物主义者,他认为不依赖人的意识而存在的世界不是客观的物质世界,而是既可以形成物质也可以形成精神的中立材料。这样,罗素的观点与马赫的观点同调,与贝克莱并无两样。事实证明,在世界本性的问题上任何超越都只是梦想。

其实这个观点并非完全是舶来品,中国也有。最著名的是王阳明关于看花的辩论。朋友问他,你说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与我心有何相关?王阳明说,你未来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了。很显然,这是诡辩。一个是看,不来看,花不可能在你心中呈现,这属于认识论问题;一个是花的存在是否依赖看,不来看即无花,这属于本体论问题。虽然有的学者称颂王阳明看花的观点精辟高深,但还是说服不了我。看花的重点在我看,花的存在与否重点在花自身。所有唯心主义的论断从主体看都有它的道理,但都是借助片面的道理从主体把握客体这座桥通向主观唯心主义。

▲ “不求神龟寿八百,但愿新牙识味灵”,头发稀少,牙齿掉了。

这不仅是一个关于桌子、关于狗有几条腿或关于看花之类的具体问题,而是一个涉及整个世界本性,即我们面对的世界是不是一个客观世界的大问题。因为所有的对象都只有进入感觉才能感知,只要有感知就进入了感觉范围之内。按照这个观点,当然不存在客观的物质世界,只存在一个现象世界即在人的主观中感知的世界。至于世界本身是什么,这是永远无法知道的。正如狗本身有几条腿、桌子本身是什么和山中的花你未看时是否存在的问题一样,是哲学至今仍在不断扯皮的大问题。

科学家没有这个苦恼。对于一个动物学家来说绝不会产生狗有几条腿的问题。正如对一个物理学家、化学家、力学家,绝不会产生在我看到的桌子背后还有没有桌子本身的问题。这个苦恼是哲学家的苦恼。正如罗素说的,我们所熟悉的桌子虽然一向并没有惹动过我们的思绪,现在却已经变成了充满惊人的可能性的问题。这正是哲学之所以是哲学而不是科学之所在。哲学要在人们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似乎不用思考的问题中,发现人们难以解决的难题。所以罗素又说,哲学,如果它所回答的问题,不如我们所期望的那么多,最低限度也有权利问一些可以增加对世界的好奇心的问题,并且可以指出日常生活中最平凡的事物的表面之下的潜伏着的奇异和奥妙。

罗素说得对,哲学有它的不同于科学的作用。包括唯心主义也有它的作用,它的作用就在于它的唯心主义。唯心主义提出的是一个难题,是所有哲学问题中最大的难题。这个难题的产生,是因为世界有我,即有一个主体,能思维的主体。在认识中我是无所不在的。凡是由我做出的判断都有我,我看,我听,我感觉,我思维。这样就注定了不能离开我来谈论对象,即不能离开主体来谈论客体。这就是思维与存在的问题之所以是哲学基本问题的关键。这个问题是不能依靠纯逻辑纯理论来解决的。哲学史上多少智者试图依靠纯逻辑纯理论来解答这个难题,没有一个成功的,因为解答者自身就是主体,就有一个我在解答之中。这样他就会陷入悖论,由我来谈论我所认识的存在是不依赖于我的。只有马克思主义关于实践的观点才为这个问题的解决提供了科学途径。离开了实践只能是烦琐的争论的论断是至理名言。我以为我们这些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人,在世界客观性这个原则问题上绝不能动摇。列宁说,一爪落网,全身被缚,指的就是这个关键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