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19世纪末在美国圣路易斯城出版的一种杂志上有句话：哲学烤不出面包，但能给我们上帝、自由和不朽。美国实用主义者詹姆士对这句话做了发挥，他说，人们说哲学烤不出面包，但它能鼓舞我们的灵魂，使我们勇敢起来。如果没有哲学放射的光辉照着世界的前景，我们是无法前进的。詹姆士是唯心主义和实用主义者，他强调的是哲学的宗教信仰和灵魂安慰的功能，这种功能并不适用于不同性质的其他哲学。

哲学能不能烤出面包的问题，本质上是哲学的功能问题。哲学功能问题是哲学中的老问题。狄德罗在《论解释自然》中说，要使哲学在俗人眼中成为可尊敬的东西，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向他们指出哲学伴随着效用。

问题是这个效用是什么。有的人说，哲学虽然烤不出面包，但能给面包增加调味，也就是说使生活过得更自觉更有意味。不过从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看，哲学不是生活的作料，而是整个生活和行动的导向。所以，哲学虽然烤不出面包，也不能给我们以上帝和不朽，但却能给我们以正确的世界观和思维方法，给我们以正确的信仰和真正的价值。而这是人生绝不可缺少的。其实很多有远见的非马克思主义学者都重视哲学的世界观功能。连弗洛伊德都说，世界观是一种理智的构成物，它以某种凌驾于一切的假定为基础，统一解决我们生存中所有的问题。不难理解，拥有这样一种世界观是人类的一种美好愿望。有了它，人们就能够在生活中感到安全，就能知道努力追求的东西是什么，怎样才能恰当地对待自己的情感和利益。

哲学的功能是多种的。由于哲学具有各种形式和不同性质，很难抽象地谈论哲学的功能。因为唯物主义的功能不同于唯心主义的功能，马克思哲学的功能不同于西方分析哲学的功能，而实用主义的功能不同于分析哲学的功能。但这不妨碍我们对哲学的功能作一般性考察。这种考察的参照系就是实证科学。

哲学的多种功能并不是某种哲学所能全部包揽的。哲学突出某种功能，取决于哲学的性质和类型。当古代希腊哲学家里如亚里士多德把哲学看成是追求世界的终极智慧时，强调的是哲学关于存在的本体论功能；随着近代科学哲学的兴起，又把哲学的认识论功能、方法论功能、逻辑功能、语言分析功能推到哲学的前列；人本主义哲学家强调哲学对人自身的研究，探求人的生活意义和价值功能。而中国的儒家哲学强调的是哲学的道德教化功能，老庄哲学则以明道，顺其自然，达到至人、真人、神人的境界作为哲学的功能。可以说，不同的哲学强调的功能都不一样。马克思主义哲学强调的是哲学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功能。马克思说过，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是改变世界。可以断言，随着人类遇到新的矛盾和新的问题，哲学还会提出新的功能。正如当代生态环境恶化把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天人合一的学说、科技伦理问题提到重要地位一样。

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看来，由于哲学本质的差异，它的实际功能是各不相同的，因而在社会生活中哲学的功能是多种多样的。但是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它的世界观功能和方法论功能、认识功能和改造功能、科学功能和价值功能是统一的，因而马克思主义哲学具有多种功能。例如，马克思主义哲学确有本体论功能，即揭示世界的本质和最一般的规律。可是如果把人排斥在世界之外，把世界变成无人的世界，由人来揭示这个无人世界的普遍规律，这就是一种旧唯物主义的观点。再如，马克思主义哲学确有认识论功能，如果离开改造世界谈论认识功能，正如黑格尔批评的，在下水之前先要学会游泳一样是不可能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也确有方法论功能，可方法不是过河的桥、打鱼的网、建造房屋的脚手架，纯属与对象本性和规律无关的外在工具。在马克思哲学中，方法就是对对象的规律性认识，这就是以世界之道还治世界之身。在哲学中与对象本性脱离的思想方法，只能是主观臆测，是主观确立的一些游戏规则。哲学也确有教化功能、人学功能，可这种功能如果离开了对社会规律的认识，离开了人与社会、个人与社会关系的正确理解，只能是一种抽象的道德说教或者是一种悲天悯人、温情脉脉的抽象人本主义原则。

马克思主义反对哲学能给予上帝、自由与不朽的说法。上帝是不存在的，它给予的只不过是对不存在的“存在”的信仰；自由是追求意志自由，而不朽是所谓灵魂不朽。这一切都是虚幻的。如果硬要这样说的话，我说马克思主义哲学也给我们以“上帝”，但这个上帝不是创造世界的神，而是人民群众，是对支配世界的客观规律的承认。的确，人民群众具有比上帝更伟大的力量。谁都没有见过上帝创造世界，可是我们所面对的人类的自为世界是人类通过自己的劳动创造的；谁都没有见过上帝施爱于人类，施罪于罪人。可是破坏自然生态平衡一定会受到报复。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不是上帝的作用而是规律的作用；马克思主义哲学也给我们以自由，这是真实的以对规律的认识为依据，从改造世界的实践中获得主体认识和行动的自由，从改造社会中获得政治自由。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观和人生观，也为我们指明了从对社会和人类事业的贡献中，从自己的创造中获得个人的不朽。这不是灵魂不朽，而是在社会事业中获得个人的英名永存和后人的永恒怀念。

在哲学众多的功能中，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批判功能最容易引起误解。或者是把它理解为消极的否定，理解为大批判，因而人们现在不乐意使用批判的字眼。其实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批判性实质上是彻底的唯物辩证法的观点，它既反对独断论和怀疑论，提倡对一种理论的前提和结论应该进行批判性的理性思考，又反对无批判地接受既成的前提和结论，具有穷根究底的精神。另外，就其对客观事物来说，它反对用凝固的形而上学的观点来看待事物，它在对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包含否定的理解，包含它必然灭亡的理解，它不崇拜任何绝对不变的东西，所以马克思主义哲学按其本质说，是批判的、革命的。马克思在1843年给卢格的信和《资本论》第二版跋中都讲过这个问题。

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批判功能又不是纯理论性的，康德的三大批判著作虽然都标明批判，实际上只限于认识范围、道德范围、审美范围，此处所谓批判只是探讨之义。马克思不同，马克思提倡的批判精神，既包括理论上的反独断论，主张对问题穷根究底，也包括在实践上以批判的眼光和行动对待现实，从现实中发现它的矛盾和必然过渡到更高阶段的可能性，并付诸行动。如果理论批判与实践批判相分离，不付诸行动，任何批判即便是最纯粹的批判都是无用的。马克思在批评青年黑格尔派时说过，意识的一切形式和产物是不可以用精神的批判来消灭的，也不是可以通过把它消融在“自我意识”中或化为“幽灵”、“怪影”、“怪象”等来消灭的，只有实际地推翻一切唯心主义谬论所产生的现实社会关系，才能把它消灭；历史的动力以及宗教、哲学和其他理论的动力是革命而不是观念批判。

正因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功能不是纯理论的而同时是实践的，它不能烤面包，但能通过变革社会为穷人提供面包。这正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功能不同于一切以往哲学功能的关键所在。我们所有从事哲学工作，特别是当前被“边缘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工作者，应该理直气壮，充满自信。

没有音乐的世界是没有**的无声世界，没有哲学的世界是没有思想和精神的工具化的物化世界。我们虽然不能直接创造物质财富，但我们的工作为人类的一切创造活动提供智力的和精神的支撑。我这一生虽然没有选择一个能赚钱的风光专业，但我想到哲学的神圣，我也算不虚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