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反用林语堂的话。他说过现代哲学家缺少的似乎是勇气。我反其意而用之，强调哲学家需要勇气。

在常人看来，哲学是最不需要勇气的。哲学讲的是与生活相距十万八千里的事，不着边际，死不了人；哲学家都是不食人间烟火住在木桶里晒太阳的人。其实这是对哲学的一种误解。

当然哲学是各种各样的，哲学家的类型也是各种各样的。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凡是对现实有影响的哲学和哲学家都是关心现实的。凡是在哲学史上有名的哲学家，都是对当时哲学争论发表重要意见有见解的哲学家。与世无涉的哲学议论都是空山鸟语，自鸣自唱而已。

哲学是关于真理的学问，而真理的追求是最需要勇气的。对真理的追求，不能左顾右盼，不能看上级的脸色行事，要义无反顾地直逼真理。马克思说过，“真理像光一样，它很难谦逊”，“谦逊是使我寸步难行的绊脚石，它是上司加于探讨对结论的一种恐惧，是一种对付真理的预防剂”。

对社会真理的探求，直接触及统治者的利益，当然需要勇气。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以真理为目标的哲学家，无不对社会的不公正、对统治者的专横持批判态度。哲学的批判本性，使哲学家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哲学家，必须有勇气。否则，他不算是真正的哲学家而只能算是个文人。当然这是很不容易的。生活在自己时代的现实社会中而能对现实持理性的批判的态度，不仅需要智慧而且需要勇气。连黑格尔都为普鲁士政府祝福，说些凡现实的都是合理的这种模棱两可词义分歧的话。从这个角度说，并不是哲学家都具有批判精神、都具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对科学真理的探求同样需要勇气。我不来说欧洲中世纪的科学家如哥白尼、布鲁诺这些生活在暴风雨前夜的人，他们是科学的殉道者，他们得出的科学结论对神学而言都具有强烈的颠覆性。我说的是纯科学真理的追求，同样需要勇气。有勇气接受失败，有勇气进行不懈的探索，有勇气推翻前人的结论，更有勇气推翻自己的结论。一切唯真理是从，这是理论的勇气。最有勇气的科学家，是敢于承认自己错误的科学家。

▲ 与黄枬森教授（左二）合影，20世纪90年代摄于怀柔开会期间。黄先生精神矍铄，他85岁华诞时，我曾贺以诗：“八五年华火样春，犹记八十客盈门。虽说五年弹指过，又见纸贵洛阳城。大名岂独铅字铸，道德文章两相能。百岁可期仍健笔，都道哲人似仙人。”

在人类历史上，苏格拉底是有勇气的哲学家，面对死亡，照样不改变自己的观点，为自己的见解从容赴死。苏格拉底之死，是哲学家面对信仰和死亡两者抉择勇于就死的表率。

可是在我看来，最具勇气的哲学家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最具革命勇气的哲学是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和恩格斯两个年轻人，手无一兵一卒，敢于举起旗帜向旧世界宣战。

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最有勇气的哲学。它的辩证法是彻底的，不承认任何陈旧的东西不会被新东西所代替，包括对社会主义社会本身。恩格斯强调社会主义应该是不断改革的社会，就是教导后人要以最大的勇气对待自己确立的制度。因此马克思主义哲学任何时候都站在时代的前列，支持新生的事物，支持推动历史前进的改革和革命。马克思主义哲学这种革命的本质，同样要求当今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工作者需要勇气，敢于正视现实，面对矛盾。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没有勇气，是很难做一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的。毛泽东当年曾批评有的马克思主义者“天晴摆摊子，天阴下雨收摊子”。这不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只能称为哲学摊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