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环保意识变得越来越普及的情况下,“绿色”已经成为所有颜色中最受青睐的一种颜色。众所周知,在德国有所谓“绿党”,在我们这里则有消费中的“绿色食品”、环境建设中的“绿化”、室内装潢中的“绿色革命”和思想观念上的“绿色意识”等。总之,通过大众传媒和环境保护主义者的不断宣传,绿色正在成为最受宠爱的色彩。初看起来,这种现象是无可厚非的,尤其是我们在“绿化”和环境保护方面欠账太多,理应加倍地偿还,然而中国人好走极端的特点却引起了我们的疑惧。继“**”中出现的“红海洋”奇观之后,当代中国人是否还会创造出一个“绿海洋”来呢?我们不得而知。但不管如何,在肯定环保意识的前提下,消除“绿色崇拜”,仍不失为一个有意义的话题。
谁都不会否认,绿色是自然界的基本色彩之一,但它能不能代表自然界所有的色彩呢?我们的回答是否定的。正如小说是当代文学艺术的一种基本形式,但它却不能代表当代文学艺术一样。在自然界,不仅有青草绿树,也有色彩鲜艳的红枫,更有五彩缤纷的花朵,如红色的牡丹、黄色的郁金香、紫色的牵牛花、白色的梅花等。何况,每年到了秋风萧瑟的时候,自然界的主要色调已不再是绿色,而是黄色和红色。除了少数一年四季保持绿色的乔木以外,大部分植物在秋天呈现出象征成熟的黄色调,给人以另一种美的享受。香山红叶、波士顿秋色都会给人们留下难忘的印象,所以人们也常称秋天为“金秋”。如果人们的赏心悦目的感觉只有自然中的绿色调才能唤起,他们又何须兴致勃勃地去参观各种花展,热情洋溢地去欣赏印象派和后期印象派的色彩绚烂的画作呢?
人们还常常把绿色看作生命的象征,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无可厚非的。因为植物的绿色常常是植物生命的象征。但比较起来,红色,即人和其他动物的血液的颜色,更有资格成为生命的象征。否则,西班牙公牛就不会朝着红布冲锋陷阵了。值得注意的是,当人们把绿色看作生命的象征时,他们忽略了绿色意蕴的复杂性,从而也忽略了一个更重要的事实,即在某种意义上,绿色乃是死亡的象征。人所共知,动物尸体在腐烂时会出现绿色的斑点;坟墓中的遗骨在燃烧时会发出绿色的磷光;食品在霉变时会长出“绿毛”;铜在被锈蚀时会呈现出绿斑。也许因为台湾人更多地把绿色理解为死亡的象征,所以在他们的影视节目中,鬼怪的形象及鬼怪出场时的光线无一例外地是绿色的。更有甚者,美国人处死犯人的毒气室也是漆成绿色的!
此外,在有些场合下,绿色还会引起一种强烈的厌恶乃至恐惧的感觉。野狼的绿莹莹的目光,在水中游弋的绿毛龟,滑腻的苔藓和青蛙的皮肤,不仅使人感到厌恶,而且令人联想起死亡。俄国著名的美学家车尔尼雪夫斯基在他的《生活与美学》一书中就说过:“蛙的形状就使人不愉快,何况这动物身上还覆盖着尸体上常有的那种冰冷的黏液;因此蛙就变得更加讨厌了。”[2]从中国传统社会的习俗来看,黄为正色,绿为闲色。如果说汉人以绿帻为贱者之服的话,那么唐人则以绿衫表示官位之卑微。所以白居易有“分手各抛沧海畔,折腰俱老绿衫中”的感叹。更有甚者,按照唐俗,吏民有罪,常令其裹绿头巾以示辱;到了元、明时期,乐人家的男子和娼妓都裹绿头巾;于是,渐渐演绎出在今天仍然十分盛行的所谓“戴绿帽子”这样的说法。
上面我们列举了绿色调所包含的某些消极的意蕴,但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要否定绿色、抛弃绿色。我们只是强调,世界是丰富多彩的,绿色不过是诸多色彩中的一种,作为一种色彩,它有自己存在的权利,特别是在环保和生态学的视野中,它的价值得到了广泛的认可。但绿色同时也可以象征一些能够引起人们普遍不快,甚至厌恶的自然现象和文化现象。所以,我们既不应该以完美的目光去看待绿色这种颜色,也不应该用绿色这种单一的色彩去支配甚至取代其他所有的色彩。我们只应该在需要绿色的地方去追求绿色,但千万不要“一刀切”,去搞什么“绿色崇拜”或“泛绿色主义”,甚至倡导所谓“绿色意识”,恨不得把精神也漆成绿色!马克思早就告诫人们:“你们赞美大自然悦人心目的千变万化和无穷无尽的丰富宝藏,你们并不要求玫瑰花和紫罗兰散发出同样的芳香,但你们为什么却要求世界上最丰富的东西——精神只能有一种存在的形式呢?”[3]是的,从我们生活的现状和保护生态环境的角度看,我们确实需要更多地保护并发展绿色,但永远不要去搞“绿色专政”。否则,就有可能在新的历史条件下,重演“红海洋”的闹剧。
[1] 本文原载《深圳特区报》,2002-09-29。
[2] 车尔尼雪夫斯基:《生活与美学》,10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7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