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和人类生态环境的日益恶化，环保主义者提出的种种呼吁、口号和学说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认同。众所周知，“只有一个地球！”就是环保主义者近年来提出的一个重要口号。乍看起来，这个口号的含义是：人类只拥有一个地球，如果继续无节制地污染下去，人类将失去其生存的基础。毋庸讳言，这个口号旨在唤起人们对生存环境的爱护，而“只有一个”的提法似乎使环境保护的紧迫性充分地凸显出来了。这个口号表达得如此言简意赅而又意义深远，以致它一出现就被大众传媒争相采纳。时至今日，它早已变得妇孺皆知，成了人们日常语言中的口头禅了。

可是，正如黑格尔所说的，熟知非真知。人们熟悉这个口号，并不表明他们已经真正地理解它。毋宁说，人们之所以不理解它，就是因为太熟悉它了。其实，在我们看来，“只有一个地球！”不过是一个近视的、利己主义的口号。而“只有一个”这样的提法不但不能表明环境保护的紧迫性，反倒使这种利己主义显得更为触目。何以见得呢？

因为这个口号表明，提口号者的思想境界是十分低下的。实际上，“只有一个地球！”的口号蕴含着与提口号者的初始意图正好相反的含义，即如果人类拥有两个、三个，乃至一百个地球，那就根本没有必要提出环境保护的问题；然而，人类面对的现实是，他们只拥有一个地球，所以他们不得不保护它。也就是说，第一，因为只有一个地球，人类才保护它；第二，人类保护它并不是出于自愿，而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第三，人类并不真正地爱护环境，他们爱护的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可能陷于灭顶之灾的人类自身。因此，就其实质而言，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环保主义者，有的只是人类保护主义者或人类中心主义者。与其说“只有一个地球！”的口号是人类思想境界高尚的标志，不如说是他们思想境界低下的见证。为什么人类一定要到河流全都成了阴沟、空气已经威胁他们的呼吸、沙尘暴已经使他们睁不开眼睛时，才意识到要保护环境呢？所谓“紧迫性”的真正含义是：人类从来没有把环境放在自己眼里，只有当它威胁到自己的生存时，他们才成了慷慨激昂的环境保护主义者。事实上，他们从来不爱环境，他们所爱的只是他们自己。除非有一天，人们能够提出这样的口号——“即使有一百个地球！”时，人类的思想境界才变得高尚起来。这个口号的意思是：即使人类拥有一百个地球，即使环境的污染还远未威胁到人类的生存，人类也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地去爱护环境。只有这样的口号才摆脱了近视的、利己主义眼光的束缚，真正体现出人作为万物之灵的高度。

据说环保主义者还有一个矫情的口号——“地球上不能只有人这种动物！”。乍看起来，这个口号的目的似乎是阻止人类对其他物种的毁灭，然而，如果提出这个口号的人知道人类在某种意义上也是“食肉动物”，那么这个口号就完全是多余的，因为人类从利己主义的立场出发，一定会留下供自己食用的其他动物。在今天，还有什么动物不是人们盘中的菜肴呢？据说，德国有家古董店的老板因为打死了一个蚊子，竟被动物保护主义者所包围。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那就不止是矫情，简直是虚伪了！就像鲁迅先生批评有些人“一边吃牛排，一边掉眼泪”一样。即使对素食主义者来说，且不说他吃下去的食物、穿在身上的服装、住的房屋都来自于植物，他每一次的呼吸、每一步的行走又要毁掉多少微生物的生命呢？他如果彻底贯彻环保主义，那就只能取消自己的生命了。

在我们看来，真正的环保主义者既不应该把环保意识建筑在人类中心主义的、利己主义的基础上，也不应该建筑在矫情乃至虚伪的基础上，而应该以平常的心对待环境：人类既然要在地球上居住下去，也就自然而然地要从环境中取用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但全部问题在于：人类不应该把地球理解为自己征服的对象，不应该为了自己的舒适无休止地向自然进行索取，而是应该严格地遏制自己的主体性和利己主义的无限扩张，应该把自己和地球的关系理解为守护者和被守护者之间的关系。只有当人类不再用矫揉造作的态度去对待地球时，地球才会真正地成为人类的家园！

[1] 本文原名为“析‘只有一个地球’”，原载《解放日报》，2002-0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