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炀帝居江都一晃两年,政治上没有任何作为,骄奢**逸纵情享乐,一行公卿百官禁卫将士几十万人在江都耗费巨大。至大业十四年(618)来临,江都粮草已尽,而各地赋税租米也无法送到,江都朝廷的境况已相当困难了。
跟从隋炀帝的关中骁果因追思故乡亲人,叛亡不绝,有的竟结伙而逃,郎将窦贤率所部西走,隋炀帝派骑兵追上将其斩首,但仍然制止不住,亡叛相继。隋炀帝甚感忧虑,但又没有办法。隋炀帝试图以铁腕控制禁军,但一味镇压只能激化矛盾,使祸生肘下。虽然为将士娶妻,但快乐一阵之后,骁果又生逃跑之念,这使禁军将领也不得不作出选择,隋大厦将倾,谁也不愿做殉葬品,于是,反叛隋炀帝的阴谋开始在禁军将士中酝酿。
首谋虎贲郎将司马德戡为关中扶风郡雍人,其父仕北周为都督,德戡仕隋为侍官,迁大都督,为府兵系统的军官,属关陇勋贵成员,曾从杨素攻讨汉王杨谅,从隋炀帝征高句丽,以功晋位正议大夫,甚得隋炀帝信任。从幸江都,司马德戡在隋炀帝身边任禁卫军军官,统领左右备身骁果万余人,在江都东城内扎营。司马德戡串通元礼、裴虔通等人,于是转相招引,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郧将孟秉、直长许弘仁和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勋侍杨士览和李复,及牛弘的儿子符玺郎牛方裕等皆串通一起,约为刎颈之交,情相款昵,日夜相结约,于大庭广众中无所畏避地公开议论北逃之计。
密谋者都是关陇人士,又地处近侍,与隋炀帝居处很近,因此有不少宫女听到一些消息,告知萧后: “外间人人欲反。”萧后让他们奏告隋炀帝,隋炀帝听后竟认为此事非宫女所宜言,朝着女流辈大发其怒,并斩了几个宫女。自后也就没有人再说什么了。禁军官兵决定在不危害隋炀帝和朝廷的前提下集体逃亡,他们约定在三月望日劫十二卫军马, “结党西归”。
时李孝常之弟千牛左右李孝质、李孝本兄弟俩被隋炀帝囚禁,关中骁果心急如焚。赵行枢是乐户子弟,有家产巨万,与宇文述之子宇文智及相友善,勋侍杨士览是宇文氏外甥,二人将西逃之谋告诉了宇文智及。宇文智及得知大喜,但他认为“主上虽无道,威令尚行,卿等亡去,正如窦贤取死耳。今天实丧隋,英雄并起,同心叛者已数万人,因行大事,此帝王之业也”。司马德戡等禁卫军官以前都是宇文述的部下,而宇文述在杨素死后一直是关陇勋贵集团成员中居官最高者,最能代表关中人的利益。于是众皆表示愿奉宇文氏兄弟为主,变集体逃亡为发动政变,成就大事, “戮力共定海内”,禁军谋叛随即升级了。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一直是隋炀帝最亲信的大臣,为隋炀帝夺嫡征讨立下汗马功劳,封许国公,其宠遇“当时莫与为比”。这次从隋炀帝巡江都,年逾七旬的宇文述染疾。隋炀帝长女南阳公主是宇文述的儿媳妇,卧病中公主亲调饮食,手自捧上。隋炀帝本人也多次派宦官探问病情。宇文述有三个儿子,长子名化及,次子智及,三子士及。
隋炀帝即位后,宇文化及官拜太仆少卿,而恃旧恩,贪冒尤甚。大业三
年(607)从隋炀帝北巡榆林,隋炀帝为突厥启民可汗举办盛大的乐舞,以夸示四夷,宇文化及和智及兄弟俩却背地里“违禁”与突厥交市,追逐商业利润,大大损害了宗主国隋朝的脸面。隋炀帝极为震怒,将兄弟俩囚禁了数月,解衣辫发欲斩首,宇文士及请南阳公主到父皇面前为哥哥求情,隋炀帝怒消,最后还是没有开刀问斩,将其哥儿俩并赐宇文述为奴,自此后禁废于家近十年,宇文述临死之前,隋炀帝派宦官魏氏问宇文述: “必有不讳,欲何所言?”宇文述最后奏曰: “化及,臣之长子,早预藩邸,愿陛下哀怜。”隋炀帝知讯亦泫然,曰: “吾不忘也。”宇文述薨后,隋炀帝追忆旧情,为告慰这位自己最宠信的亲家翁的亡灵,于是令宇文化及袭爵许国公,起用为右屯卫将军,宇文智及为将作监,继其父掌禁军。
这时,江都宫隋炀帝周围充斥的多是南方人,虞世基、裴蕴、袁充之流最得信任,武将则有来护儿、陈棱等人。北人苏威被废,裴矩不敢忤意,关陇勋贵及北方人士颇有怨言,南人北人的成见矛盾很深。宇文氏兄弟以其家世和官宦地位,成为关陇人士最瞩目的领袖人物。关中诸将遂相约请宇文化及为主。宇文化及虽凶险,但胸无大志,不学无术,且“性本驽怯”, “初闻大惧,色动流汗”,两腿直抖,许久才安定下来,愿为乱首。
宇文士及此时任官鸿胪少卿,史书记“化及之潜谋逆乱也,以其至婿,深忌之而不告”,事变“时士及在公主第,弗之知也。智及遣家童庄桃树就第杀之,桃树不忍,执诣智及,久之乃见释”。似乎宇文士及与弑逆阴谋无染。其实,宇文士及虽贵为帝婿,却反心早著,早在大业十年(614)杨玄感造反时,随隋炀帝从征于涿郡(今北京市),任官尚辇奉御的宇文士及就与殿内少监李渊于“夜中密论时事”,预知天下必乱,并向李渊“深自结托”。大业十二年(616),从隋炀帝北巡汾阳宫时,宇文士及向李渊“复尽丹赤”。时隋炀帝三次征辽失败,威信扫地,天下大乱,统治集团也在分裂,稍眼明一点儿的人都会有一个正确判断。宇文士及与李渊的谋议,代表了当时整个关陇勋贵集团的思想动向,可以断定,参与这种密谋的贵族官僚尚不止李渊与宇文士及二人,说明隋炀帝正在被关陇勋贵集团乃至整个统治阶级所抛弃,包括他身边最亲信的人,甚至自己的亲表哥、亲女婿也都在暗算他,真可谓众叛亲离。
宇文士及谋反在两个哥哥之先,江都宫变他肯定是参加了,并身列主谋。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策划之中,为了激怒煽动骁果军,宇文氏三兄弟与司马德戡等禁军将校又精心设计了一套骗局。他们让直长许弘仁、医正张恺到左右备身府出言惑众,向所识骁果军告云: “陛下闻骁果欲叛,多酝毒酒,欲因享会,尽鸩杀之,独与南人留此。”骁果军们闻听此恶讯,个个惊恐,转相告语,而反谋益急。
司马德戡等见人心惶惶,知众心可用,三月乙卯(十日),司马德戡将骁果军吏齐集于柱下,告知反叛之意,众皆伏曰: “惟将军命!”这天,是风霾昼昏的阴雨天,晚饭后,司马德戡盗走御厩的马,暗中布置甲士潜伏宫门外。是夜,元礼、裴虔通于禁宫阁下值守,专门主管隋炀帝所居殿内,唐奉义掌管关闭城门,与裴虔通串通好,宫殿诸门皆不上锁。深夜三更,司马德戡于东城召集骁果军得数万人,并举火与城外相应。隋炀帝闻外喧嚣又望见火,忙问左右发生何事,裴虔通搪塞说: “草坊失火,外人共救之耳。”当时宫内外隔绝,隋炀帝信以为真。
宇文智及与孟秉于江都宫城外也聚集了千余人,劫查夜的候卫虎贲冯普乐,而于街巷布置自己人驻守。隋炀帝之孙燕王杨谈时年十六,察觉有变,欲入奏告隋炀帝,但恐被乱党察觉,因与梁公萧钜、千牛宇文島等,于夜色下穿芳林门侧边的流水洞口而入宫,至玄武门,向门卫诡言: “臣猝中风,命悬俄顷,请得面辞父皇,死无所恨。”被司宫者遏阻,裴虔通将他囚禁,根本不上报隋炀帝。
在发难前,宫城外有江阳县长张惠绍察觉北方骁果军的异动,驰告裴蕴,急切中二人相谋矫隋炀帝诏,发城郭之下军队,尽归荣公来护儿节度,收拾在宫城外的逆党宇文化及等,然后调发羽林殿脚,即龙舟船夫,派范富娄等前往西苑,归梁公萧钜及燕王杨谈指挥,再突入皇宫援助隋炀帝。议定好后遣人报虞世基,因诏令必由虞世基发出,但虞世基怀疑所告谋反之事不确实,矫诏事关性命,不敢贸然轻动,于是抑而不许。须臾,兵变发动,裴蕴叹道: “谋及播郎,竟误人事。”皇帝所居禁宫自古禁闭幽深,把守严密,禁内外隔绝,夜晚时分外人是无法进入禁宫的,禁外情况也难以透进禁内。可能燕王杨谈就是宫城外裴蕴派往宫内向隋炀帝通报情况的,但皇孙杨谈也无法入宫,只能穿水窦而入,未达隋炀帝寝殿即被擒。禁宫内外消息不通,使隋炀帝失去了平抑禁军叛乱的最后时机。
丙辰(十一日),天尚未亮,司马德戡派出部分士兵给裴虔通,以替代原诸门卫士,裴虔通由宫门率数百骑来到成象殿,宿卫兵传呼有贼,裴虔通于是还走,将诸宫门紧闭,独开东门,驱殿内原宿卫兵出门,卫兵皆放下兵杖而走。右屯卫将军独孤盛见有些反常,忙问裴虔通: “何物兵势太异!”裴虔通回答:“事势已然,不预将军事,将军慎毋动。”独孤盛大骂: “老贼,是何物语!”来不及披上盔甲,率左右十余人上前拦阻,并挥刀叱之曰: “天子在此,尔等走欲何为!”然而乱兵拥挤,独孤盛瞬间就被乱刀砍死于阶下。又有独孤开远率殿内兵数百人来到云览门,叩门请示隋炀帝:“兵杖尚全,犹堪破贼,陛下若出临战场,人情自定,不然,祸今至矣。”但门内竟没有答应声。随从军人见状散走,乱兵赶来,将独孤开远擒获,见其忠勇,且同是关中人,乃义而释之。原来,隋炀帝先前挑选了骁健官奴数百人安排在玄武门防守,取名“给使”,以备非常,给使待遇优于其他军队,隋炀帝甚至将宫女赐予给使为妻妾。司宫魏氏是隋炀帝最信任的宦官,充当隋炀帝与给使之间的传达者,但是就连隋炀帝身边最信任的家奴也被宇文化及等人拉拢过去了,成为叛军的内应。这天,魏氏假传圣旨让他们全部出宫,所以,仓促之际,竟无一人在者。乱党入禁宫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只是禁外有宇文島率五十人赴难勤王,很快被乱兵打死。
司马德戡率兵顺利地自玄武门入,隋炀帝闻知叛乱,但尚不知乱者为谁,顾谓身旁的萧皇后说: “得非阿孩邪。”阿孩是隋炀帝与萧后所生第二子杨昧的小字。自元德太子死后,杨睐为朝野瞩目的皇位继承人,但骄恣不法,妄图危害亲侄子而被废,隋炀帝疏远他,而杨睐也每怀危惧,内不自安,至叛乱四起,隋炀帝首先想到的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以为杨睐企图夺取帝位,效法自己当年对其父隋文帝的办法发动宫廷政变。隋炀帝于是仓忙中改易服装逃于西阁,裴虔通与元礼率兵排列于左阁,宦官魏氏开启阁门,乱兵遂进入永巷,问: “陛下安在?”有一美人出来,指示方位,校尉令狐行达拔刀按所指方向直进,隋炀帝隔着窗扉看见,即问令狐行达说:令狐行达回答: “臣不敢,但欲奉陛下西还耳。”
说着放下手中的刀,上前扶隋炀帝下阁。隋炀帝来到乱兵中,见为首的裴虔通,乃隋炀帝为晋王时的亲信左右。连最亲信的藩邸旧将都谋叛反对自己,隋炀帝显然感到吃惊,于是发问: “卿非我故人乎?何恨而反?”
裴虔通面对昔日的主上、皇上,今日手中的阶下之囚,也深感尴尬,口气也不那么冲,回答: “臣不敢反,但将士思归,欲奉陛下还京师耳。”语言中仍以君臣相称,但实际上权柄已上下颠倒。
隋炀帝顺着裴虔通的意思又说: “朕方欲归,正为上江米船未至,今与汝归耳。”裴虔通不知应如何处置态度已软下来的皇上,乃勒兵严加看守,自己去报告宇文氏兄弟。
天刚大亮,孟秉等人率甲骑往宫城外迎宇文化及尚不知政变计划成功与否,胆战心惊一夜,至此仍“战栗不能言”,被众人拥而上马,路上有人来拜谒,宇文化及但俯首据鞍口称“罪过”,至宫城门,司马德戡等将校出来迎谒,引入朝堂,众将皆称字文化及为“丞相”。得知隋炀帝已被囚禁,宇文化及一时心喜,传令将隋炀帝押至江都门游街示众。
裴虔通于是入宫向隋炀帝传令:“百官悉在朝堂,陛下须亲口慰劳。”于是牵来一匹马,逼隋炀帝骑上。骑惯了金鞍宝马的隋炀帝嫌马鞍弊陋,又换上一副新马鞍,隋炀帝才上马,由裴虔通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挟刀,走出宫门。这时的隋炀帝昔日的威风全无,低头不语,听人摆布,牵到哪里,走到哪里,乱军见状,喜噪动地。
在押送隋炀帝往朝堂的路上,如从梦境中醒来的宇文化及却传出话来:“何用持此物来,亟还与手。”意思是说,还不赶快将他杀了。
于是,又将隋炀帝押回寝殿。隋炀帝问: “虞世基何在?”乱党马文举回答: “已枭首矣!”回到寝殿,裴虔通、司马德戡等人拔白刃侍立,如临大敌。已成阶下囚的隋炀帝见众人对自己怒目而视,心已凉也,于是垂头丧气地叹道: “我何罪至此?”马文举一听火气冲天,立即如数家珍地列数其罪状: “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动征讨,内极奢**,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何谓无罪!”
马文举义正词严,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罪状,说得隋炀帝低下头来,终于认罪,说: “我实负百姓!至于尔辈,荣禄尊极,何乃如是?今日之事,孰为首邪?”
“实负百姓”这句话虽是叛乱禁军逼迫之下说出来的,但说明隋炀帝死前还是反思了自己十多年来的作为。然而,他想不通亲近禁卫军为何要反叛,平时对他们不薄,为什么要造反呢?司马德戡见隋炀帝仍心存不服,乃大声呼叫: “溥天同怨,何止一人!”
为让隋炀帝知道自己死有余辜,宇文化及专门派了封德彝来数落他的罪恶,但隋炀帝虽承认自己对不起百姓,对臣下不忠仍不饶,反责道: “卿乃士人,何为亦尔?"
封德彝竟“羞缩”而去。封德彝是北齐大臣封隆之孙,其舅为著名文人卢思道,又娶得杨素堂妹为妻,由隋炀帝擢为内史舍人,谄事虞世基,颇得隋炀帝信任,平时未见有一句谏言,现在却来跟主上算账,隋炀帝当然听不进去。但隋炀帝见到平素信任的宿卫武将和帐下文臣都反了,从头到脚都凉了。这时身边再也没有人为他帮腔,唯有年仅十二岁的爱子赵王杨杲在旁“号恸不已”,裴虔通极不耐烦,竟举剑当着隋炀帝的面将杨杲砍死,血溅御服。
接着,乱党依照宇文化及的命令就要对隋炀帝行刑。这时,隋炀帝对于死倒是相当镇定,说: “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原来,隋炀帝自己早已预料到死期未远,已无法挽救天下危亡和自己的败亡,先前对着镜子谓萧后说“好头颈,谁当斫之”,并非开玩笑,他早已用瓶子储好毒药自随,对其所宠幸的美姬说: “若贼至,汝当先饮之,然后我饮。”但慌乱中,隋炀帝环顾四周,索取毒药,左右美姬早已逃散,一时竟找不到。乱党马文举不允许隋炀帝再拖延时间,于是让令狐行达上前推隋炀帝坐下,隋炀帝自己解下一条丝练条授予令狐行达,套上颈脖,将隋炀帝缢死。
风流暴君、独夫民贼隋炀帝就这样在江都宫西阁温室平静地死去了,这一年他刚好五十岁。
杀死隋炀帝后,乱党又大开杀戒屠杀隋炀帝亲属。隋炀帝荼毒天下,已是万劫难逃,求为一个乞丐苟延残生也不可能。当然,隋炀帝宁死也不愿低下头,但死后株连到儿孙,却没有一个能幸免,隋炀帝虽平静地死去,但他活着的儿孙亲属却要为他的罪恶承担责任。隋炀帝的四弟蜀王杨秀自被废后,隋炀帝一直将他带在身边,以免他乘隙生事,在江都宫他被囚于骁果营,宇文化及于是想奉杨秀为帝,但众乱党以杨秀雄武,以为不可,于是将杨秀及其七个儿子全部杀死,为暴君哥哥殉葬。又杀先已被囚的隋炀帝的孙子燕王杨谈,至此,隋宗室、外戚无少长皆死。唯秦王杨浩乃文帝第三子杨俊之子,平素为人和蔼有父风,与宇文智及友善,得以保全性命。死得最冤
的要算隋炀帝第二子杨昧了,由于受到隋炀帝猜忌,他始终处在恐惧之中,害怕有一天父皇突然发怒杀了自己。当宇文化及令人来捕捉杨昧时,杨睐尚卧床睡觉未起,乱兵进其屋,杨昧才惊起,忙问: “是何人?”没有人通报姓名,杨昧还以为是隋炀帝下令逮捕他,从容地说: “诏使且缓,儿不负国家。”即被乱兵拉起,拖到街上,连同其两个儿子一并斩首。死时杨昧竟不知是谁杀了自己,时年三十四岁。
宇文化及又下令诛杀隋炀帝宠幸的大臣,有宰相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及武将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文臣秘书监袁充等,皆为南方籍人士。另有外戚梁国公萧钜及左翊卫将军宇文协、千牛宇文晶、张琰等,因抗拒乱军,也被处死。
名列“五贵”的北方大臣苏威和裴矩却相安无事,苏威早已不预朝政,名位崇重,年纪已老,政变后竟主动参见宇文化及,实际上是对政变表示了赞同。黄门侍郎裴矩早就测知必将发生变乱,并早就盘算为自己留后路,对士卒乃至厮役都优礼有加,又建策为骁果军娶媳妇,广泛施人以恩惠。政变发生的早晨,裴矩像往日一样上朝,至坊门被乱兵抓住送孟景处,从乱士兵见到皆喊: “非裴黄门之罪”。不久宇文化及兄弟率百余骑至,裴矩连忙迎拜于马首,主动向宇文化及输诚,宇文化及慰谕之,于是裴矩很快加入了乱党。
右候卫大将军关陇人士赵才因谏隋炀帝而得罪,但却是隋炀帝的忠臣,政变时他在北苑领兵,宇文化及遣骁果席德方矫诏将他骗出军营,囚送到宇文化及处,宇文化及解释说: “今日之事,只得如此,幸勿为怀。”赵才默然不说话,宇文化及震怒想杀他,但感于赵才是关陇勋贵,在士兵中有威望,也就释放了他。
将该杀的人都杀了之后,宇文化及召集公卿百官于朝堂参见,曲加殊礼,苏威、裴矩等公卿百官悉到朝堂恭贺,苏威希望关陇集团抱成大团,在危难之际维系共同利益。但南方人给事郎许善心却不肯至朝堂祝贺,其侄许弘仁往其宅驰告: “天子已崩,宇文将军摄政,合朝文武莫不咸集,天道人事,自有代终,何预于叔,而低回若此。”许善心非但不行,反而发怒,许弘仁苦劝不动,只好挥泪而去,走时还说: “将军于叔全无恶意,勿自求死,岂不痛哉!”宇文化及知道后遣人将家将许善心擒至朝堂,将他释放。
但许善心竟不谢一声,即扬长而去,表示了对弑逆乱首的轻蔑。宇文化及目视许善心出殿,说: “此人大负气。”于是再令将许善心擒至朝堂,将他害死。许善心死时年六十一岁,其母范氏已九十二岁,她抚着儿子的灵柩竟不流泪,自豪地说:“能死国难,我有儿矣。”卧床绝食十余天而亡,母子二人为隋炀帝殉节成了隋义士烈女。
关陇勋贵宇文氏兄弟领导的兵变大获成功,江都城一夜之间就换了天地。由于天怨人怒,举国同弃暴君隋炀帝,政变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有效的抵抗,江都宫禁兵一夜就颠覆了杨隋政权。宇文化及除杀隋炀帝宗室、外戚及少数佞幸的江南籍大臣外,杀人实不算多。佞臣裴蕴的儿子尚辇直长裴愔与其父同日处死。另一位佞臣虞世基的儿子符玺郎虞熙也被处死。难作时宗亲虞伋对虞熙说:“时势已然,吾将济卿南渡,同死何益。”虞熙却表现得很英勇,说:“弃父背君,求生何地!咸尊之怀,自此决矣。”最后从容就死。临刑时,虞世基之弟虞世南抱着哥哥号哭,请求代死,宇文化及不许。虞世基和裴蕴助纣为虐,欺上瞒下,与隋炀帝一起负有亡国之责,但二人至死忠于隋炀帝,包括他们的子弟为隋炀帝赴死而毫不惜身,也算没有辜负隋炀帝对南朝亡国之余提拔的一片真心,他们和隋炀帝一样对死亡早已做好准备。
值得注意的是,出自南朝的皇后萧氏却奇迹般地保全了性命。萧氏十四岁由后梁帝室嫁与杨广,夫妻恩爱三十多年,隋炀帝对萧后始终尊重,每次巡行都跟随在身边,包括穿越大斗拔谷和雁门被围,夫妻俩皆生死与共。当年,晋王杨广灭陈虏陈后主而杀其后张丽华,后在江都宫隋炀帝又曾与萧后戏言,即使亡国,不失为长城公,而萧氏仍不失为沈后,夫妻可白头百年。然而,一朝乱起,隋炀帝被弑,萧后就在隋炀帝身边,竟然没有从死,以萧后与隋炀帝夫妻三十多年。她早已预知了丈夫被弑的下场,天怨人怒,不听劝谏,死不悔改,当然只有死路一条。萧后的劝谏没有效用,最后不敢措言,实际上是走到了暴君的对立面,和暴君划清界限。她可能预闻到禁军谋反而听之任之,外有异动也不加阻止,眼睁睁地看着恶贯满盈的丈夫死亡。萧后对死亡也早有准备, “虽生知之不敏,庶积行以成仁”,对暴君隋炀帝的死她无动于衷,见死不救。她的高尚情怀和举止赢得了全体官兵的尊敬,虽然萧后是个地道的南方人,叛乱的北方禁军不但不杀她,反而将她带到北方去。萧后的最后举动不能不说是对隋炀帝的背叛,由此也可见隋炀帝人心丧尽,众叛亲离,是个地地道道的独夫,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