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者也。寄之,其来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今寄去则不乐,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也。故曰,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
【译文】
古时候所说的自得自适的人,不是指高官厚禄地位尊显,说的是出自本然的快意而没有必要再添加什么罢了。现在人们所说的快意自适,是指高官厚禄地位显赫。荣华富贵在身,并不出自本然,犹如外物偶然到来,是临时寄托的东西。外物寄托,它们到来不必加以阻挡,它们离去也不必加以劝止。所以不可为了富贵荣华而姿意放纵,不可因为穷困贫乏而趋附流俗,身处富贵荣华与穷困贫乏,其间的快意相同,因而没有忧愁罢了。如今寄托之物离去便觉不能快意,由此观之,即使真正有过快意也未尝不是迷乱了真性。所以说,由于外物而丧失自身,由于流俗而失却本性,就叫做颠倒了本末的人。
【庄子的大智慧】
当今人们所说的“得志”,主要是指成就荣华富贵,也即是庄子所讲的“轩冕”,轩,就是车子,冕是帽子,有好车子、又有好的乌纱帽,自然就既贵且富;既贵且富了,自然志得意满,不可一世。这是普通人所向往的,也是普通人所终生孜孜以追求的。
而在古代的庄子看来,其所谓得志,并不是将肆情轩冕作为标准,而是以是否悦乐于身心作为必要条件。那些经历“丧己于物,失性于俗”的奋斗所得到的轩冕,也许就是离得志的要求相距甚远,甚至南辕而北辙,是走到了反面的。因为轩冕并不真正代表身心的悦乐,而求得轩冕的过程也许要牺牲各自的真性情,将各本性自然的东西都要压抑或抛弃以达成取媚他人的目的。没有真性情的荣华富贵,对于心灵来说,只会成为阻碍悦乐的障蔽,成为身心自由的赘疣。
庄子是反对“丧己于物,失性于俗”的,他把得失看得非常简单,“其来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无非外物的寄托,暂时快意于前,总有一天,要物归原主,这时一并连暂时之快意归都还于不可知的命运了。
所以说,人生的目标倘若不合其本然之性状,那是很容易成为倒置之民的,自然也不会有真正的快乐。
【庄子大智慧的解读】
庄子所说的“丧己于物,失性于俗”,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要求我们在物欲面前,保持自己的本性。
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欲望,其中有一些人更是有着永无止境的贪欲,他们的动机、行为被他们内心贪婪的本性左右着。贫贱时,他们不顾一切地追求自己的欲望和野心,完全丧失了自己的本性。富贵时,他们往往也鲜有仁者,心志漂浮乖张,甚至目空一切,为富不仁。
孔子说:“兰芝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上子修道立德,不以穷困而败节。”这即是告诫我们,无论贫富,人都应该保持自己的本性。
陶渊明是东晋后期的大诗人、文学家,他的曾祖父陶侃是赫赫有名的东晋大司马、开国功臣;祖父陶茂、父亲陶逸都作过太守。但到了东晋末期,朝政日益腐败,官场黑暗。陶渊明生性淡泊,在家境贫困、入不敷出的情况下仍然坚持读书作诗。他关心百姓疾苦,有着“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的志向,怀着“大济苍生”的愿望,出任江州祭酒。由于看不惯官场上的那一套恶劣作风,不久就辞职回家了,随后州里又来召他作主簿,他也辞谢了。
后来,他陆续做过一些官职,但由于淡泊功名,为官清正,不愿与腐败官场同流合污,而过着时隐时仕的生活。
陶渊明最后一次做官,是义熙元年(405年)。那一年,已过“不惑之年”(四十一岁)的陶渊明在朋友的劝说下,再次出任彭泽县令。到任八十一天,碰到浔阳郡派遣督邮来检查公务,浔阳郡的督邮刘云,以凶狠贪婪远近闻名,每年两次以巡视为名向辖县索要贿赂,每次都是满载而归,否则栽赃陷害。县吏说:“当束带迎之。”就是应当穿戴整齐、备好礼品、恭恭敬敬地去迎接督邮。陶渊明叹道:“我岂能为五斗米向乡里小儿折腰。”意思是我怎能为了县令的五斗薪俸,就低声下气去向这些小人贿赂献殷勤。说完,挂冠而去,辞职归乡。此后,他一面读书为文,一面躬耕陇亩。
陶渊明妻翟氏,与他志同道合,安贫守节,“夫耕于前,妻锄于后”,朋友来访,无论贵贱,只要家中有酒,必与同饮。尽管生活贫困,但他始终不愿再为官受禄。宋文帝元嘉元年(424年),江州刺史檀道济亲自到他家访问,他对江州刺使送来的米和肉坚拒不受。朝廷曾征召他任著作郎,也被他拒绝了。
他原本可以活得舒适,荣华富贵,至少衣食不愁,但那要以人格和气节为代价,于是他选择了艰苦但宁静而自由的田园生活。有得必有失,陶渊明获得了心灵的自由,获得了人格的尊严,写出了具有独特风格并流传百世的诗文。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文学财富和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
他的一生,充满了对人生真谛的渴望与追求。他的诗歌如《饮酒》、《杂诗》等,质朴无华,清丽自然,寓绚于素,韵味隽永,或者咏史抒怀关心时局,或者充满“性本爱丘山”的生活志趣。他的辞赋如《归去来兮辞》,表达了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决心。他的散文如《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等,表现了返朴归真、高远脱俗的意境,对美好未来充满了向往。后人有“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之誉。他那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更是勉励后人以天下苍生为重,以节义贞操为重,折腰时心已愧,不趋炎附势,保持善良纯真的本性,不为世上任何名利浮华所改变。
与陶渊明相反的是,那些从贫贱者一跃而成为富贵者的人,往往很少能保存自己的本性。汉高祖刘邦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韩信是秦汉之际的军事家,在秦亡汉兴的过程中,为刘邦夺取天下,立下汗马功劳,被称为汉初“三杰”之一。但韩信在功成名就之后,却未能寿终正寝,而在汉高祖十一年(前196)被吕后、萧何诱杀于长乐宫钟室。
汉高祖五年(前202),韩信恃功致书刘邦,请封假王。当时刘邦被楚军围困于荥阳,日夜盼望韩信率军来援。得此书信后,知是韩信故意借机要挟争权,震怒异常。张良、陈平认为,汉军形势不利,并无能力禁止韩信自立为王,不如顺水推舟,封他王爵,以收军心。刘邦领悟,便改口说:“大丈夫能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遂封韩信为齐王。
刘邦同意封韩信为王,实属不得已,故楚汉战争一结束就夺其兵权,并徙封为楚王。其间,齐人蒯通曾劝韩信自立为王,并向他指出继续听命于刘邦的危险性。韩信不忍背汉,又自以为功高,刘邦不会狠下毒手,遂不听。
刘邦对韩信的戒心,并未因将其改封楚地而稍减。果然,不久刘邦就发现:项羽故将钟离昧与韩信交往密切,项羽败亡后,钟离昧竟亡归韩信。于是,刘邦命令捕昧归案。此时,韩信初至楚地,出入都以重兵保护,更加引起刘邦怀疑。恰值高祖六年(前201)又有人告其谋反,这就更坚定了刘邦诛锄韩信的决心。
刘邦采用陈平之计,借口游楚之云梦,欲趁韩信不备擒拿。刘邦发使告诸侯会于楚国西界的陈。韩信闻讯,已猜出刘邦此行意图,欲发兵反,又自度无罪,欲见刘邦,又怕被擒,就这样犹、豫了多时。最后,他听从左右进言,于十二月刘邦至陈时,持钟离昧之首级前去朝会,岂料刘邦还是逮捕了他,载于后车。到洛阳后赦之,降封淮阻侯,使居长安。
从此,韩信常称病不朝,日夜怨望,居常怏怏。他后来与握有重兵的边将陈稀约定,里应外合,准备叛乱。及陈稀反于代,刘邦亲率兵征伐,韩信托病不从,依原计划准备响应陈稀。他与家臣谋,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兵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却被手下一个舍人的弟弟告发。吕后遂与萧何设计,称陈稀叛乱已息,令朝臣入宫庆贺;韩信惊悉此讯,勉强入宫。哪里想到,一入长乐官,就被斩于钟室。年仅三十余岁。
刘邦在夺取天下后,封七名功臣为王,史称“异姓诸王”。他们据有关东的广大区域,拥兵自重,专制一方,是统一的隐患,是中央集权的严重障碍。为了帝位永固和刘氏天下的安全,刘邦必须为子孙后代扫清道路,那些功臣必然成为“家天下”的牺牲品。难怪韩信会叹道:“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一个人无论贫穷富贵,都应该保存自己的本性。
贫富,常能使恶德呈现。古人说:“饱暖思**欲”,“饥寒起盗心”。人性是有缺陷的,制度和道德的防线,在财富面前,常常显得苍白无力和不堪一击。当一个人腰缠万贯,就很容易生出骄横之气,为富不仁、恃强凌弱、不可一世。而当一个人陷入贫困境地,难免会自卑曲膝、自甘沉沦,或怨天尤人,心怀不满,甚而至于进行偷盗、攻击和破坏。所以先贤教导我们说:“富贵不能**,贫贱不能移”。我们应该笃行之。
【家长里短说庄子的大智慧】
贫富,能对人产生正面的影响。它能够唤起和激发人性中的积极因素,能够让美德呈现、让美德强化。对于贫穷者来说,穷则思变,贫困,激发着人们改变现状的积极性、使他们改变现状的行为更具坚韧品性。对于富裕者来说,“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有了富裕,就能更好地产生对德行的尊奉、就能更有力地践行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