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很明显,江家想要封杀何利锋,何利锋的公司要想生存就必须突破封锁,而不管是封杀还是突破的关键,都是争取机电商会那些人的支持。目前来看,机电商会对何利锋的成见非常深,已经站在江家那一边,并且拒绝和何利锋沟通。
江家正是明白这一点,才会利用开庭来将何利锋一军:何利锋同意旁听的话,就可以讲那些对何利锋不利的事;不同意旁听的话,会显得何利锋做贼心虚,并且彻底得罪机电商会,彻底失去打破封锁的机会。
对何利锋而言,只有证明自己无辜,同时证明江家撒谎才能扭转局面。在机电商会拒绝沟通的情况下,开庭是唯一能够向他们展示观点的机会。但是对于江家必定渲染的那几件事,他没有证据反驳。这个案子早已超出了离婚案件本身,变成了名誉、经济利益的攻防战。
回到家里,李杏园匆匆在董老太的灵台前磕了头,就忙着整理何利锋的东西。这两天她心力交瘁:被打、进派出所、婆婆过世、办理后事、何利锋住院……除了忙这些事,她还要照顾虫虫,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纪佳程和何利锋在餐桌旁坐下后,她匆匆给他们泡茶,又把何利锋换下来的衣服塞进洗衣机,随后出去接虫虫放学。对她来说,一天的忙碌望不到头。
“墓地准备好了吗?”纪佳程问。
“准备好了,和墓园那边联系过了。”何利锋说,“等过了头七,就把骨灰送过去。”
“老太太走得太突然了。”
何利锋站起来走进里面的房间,几秒钟后走回来,手里拎了一个很大的文件袋,文件袋口已经打开,上面残留的胶带没有一点光泽,说明是很久之前封起来的。他把文件袋放在桌上,从里面掏出一沓文件和一个硬皮本子。纪佳程猜测这个硬皮本子就是何利锋父亲的日记,既然是日记,自己就不便观看,于是他开始翻看那些文件。
文件很多,包括一些外文资料或者函件。纪佳程翻了一会儿,抽出一份问何利锋:“这是什么文件?上面是什么语?法语吗?”
何利锋放下正在翻的日记,伸头看了看说:“不像,我看像是德语……你看这里出现的公司名字的后缀是‘GmbH’,这是德国的写法,应该是德语。”
“你父亲和德国公司有生意往来啊?”纪佳程接过文件问。
“有,他跟欧洲大部分国家的客户都有生意往来。我父亲会德语、意大利语和英语呢。”
纪佳程由衷地赞叹了一声“厉害”,他从这份文件上找到一个位于汉堡的地址,确认这是一份德语文件。合同的另一方位于“Volksrepublik China”,他认为这可能是一份国际货物买卖合同。
他往下翻,发现里面的德语文件数量不少,还有英文提单、发票和装箱单,中文文件有合同、会议记录、股东会决议。纪佳程觉得文件非常杂乱,但是他相信何利锋的父亲把这些东西留下来一定是有目的的,于是他耐着性子按照时间顺序一份一份地排列着。
在他翻到一份《股东会决议》时,他的手在空中停住。那是一个叫作“新何机电有限公司”的股东会决议,决议上有两个股东,一个股东是何华清洁设备公司,签字人是“何足道”,也就是何利锋的父亲;另一个股东是江浦贸易有限公司,签字人是——“江华诚”。
纪佳程微微眯起眼,把这份文件放在一边。随着他的排列,有江华诚签字的文件又出现了好几份,有《股东会决议》和《一致行动决议书》。在一份和第三方签订的《代理销售协议》上,虽然盖的是“新何机电有限公司”的章,签字的却是江华诚。当然,还有很多协议上只盖章,没签字。
对于文件里密集地出现江华诚的名字,纪佳程感到诧异。他耐着性子继续排列文件,打算从最早的一份看起,以便厘清这些文件之间的逻辑关系。排列和筛选这些东西花了他半个多小时,等他把最后一份文件放好,他敲着发酸的腰和脖子,抬头看到何利锋脸上可怕的表情。
“怎么了?”纪佳程疑惑地问。
何利锋望着纪佳程,他的眼睛发红,隐隐闪着泪光,缓缓地把日记本向纪佳程推过来。
本子上的字密密麻麻,纪佳程看看何利锋,低头阅读。这果然是一本日记,这一页的日期是2016年5月14日。写日记的人似乎很激动,字迹有些潦草。随着阅读,纪佳程的脸色越来越差,等他看完最后一个字,他抬头望了望何利锋,眼睛里全是震惊。
似乎不敢相信,他又看了一遍,看的过程中不时在刚才那沓文件中翻找着。看完第二遍,他抬头说:“怎么会这样?”
“想不到吧?”何利锋望着远处,表情微微扭曲,“我也想不到啊……”
“董老太怎么不早点把这些给你?”
“她是顾虑到我还要靠江家生活。”何利锋阴郁地说。
“难以置信……”纪佳程又看了一遍日记上的文字,仍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何利锋坐在那里,眼睛里闪着激愤的光。纪佳程一边看日记,一边继续在那些文件里翻着。他们都没说话,直到李杏园带着虫虫回来,他们还在那里坐着。虫虫扑到何利锋身上撒娇,何利锋机械地抱住她,眼神却是恍惚的。
“虫虫,去做作业。”他努力保持温和的态度,“叔叔在做事。”
“虫虫乖,去房间写作业,”李杏园忙说,“别打扰大人做事。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叫你。”
虫虫把屋子里沉重的气氛打破了,纪佳程合上日记本,把那些文件理好放在一起。想了一会儿,说:“对离婚案件本身没什么用,但对你破局有用。”
何利锋拳头握得紧紧的,似乎在犹豫,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日记本上,眉间闪过一丝戾气。
“看来,得出底牌了。”
他在纪佳程困惑的目光中站起来,走进房间了,不一会儿拿了几张纸出来。他把这几张纸放在桌上,缓缓推到纪佳程面前。纪佳程拿起来,几秒钟后,他的脸色变了。
他感到不可思议,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把那几张纸放下,盯着何利锋。
“你当初跟我说,这个婚肯定能离成,”纪佳程的脸完全阴沉下来,“说的就是这个东西吧?”
“是。”何利锋点头承认。
“你之前为什么不拿出来?给我个理由。”
何利锋有些尴尬,摊开手说:“我之前有顾虑。”
“放屁。”纪佳程骂道,“这上面的时间是五年前。你到底想干什么?”
何利锋摊摊手,面对纪佳程的责问,显得有些心虚。他抱歉地笑了笑,说:“我有苦衷。”
“这一切都是你算好的,对不对?”纪佳程说,“不管是和江诗媛的婚姻,还是你自己被抓,都是你算好的,对不对?”
何利锋没有否认,说道:“我可以解释。”
“你最好解释一下。”纪佳程阴着脸说,“小何,我不喜欢被人当猴子耍。”
“OK,我可以解释……”何利锋说,“首先我的确需要道歉,因为我确实隐瞒了些东西。我可以从头讲起……其实,当初得知父母自杀的时候,我就觉得一定是有人害他们,所以回来后我就暗中调查了所有和我爸爸有过合作的人,经过各种旁敲侧击,江家的嫌疑最大。但和他们比起来,我太弱了,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继续查下去,正好那时候江家来慰问我,想和我继续履行婚约,我就顺水推舟地和江诗媛结婚了。”
“所以你和江诗媛结婚一开始就只是为了查明真相?”
“可以这么理解,当然也是生存需要。”何利锋说,“既然结婚是有目的的,我当然会做些预防措施……”
“比如说这玩意儿?”纪佳程扬了扬那几张纸。
“对。”何利锋坦然答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没放弃过调查江家,因为事发后我父亲的很多事业都落到了江家手里,可惜我还是没查出父母自杀的真相。我本来想继续查下去,但估计是我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江家开始排斥我,还搞了个嫖娼事件陷害我。我就想,如果是江家陷害我父亲的话,他们一定会害怕我父母留下什么东西,所以我就做了个计划,想试探一下他们。”
“怎么试探?”
“我放出风去,说我手里可能有我父亲留下来的文件。”何利锋说,“如果真是江家害了我的父母,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搞到我手里的东西,因为那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可能是炸弹。如果搞不到的话,他们一定会来害我。相反,如果他们不理睬,那么害我父母的人可能就不是他们了。”
“你是拿自己当诱饵?”纪佳程问,“那你为什么又搞什么专利,又登录江浦实业的网盘?你直接说那是你父亲留下来的设计图不就行了吗?”
“第一,那设计图确实是我画的;第二,我总要主动送点把柄,看江家是不是会害我,会害我到什么程度。”何利锋说,“其实只要有了那封邮件,我就笃定自己没事,唯一的风险就是能不能找到维护我利益的律师,毕竟我被抓进去后,江诗媛是可以给我请律师的。”
“所以你提前留下了委托书。”纪佳程说。
“对。”何利锋点头,“事实证明我都猜对了,江家一得到消息,就想置我于死地。我主动送的把柄,他们照单全收,果然借着我登录过网盘去报案把我抓起来了,然后还做了两手准备,打算在机电商会的层面断我的后路。”
“所以这印证了你的猜想:他们害怕你手里有你父亲留下来的东西?”
“还能有别的结论吗?”
“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实话?”纪佳程问,“你把我们当成工具?”
“纪律师,我很尊敬您,绝对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我知道我之前确实利用了您,我诚心向您道歉。”何利锋恳切地说,“当初认识您时,我这些设想已经在进行中了,不管我是否告诉您真相,您都需要走那些流程,不是吗?本来我出来后想和您说实话,可是那时候发现您身边可能有内鬼,我就没说。现在内鬼揪出来了,又真的找到了我父亲留下来的东西,所以我觉得应该告诉您了,虽然有点晚,可是还来得及,不是吗?”
说到内鬼这件事,纪佳程的火气消散了些,虽然他对于被利用还是心怀愤懑,但是不得不承认何利锋这样说也有道理。他闷闷地又看了下那张纸,说:“董老太早就有你父亲留下来的这些东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她怕。”何利锋说,“她之前一直跟我说江家不好,不能信,可是她更怕我冲动,知道真相后去和江家拼命。您知道她临终前和我说了什么吗?”
纪佳程望着他。何利锋低沉地说:“她说,之前怕我弱,斗不过江家,所以一直没说,现在不能把秘密带走,东西要交给我了。”
纪佳程感到震惊,他记得董老太临终前说话断断续续,非常费力,是什么样的毅力支撑着她在何利锋耳边交代这些话啊!这个老管家为何家操劳了大半辈子,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保守着秘密,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何利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放不下她从小带大的小少爷!
纪佳程心里的火慢慢熄灭了。何利锋站起来很正式地向纪佳程鞠了个躬,说:“纪律师,真的希望您能包涵。”
“算了。”纪佳程闷闷地说,“过去吧。”
“您觉得这个有用吗?”何利锋指着那几张纸问。
“有用。”
“一切拜托了。”何利锋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推到纪佳程面前。
纪佳程深呼吸一下,说:“这些东西不能庭前提交,我不想让对方提前想好怎么应对,而且这次机电商会的人在现场……”
“法庭上怎么来全听您的!”何利锋坚定地说,“尽力就行!”
纪佳程点点头,说:“如果这几天机电商会的人再给你打电话,你别痛快答应,一定要表现得很为难,很纠结,明白吗?”
在回家的路上,纪佳程还是处于复杂的情绪里,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以至于他失眠了,直到凌晨两三点才蒙眬睡去。第二天上午他起得很晚,索性就待在家里,吃了午饭才去事务所。
因为心里有事,他闷着头直奔自己的办公室,一点也没注意到事务所里气氛诡异。他在办公室翻了一会儿那些材料,就把它们锁在柜子里,盯着窗外出神,脑子里不断构思着方案,推翻着方案。
他觉得有必要让沙靓靓去查询“新何机电有限公司”和“何华清洁设备公司”的工商档案,就出门到沙靓靓的工位前找她。他把写了公司名字的纸条递给沙靓靓,然而她坐在那里魂不守舍,没有接,任由纸条飘落到地上。纪佳程知道她还在因为程溪的事难过,然而把个人感情带到工作中来是不应该的。他弯腰捡起那张纸。
沙靓靓惊醒过来,伸手想去接,纪佳程却转身回了办公室。沙靓靓伸着手,一脸尴尬。
纪佳程把纸扔回自己办公桌上,沙靓靓匆匆进来,看到纪佳程自己噼里啪啦地敲键盘,还打电话让行政团队送两张介绍信来,知道纪佳程不高兴了,赶忙道歉道:“师父,对不起,我错了,让我给你查吧。”
“你还是出去定定神吧!”纪佳程皱着眉头说。
沙靓靓难堪地站在那里,手指绞着衣角。等行政团队把介绍信送来,纪佳程抬头看到她还在,问:“你还有什么事?”
沙靓靓摇摇头,突然哭了起来。
“师父,我不是故意的……程溪,程溪他……他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纪佳程问。
“他杀人了!被抓起来了!”沙靓靓哭着说,她捂着脸坐到椅子上,泪水从指缝里滴落。
“什么?”纪佳程震惊地站起来,问,“什么杀人了?怎么回事?”
“今天上午警察来咱们所了!”沙靓靓哭着说,“找主任了解程溪的情况,还找我问了话……他们说程溪昨天杀了两个人!”
“啊?昨天?”纪佳程大惊失色,“杀了两个人?他,他杀谁了?”
“不知道,警察没说。”沙靓靓哭着说,“师父,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赶快会见啊!”纪佳程怒声道。昨天是他和程溪摊牌的日子,想不到程溪在被要求离职后居然会杀人!他回想着自己昨天和程溪的沟通,明明已经给他留了余地,他怎么会去杀人呢?
想到这里,顾不得理会沙靓靓,他推门出了办公室。一出门,数十道目光向他望过来。他大步走进主任的办公室,不一会儿,事务所管理委员会的管理合伙人们纷纷向主任办公室赶去,直到下午六点多才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脸色都很难看。毕竟程溪目前还是事务所的律师,出了杀人事件,不可避免地会对事务所的声誉和内部氛围产生影响。
上午来的警察没说细节,就说程溪昨天在酒吧里杀了两个人,问了一下他在事务所的情况。在主任办公室里,纪佳程给警官打电话,约定明天上午见面谈一下,他在电话里得知了一个情况:程溪被抓进去后,明确表示不接受本律师事务所任何一位律师为其辩护。
他应该是不想面对曾经的同事、恋人和朋友。
纪佳程坐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黑下来的天空和城市亮起的灯火,百感交集。沙靓靓红着眼睛进来问事务所会不会帮助程溪,纪佳程却无言以对。程溪走到这一步,严格来说责任在他自己,如果再给纪佳程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要求程溪离职。然而看到一个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事走向毁灭,纪佳程总有一丝负罪感,觉得自己也是产生了影响的。
世界有时候很小,小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事务所和沙靓靓为了帮助程溪,特意联系了几位其他律所有水平的刑辩律师,甚至联系了沪海市律协刑事业务委员会的一位大咖,打算把这个名单交给程溪的父母挑选。然而知道程溪父母选择的律师是谁后,很多人都大跌眼镜,其中就包括纪佳程和沙靓靓。
看到凌季雨律师坐在自己面前,纪佳程心里不知有多少头羊驼奔腾而过。
程溪的家属选择凌季雨的过程堪称简单粗暴:两位老人送完衣服,抹着眼泪站在看守所门口,因为不能见到亲人而哭泣着。这时候他们遇到了挂着“值班律师”牌子的凌季雨律师,凌大律师像闻到咸鱼的猫一样凑过来,又是安慰又是打听,还陪着掉了几滴眼泪。两位老人被这个“善良”“有同理心”“战绩辉煌”“收费不高”的“值班律师”深深地打动了,当场和他办理了委托协议。
程溪没反对,对他来说,只要不是同事,谁当辩护人都行。
凌季雨律师一本正经地坐在纪佳程对面,希望了解程溪在事务所的情况,对纪佳程几乎要骂娘的表情视若无睹。按照他的说法,他进去会见时,程溪对他的“专业水准”“非常满意”。他甚至说出纪佳程正在办理何利锋和江诗媛的离婚案件,以证明自己的说法。
“他跟你讲了很多我们案子上的事?”纪佳程问。
“没讲太多,就是说有这么个案子。”凌季雨律师端着茶杯说,“细节他没说,但是他说杀人的事与这个案子有关,好像是对方收买他了解案件信息,然后又卸磨杀驴,他一时激愤,怒而杀人。”
“你想往**杀人上靠?”纪佳程问。
“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别的办法。”凌季雨说,“他在我进去会见前已经被讯问过,就是那么说的。杀人这事没法抹掉,只能看有什么从轻情节。我不往**杀人上靠,还能有什么办法?”
听了这句话,纪佳程便知道对面这个油滑的家伙并不像他外表那么不靠谱,他的思路是正确的。“**犯罪”是个法理上的说法,某人在精神上受到刺激,或者人身受到攻击,人格遭到侮辱,一下子处于难以抑制的冲动状态,失去正常理智,在强烈而短暂的**推动下实施爆发性、冲动性的犯罪,被称为**犯罪,所谓“**杀人”即属于此类。**杀人也是故意杀人,但是与有预谋的故意杀人不同,没有长时间的犯罪预谋,没有预先确定的犯罪动机,也没有事先选择好的犯罪目标,主观恶性不如有预谋的故意杀人大。
“**杀人”在国内刑法中并无明确规定,但是司法实践中法院往往把被害人主动挑衅、挑拨而造成的情急之下杀人归入“**杀人”,并且考虑从轻。只不过这次是连杀两人,即便被认定为“**杀人”,也未必保得住命。
“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纪佳程改变了态度,“需要配合的话你就说。涉及我们办案案情的,我需要征得当事人同意才能披露,并且你要承诺保密才行。”
“那你先问问你当事人,这个离婚案的细节能不能披露,或者给我们出证明。”凌季雨说,“我要是想证明死者一开始就处心积虑给这小伙子设局,就必须把你那个案子的详情说清楚,该有的证据也得有。如果你们能出庭做证就更好了。”
“我会问的,不过不保证。”纪佳程说,“问好了我和你联系。”
“行。”凌季雨点点头,想了想又说,“听说他有个女朋友……”
“病倒了,已经休了两天病假了。”纪佳程说,“我把她的电话给你,有什么话你直接转达吧。”
沙靓靓真的病倒了,可能是伤心过度,也可能是悔恨自己一开始不该吊着程溪,总之她在工位上突然昏倒,被同事送进医院。虽然当天晚上就出了院,可是精神一直处于恍惚状态,不得不休病假在家休息。纪佳程不会过多苛责她,但是也不会去刻意安慰,有些事需要她自己走出来。痛苦是人生的催熟剂,只有经受住一次次痛苦的打击,人才能成长。
凌季雨律师把笔记本放回包里,脸上又恢复成那副惫懒模样。他打量一下四周,往会议室的门看了看,就问纪佳程:“你那个离婚案现在需要搭档吗?”
纪佳程被他的厚脸皮再次震惊了一下,说:“不需要。”
“可惜。”凌季雨律师咂吧着嘴说,“其实我办理离婚案件的水准也相当高,我本来还想在薛教授那个案子里和你交流一下呢。”
纪佳程想起之前凌季雨律师误以为自己代理方式宁,跑来兴冲冲地打算代理离婚官司的事,干笑了两声。凌季雨律师一脸遗憾,也不知道是遗憾没有与纪佳程“交流”的机会,还是遗憾少收了一笔钱。他说:“纪律师,咱们这也算是有业务交流了,以后有案子多合作啊!”
“一定要多合作!”纪佳程心口不一地说,“必须的。”
凌季雨律师拿起背包,纪佳程以为他要走了,便站起来准备送客,哪想到这孙子把手伸进包里,睁大眼望着纪佳程道:“纪律师,我说合作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啊!我是有诚意的!今天我就送你个礼物,以表诚意。”
“不不不,真不用客气。”纪佳程一听他要送礼,赶忙拒绝。
然而凌季雨律师从包里拿出来的不是什么礼品包装盒,却是几张文件。他带着狡黠的笑容把文件递过来,嘴里说:“这礼物你一定喜欢。”
纪佳程接过文件看了一眼,脸露疑惑,问:“什么意思?你给我这个干吗?”
凌季雨律师绕过桌子,一屁股坐到纪佳程身边的椅子上,脸上露出欠扁的笑容。他把脸凑过来,纪佳程闻到了一股韭菜味。在纪佳程露出厌恶表情之前,凌季雨律师轻声说了几个字,纪佳程瞬间脸色大变。
“你说的是真的?”他问。
“千真万确。”
纪佳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你别玩我,这有点匪夷所思了。”
“绝对真实,我没必要蒙你。”凌季雨律师说。
纪佳程把目光收回来,贪婪地阅读着文件,脸都快贴到文件上去了。他足足看了两遍,扭头问:“这是复印件,原件在哪里?”
“在薛炜瑾教授手里。”
“是她让你给我的?”纪佳程问,“她为什么要你把这东西给我?还有她怎么知道我在办理何利锋的离婚案?”
“唉,我知道了,她还能不知道?”凌季雨律师说,“你别忘了我也是她请的律师啊!”
纪佳程把那几张文件捏在手里,心里涌起了惊涛骇浪。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如同身处一个关卡,必须找到正确的密码才能一举突破。他要把手里掌握的信息和资料进行统筹安排,在短暂的庭审过程中达到最大的效果。他必须考虑对方可能提出的观点、可能在法庭上做出的动作,以便合理安排自己这一方的信息披露时间和证据提交时间,找到正确的“通关密码”。如果凌季雨律师刚刚给的这几张文件属实,纪佳程相信:自己离找到正确的通关密码不远了。
“兄台请坐!”纪佳程律师露出热情的微笑,“咱们好好聊聊这文件的事。要不要换杯热茶?”
正式开庭那天,纪佳程提前半小时到了法院门口,和他一起来的还有沙靓靓。她脸色憔悴,可是整个人的感觉与几天前大不相同,似乎蜕变成了一个不同的人。她拿着文件,在纪佳程旁边点着头,随后拿着文件袋向附近走去。
纪佳程向街道的另一边望去,他看到几十米外停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看出那是谁的车后,他笑着摇摇头。他还看到了机电商会的赵秋槿和洪桂彬,对于纪佳程的招手致意,赵秋槿礼貌而冷淡地点了点头,洪桂彬却理都不理。
等何利锋背着挎包赶到,他们耳语了几句,纪佳程就和他分别从不同的通道安检,通过健康检查要求和安检要求后进了法院。两个人到三楼找到审判法庭,在原告席上坐下。
赵秋槿和洪桂彬严肃地坐在旁听席上,这正是江家希望的:在他们面前彻底把何利锋搞臭,让他们彻底封杀何利锋的公司。过了一会儿,方式宁教授也来了,他忧心忡忡地坐到洪桂彬旁边,对纪佳程和何利锋的问候礼貌地点头回应。又过了几分钟,薛大伟和叶文龙走了进来,随后又走进来几个不认识的人。纪佳程看到这旁听阵仗,在何利锋耳边低声说:“都是江家找来的。志在必得啊。”
何利锋点点头。
离开庭还有七八分钟时,江诗媛和她的律师到了,正是纪佳程之前在派出所看到的黄其柏律师。他们身后跟着江华诚、潘妮娜和江士同,没看到江家其他的人。纪佳程猜想江爱云和杨文亮应该在忙着处理江诗慧的后事,江家这次付出的代价实在不小。
下午两点整,审判法官杨晓惠抱着案卷披着法袍从外面进来,看了下旁听席上的“盛况”,眉头微微皱起。书记员已经在下面提前核对了双方当事人和律师的身份,看到杨晓惠点头,便关上法庭的门,站在书记员席前。
“现在宣布法庭纪律。”她大声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法院法庭规则》第十七条,全体人员在庭审活动中应当服从审判员的指挥,尊重司法礼仪,遵守法庭纪律,不得实施下列行为。”
法庭纪律很多,比如不许鼓掌、喧哗;不许吸烟、进食;不许拨打或接听电话;不许对庭审活动进行录音、录像、拍照或使用移动通信工具等传播庭审活动;发言或提问应当经审判员许可;旁听人员不得进入审判活动区,不得随意站立、走动,不得发言和提问……
书记员宣读完法庭纪律,杨晓惠敲击法槌,庭审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