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巴音郭楞蒙古族自治州采风,承东道主相告,二百多年前,蒙古族土尔扈特部在著名民族英雄渥巴锡率领下,历尽千辛万苦,从伏尔加河地区东归祖国,他们的后代的一支就住在这一带。这引起了我很大的兴趣。当即到蒙古族聚居的和硕、和静等邻近博斯腾湖地带,访问故老,考察遗迹,并在图书馆找到了乾隆帝亲撰的《土尔扈特全部归顺记》和《优恤土尔扈特部众记》两篇碑文,深深为土尔扈特部的爱国主义精神所感动。
土尔扈特部是厄鲁特蒙古四部之一,元代重臣翁罕的后裔。四部互不统属,各自为汗。由于不甘忍受准噶尔部的欺侮,17世纪20年代,土尔扈特部在其首领鄂尔勒克的率领下,自天山北路转移至伏尔加河下游地区游牧。其时在明朝末年,他们仍然同祖国保持着较为密切的联系,经常参加厄鲁特蒙古其他各部的共同行动。清朝建立之后,他们多次遣使进贡。从顺治三年(1646年)起,历经康雍乾几代,互相往来不绝。1712年,康熙帝派出使团前去探望他们,途经西伯利亚,两年之后到达土尔扈特部。1756年该部遣使进京,历时三载,向乾隆帝呈献了贡品、方物,表明他们对沙俄“附之,非降之也”的立场。而沙俄政府却不断加紧对其控制,同时扶植土尔扈特部中的亲俄势力,进行分化瓦解,力图隔断他们与故国的联系。沙皇先后发动对瑞典、土耳其的战争,都强迫娴于骑术的土尔扈特人为其前锋,结果死伤惨重,“归来者十之一二”。
可怕的灭族之灾使部落内的有识之士忧心如焚,亟思救亡图存之计。尤其难以容忍的是沙俄实施宗教压迫,强制他们由藏传佛教改信东正教。在充满灾难的时日,他们对故国的怀念之情与日俱增。据史料记载,至迟在1767年初,土尔扈特部首领渥巴锡就已经开始酝酿东归的大胆计划。渥巴锡是一位非常有作为的青年英雄,1761年,其父敦罗布喇什病逝,渥巴锡继承了汗位,是年十九岁。十年后率部东归,开创了震惊中外的伟业。
二
东归之路极为艰难险阻。在1771年1月(乾隆三十五年十二月)举事之前,就有内奸向沙俄当局告密,渥巴锡及时做出决策,妥善应对。在组织东归故国的整个进程中,他表现出杰出的智慧和领导才能。他把近十七万人的庞大队伍分为前、中、后三部分:妇女老弱安排在中间,两侧有士兵保护;舍楞等两名勇将率领精锐部队为开路先锋;他亲自率领部队殿后,阻击尾追的沙俄军队。进军伊始便乘敌不备先发制人,袭击沙俄驻军兵营,并全歼增援的部队。尔后,经过十几天的急行军,摧毁了沿途的敌军要塞,掩护整个东归队伍以最快速度穿越冰封雪压的乌拉尔河,迅速挺进哈萨克草原,把尾追的俄军远远地抛在后面。
但沙俄当局并不就此罢休,急令奥伦堡总督指挥出兵截击,并派出骑兵穷追不舍,加上恶劣的自然条件,致使东归部队损失惨重,人口锐减。特别是奥琴峡谷之战,更为惊险。这个东进路上必经的险要山口,其时已被悍猛无比的哥萨克人控制。机智勇敢的渥巴锡临机制变,决定派遣一支精锐部队迂回到山谷后面,与正面进袭的大部队相配合,前后夹击哥萨克守敌,获得辉煌战果。当东归队伍进入姆莫塔湖地带,又陷入哈萨克小帐与中帐的五万联军的重围,被切断了前往准噶尔的通路。渥巴锡采取灵活机动的方针,派出使者进行谈判,同意送还一千名俘虏,从而争得了三天缓冲时间,迅速调整、部署兵力,在第三天深夜,渥巴锡亲率主力部队奇袭哈萨克联军,成功地突出重围,向巴尔喀什湖继续挺进。
乾隆三十六年七月初八日,前锋部队在伊犁河流域的察林河畔与前来迎接的清军相遇。至此,胜利完成了重返祖国的东归壮举。此时,全部只剩七万多人,六成以上牺牲在途中。按照清廷安排,渥巴锡一行起程前往承德。九月初,在木兰围场觐见了乾隆皇帝,几天后又陪驾到了避暑山庄。全部王公贵胄都受到了优厚的赏赐,部众也都得到了应有的赈济与抚恤。
乾隆皇帝欣喜之余,曾为诗以志其事:“土尔扈特部,昔汗阿玉奇。今来渥巴锡,明背俄罗斯。向化非招致,颁恩应博施。舍楞逃复返,彼亦合无辞。”“卫拉昔相忌,携孥往海滨。终焉怀故土,遂尔弃殊伦。弗受将为盗,俾安皆我民。从今蒙古类,无一不王臣。”
诗作艺术价值不高,但叙事、论理颇为翔实。土尔扈特汗阿玉奇是渥巴锡的曾祖(乾隆诗原注为祖父,误)。“向化”二句,意谓“土部”自动归附,朝廷应该广施恩惠。“卫拉”二句,指厄鲁特蒙古内部当年争衅不已,土尔扈特部被迫远出异国。“弗受”二句,是说如不接受叛而复返的舍楞,终将为盗滋事,莫若安顿下来使他们成为安分守己的百姓。这里体现了清廷的民族政策与安抚手段。
也正是出于安定大局的考虑,嗣后不久即颁发官印,安排“土部”六个核心成员分任各地的盟长,彻底改变了统一立汗的体制。这是清政府为防止其独立所采取的“众建以分其势”,“指地安置,间隔而住”的重大策略。这样处理也使个别成员酝酿中的争权夺位的矛盾消解在萌芽状态。安置地点主要在新疆,一部分在布克赛里、精河一带,一部分在科布多、阿勒泰地区,一部分在博斯腾湖一带。
三
近年来,反映土尔扈特部东归的文艺作品不少,就中以歌剧《苍原》和电影《东归英雄传》的影响大一些。它们在塑造渥巴锡英雄形象的过程中,对于矛盾发展、情节设置、人物刻画等方面进行多方面的探索,获得了很大成功,但有些问题处理得未尽合适。这里探讨的不是历史题材能不能加工处理,而是如何处理更合理、更真实。众所周知,艺术的真实,非即历史上的真实。写历史须实有其事,而创作则可以缀合、重组,在尊重基本史实的前提下,只要能表现真实历史的内涵,不必每一件都尽合榫卯。为了更好地认识和更深入地探寻历史的规律,也不妨变换视角和调整视点。
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没有完全拘泥于历史事实,但也并非凭空架构,而是对历史题材有选择地加以取舍,通过艺术构思进行了成功的再创造。就此,鲁迅先生指出“据正史则难于抒写,杂虚词复易滋混淆”。应该承认,《三国演义》的作者正是面临着这种两难的境地。但罗贯中毕竟是出手不凡的巨擘,他妥善地解决了这个难题。显然,较之罗贯中,《苍原》与《东归英雄传》的编导艺术活动天地更大一些。三国人物故事流传久已,为人们所熟知,这就使创作构思受到某种预定的制约,即不能完全无视原有的人物、主线和重要情节。而土尔扈特部东归的经过,史料记载有限,世人知之甚少。这样,剧作家便有了更多的创作余地,尽可自如纵笔,而无须更多顾忌。这原是有利条件,但也是一个容易掉进去的陷阱,弄得不好,就可能离开史实过远。这也是应该加以警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