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十年(1860年),洋务派首领恭亲王奕訢奏请设立总署衙门,专门办理对外交涉事务。当时,清朝官吏都不懂外语,跟洋人打交道很困难。于是,恭亲王建议在总署领导下,设立京师同文馆,培养外语人材,以任翻译。同治元年(1861年),慈禧和慈安批准了这一建议。
“同文馆”本来是宋代接待外国使节的招待所之一。因为它具体负责接待高丽人,高丽与大宋同属汉文化圈,高丽也使用汉字,属于“书同文”,所以有此命名。清廷把教授自己子弟学外语的地方取了这样一个怪名字,真是怪怪的。
同文馆一经开办,立即受到顽固派的诋毁。在大学士倭仁等人的煽动下,一时间“京师口语藉藉,或贴纸于前门,以俚语笑骂:‘胡闹,胡闹,教人都从了天主教’。”有人特意作了这样的对联,予以挖苦:“‘未同而言,斯文将丧’,还云:‘孔门弟子,鬼谷先生!’”更为胆大者竟在同文馆门口贴了一副对联:“鬼计本多端,使小朝廷设同文之馆;军机无远略,诱佳子弟拜异类为师。”
同文馆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招不到学生。当时,弥漫社会的是科举崇拜,谁肯学习洋鬼子的话?人们普遍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只有读儒书,学八股,考秀才、举人、最后中进士、入仕途,才是人生正道。
同文馆最初只能在“天资聪慧,年在十三四岁以下八旗子弟”中遴选。即使是旗人,也受到汉人科举至上风气的影响,一些旗人担心子弟学了洋文,就会把灵魂卖给了洋鬼子,所以,都不太愿意把他们送进同文馆。朝廷只好采取物质刺激的办法,多给助学金(当时称作“膏火费”,意为晚上点灯阅读的花费),每月三两白银(《儒林外史》中开篇讲的那位乡村塾师周进,一年薪金才十二两白银),读一两年后,可升至六两。学习成绩好,高班学生如能辅导低班学生,还有报酬,最多的一个月可以拿到十五六两。这样一个学生一年下来可以拿到近二百两。而一个七品知县,年薪不过七八十两。学生的伙食更是天天三顿宴席,夜里听戏回来晚了,还可以叫厨子起来做宵夜,送到寝室。就是这样来学习的学生仍觉得矮人一头。同文馆优秀学生张德彝后来做了驻英国、法国等国公使,官至三品,他晚年回忆自己的一生时,还对子弟说:“余不学无术,未入正途。愧与正途为伍,而正途亦间藐与为伍。”可见洋务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之低。
同治元年七月二十五日(1862年8月20日),同文馆在总署隔壁开学。太仆寺卿徐继畲(1795—1873,山西五台人,字牧田。著有《瀛环志略》)因“老成重望为士林所矜式”,被任命为总理同文馆事务大臣,聘英国人包尔腾为教师。最初连学制都没有,是个混饭吃的地方。光绪十一年(1885),同文馆整顿、制定了《同文馆章程》18条,《续增同文馆条规》8条。以后又陆续开设法文、俄文、德文和东文(日文)馆,同文馆教学才逐步走向正规。
同治四年十月(1866年12月),奕訢、李鸿章等主张在通晓西语基础上,进一步学习西方的“推算之学,格物之理,制器尚象之法”,掌握“一切轮船火器等技巧”,对于“中国自强之道,似有裨助”。朝廷表示同意。次年正月二十三日(2月27日),两宫太后发布懿旨,奖励恭亲王、李鸿章等洋务派官员。
可是,在同文馆增设算学馆的建议一经提出,就遭到顽固派的强烈反对。正月二十九日(3月15日),御史张盛藻攻击说:“若令正途科甲人员习为技巧之事,又藉升途、银两以诱之,是重名利而轻气节,无气节安望其有事功哉?”并认为自强之道不在制造轮船、洋枪,而在于精通国学,“读孔孟之书、学尧舜之道”,培养气节。有了气节就可以“以之御灾则灾平,以之御寇则寇可灭”。慈禧当天就发上谕予以驳斥:“朝廷设立同文馆取用正途学习。原以天文算学为儒者所当知,不得目为机巧,……该御史请饬廷臣妥议之处,著毋庸议。”
二月十五日(4月1日),大学士倭仁也上奏反对:“窃闻立国之道,尚礼仪不尚权谋;根本之途,在人心不在技艺。今求一艺之末,而又奉夷为师,无论夷人诡谲未必传其精巧,即使教者诚教,学者诚学,所成就者不过术数之士,古今来未闻有恃术数而能起衰振弱者也。天下之大,人才之众,不患无才,如以天文算学必须讲习,博采旁求,必有精其术者。何必夷人?何须师事夷人?”还有人紧随其后,咒骂同文馆是“不祥之物”,把当时的久旱不雨、阴霾满天、疫病流行等自然现象,都说成是同文馆引起的。
恭亲王于三月初二(4月16日)再上一奏,对这些谬论加以驳斥,指出:“此次招考天文算学之议,并非矜奇好异,震于西人术数之学也。盖以西人制器之法,无不由度数而生;今中国议欲讲求制造轮船机器诸法,苟不借西士为先导,俾讲明机巧之原,制作之本,窃恐师心自用,枉费钱粮,仍无裨于实际。……查西洋各国,互相师法,制作日新。东洋日本,近亦遣人赴英国学习文字,究其象数。为仿造轮船张本,不数年亦必成。西洋各国,雄长海邦,各不相下者无论矣。若夫日本,蕞尔国耳,尚知发愤为雄;独中国狃于因循积习,不思振作,耻孰甚焉!”
倭仁是理学大师、同治帝师、军机大臣,权高位重,影响很大。不放倒倭仁,算学馆休想办成。几经思量,三月十九日(5月3日),恭亲王终于想出了“以其之矛、攻其之盾”的策略,上报当天,两宫太后就降下懿旨:
“至倭仁原奏内称:‘天下之大,人才之众,不患无才,如以天文算学必须讲习,博采旁求,必有精其术者。’该大学士自必确有所知,着即酌保数员,另行择地设馆,由倭仁督饬讲求,与同文馆招考各员,互相砥砺,共收实效。”并“命大学士倭仁在总署行走”。
恭亲王与两宫太后联手,狠狠地“幽”了倭仁一“默”。两天后,倭仁举手投降:“近同文馆既经特设不能中止,则奴才前奏已无足论,应请不必另行设馆,由奴才督饬办理;况奴才意中并无精通天文算学之人,不敢妄保。”倭仁既不敢牵头再办一所“同文馆”,与同文馆分庭抗礼;也不愿担任总署大臣,直接与洋人打交道。
三月二十四日(5月8日),针对倭仁的辞呈,慈禧不依不饶,再发懿旨:“总署公务关系紧要,倭仁身为大臣,当此时事多艰,正宜竭尽心力。以副倭仁,岂可稍涉推诿?”竟不准许倭仁辞职。
倭仁被一“将”到底,毫无退路,整日神情沮丧,不知如何是好。他占了一卦,得“讼之初六,履之初九”,都是在位不吉之兆。三月二十九日(5月13日),是太庙祭祀的日子,各位大臣都要站班。站班之后,倭仁爬上马去,意外“失足”摔下,借用别人的轿子抬回了家,被免职休养,才得以解脱……
经过恭亲王等人的力争,在慈禧的支持下,算学馆终于成立。此后,同文馆又逐步扩充各种自然科学课程,学生也陆续增加到一百二十名,实际上成了一所培养外语和自然科学人才的高等专科学校。
同治八年八月(1869年9月),美国公使兼清廷总税务司赫德决定,请丁韪良担任同文馆总教习。丁韪良想了想,把手一摊,说:“我并不反对出来修剪一下灯芯。但条件是,你必须提供充足的灯油。”赫德说:“好吧。你负责修剪灯芯,而我来提供灯油。这样,就可以让同文馆这盏灯在大清的夜空里更加明亮一些。”从此,丁韪良开始到同文馆授读,并在总教习位置上,一干就是2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