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年夏,江北。
此时此刻,曹军主力云集关中,前线兵锋直指汉中。曹操亲率北方各州兵马向川蜀开进,意图占据汉中之地,以期窥视蜀地,屏障长安。但如此大规模的兵力调度,使得江北漫长防线上的兵力一时间极度稀薄。
东吴敏锐地注意到江北防线曹军兵力的空虚,随即开始图谋渡江北上。自去岁北方大军调度之初,东吴的小规模兵力试探便从未断绝,淮河两岸每日活跃着不计其数的探马斥候。很快,南岸的东吴主力注意到,江淮防线方向的曹军早已是外强中干,实际并没有多余的兵力驱逐东吴的探马。于是武装强渡的东吴部队与日俱增,淮河防线上的曹军不得不一再收缩,最终在东吴的武力威胁下,退守至关键城池,将城池以外的大片土地拱手让与吴军。
在扫清了强渡淮河的军事障碍之后,七月,孙权亲自率领江东主力十万兵马,浩浩****渡过淮河,向着曹军腹地推进。
合肥,这座横亘在曹操大本营许昌与东吴十万大军之间的军事重镇,即将成为两军对峙的第一线。
自古以来,长江天险的防御便在于千里江岸上的几座重要城池,淮河流域的合肥正是其中之一。它好似棋局中的“棋眼”,自江北牢牢扼守着淮河,叫江东大军无法**,进入北方腹地。所谓守江必守淮,合肥一旦有失,则淮河防线必然全线崩溃。
连年以来,东吴多次企图染指合肥,皆在坚城之下失利而归。眼下曹军主力西征汉中,中原空虚,合肥城中守军不过七千,对东吴而言,实在是攻取合肥、进窥中原的绝佳时机。因而此番出征,孙权几乎征调了东吴帐下全部的精锐兵马,名将云集,甘宁、潘璋、凌统、宋谦,皆是江东战功赫赫的宿将,可见东吴对此战取胜之心切与重视。
八月,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合肥城头风声萧索。
张辽独自伫立在城楼之上,遥望远处密集的火海,心中忧虑重重。
城池之外,东吴数万前锋兵马已于昨日抵达,眼下正在不足十里的近郊安营扎寨。昨日夜间,张辽还能命城中斥候往来,打探东吴大军的动向,但到了今日天明,城外已经遍地是敌军旗号,城中斥候打探军情的难度陡然上升。根据最近的情报显示,城外东吴各部兵马正在沿着合肥的城郊布下包围圈,仅在向北的一侧留出一道缺口。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让张辽意识到,那一处缺口绝不是吴军的疏忽,而是东吴领兵大将有意为之。合肥毕竟城高墙厚,十万东吴大军若是强攻,必然免不了一场血战,此次东吴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以包围胁迫守军放弃城池,并使守军只能向着东吴留下的缺口撤退。
决不能顺着敌军的心意行事,不然城中七千将士将有倾覆之祸。
张辽默默攥紧了拳头。
“将军,我观贼兵一时半刻不会攻城,将军还是早些回营歇息吧。”远处等候良久的副将见张辽神色略有疲惫,不由得上前劝慰。
张辽像是没听见,低头默默沉思片刻,沉吟道:“敌军远道而来,兵马立足未稳,因而在等待后续主力,不会立即攻城……此时只有主动出战,将东吴部署全盘打乱,城中将士方有一线生机。”
“将军,您说什么?”副将一愣,往前凑近了几步。
“立刻将我的马匹牵来,随我去李典、乐进两位将军府上。”张辽一掀斗篷,疾步朝台阶走去,“事关城池存亡,我要连夜商讨退敌之策!”
“遵命!”副将连忙跟了上去。
夏风掠过城头,飘向远处的东吴营寨。主帐之内,孙权召集麾下一众武将,也在商议接下来的攻城计划。
“眼下军中将士正在加紧赶制攻城器械,三五日便可发起攻城。”宋谦大声禀报道。
“三五日还是太久。”潘璋不以为意道,“依我看,眼下军中的器械已足够使用。明日我可亲率精兵三千,为主公破开合肥城门。”
“合肥坚城,不可小觑。”宋谦皱了皱眉,“我军远道而来,准备尚不充分,怎可轻举妄动?”
“正因我军远道而来,才万不可在坚城之下停滞不前。”潘璋不耐烦地挥手道,“主公的志向可不止一座小小的合肥城,而在许昌,更在中原。”
“这……将军如此急功近利,只怕终会拖累三军。”宋谦的脸色沉了下来,“城中守军虽少,但乐进、李典皆是跟随曹操多年的宿将。那张辽更是深不可测,以降将身份在曹军中身居如此高位,必定多有过人之处,怎可忽视?”
“你才上过几回战场?主公幼年时我便随侍主公旁侧,半生征战,攻破的城池不计其数,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如何打仗!”潘璋颇为不屑地冷哼一声。与宋谦这种近卫亲兵出身的将领不同,潘璋在军中的地位是靠无数敌军的人头积累上来的,在孙权面前说话自然有几分底气。
一旁的甘宁、凌统等人眼见气氛不妙,连忙劝阻道:“二位将军且先息怒。大战在即,军中大将万万不可因小事伤了和气。”
高座之上忽然传来一阵笑声,众人一齐看去,只见孙权大笑着击了击掌:“两位将军虽意见不合,但总归是在为我大军谋求取胜之道。我看,此战军心可用,合肥已然是我掌中之物!”
“主公威武。”众将齐声附和。
“我料想曹操既然已经将主力云集关中,自然无力挥师援助。我军大可从容图之,不必操之过急。”孙权沉吟道,“合肥眼下既然已经孤立无援,我军又何必急于攻城?不妨先困他三五日,静观其变。”
“主公明鉴。”潘璋听出了孙权话中的意思,颇有些不甘地抱了抱拳。
“宋谦,催促营中工匠,加快军械制造进度,争取三日之内完工。”孙权抽出令牌递给宋谦。
“遵命。”宋谦连忙抱拳。
“潘璋、甘宁、凌统。”孙权又抽出几枚令牌,“继续率部扫**合肥周边郡县,北面的缺口暂时不要填补,那是留给合肥守军的一道大礼。”
“遵命。”诸将齐声答复。
“夜已深,诸将今日辛苦,这便各自散去歇息吧。”孙权挥了挥手,帐下众将向孙权行礼过后,纷纷四散而去。临走之前,宋谦的目光与潘璋交汇,宋谦忽地感到一股莫名的敌意,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待潘璋掀开帘帐走远,宋谦这才犹犹豫豫地凑到孙权座前,小声表达了自己对战前武将不和的担忧。
没想到,孙权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笑着挥了挥手:“你多虑了,潘璋将军不是为了私怨而不顾军机要务的人。”孙权淡淡说道,目光越过帘帐和营寨,望向遥远夜色中静静伫立的合肥城,“况且,若说军中不和睦,对面守城的三位敌将,只怕才是真正的彼此防备吧?”
宋谦一愣,忽然想起曹军中流传多年的说法。曹军诸多大将之中,张辽、李典、乐进三位将军素来不合,往日共富贵尚且彼此不能相容,何况眼下同生死?
想到此处,宋谦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如此说来,合肥城指日可破。”他淡淡一笑,略一行礼,转身出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