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作壁上观(1 / 1)

随着秋日渐渐来临,风中略微多了几分刺骨的寒意。清晨的营寨之内起了浓雾,值守营寨大门的军士不由得打起了精神。大雾天若是敌军趁机前来偷营可就大事不妙。

浓雾之中忽然传来隐约的马蹄声,军士们彼此对视,犹豫是否要通知都尉前来查看军情。但不过片刻迟疑的工夫,浓雾后的来者便渐渐显露出面容来。

“啊,是吕将军。”军士们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是丁原营寨那边的粮草补给到了,这次依旧是由吕布亲自押送过来,军士们连忙通知张辽出寨迎接。

“吕将军这是换了坐骑吗?真是匹难得的好马!”有眼尖的军士忽然发现吕布**的战马换了颜色。原本那匹平平无奇的纯黑色乌孙马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匹高大威武的火红色大马,四肢矫健有力,鬃毛梳理得井井有条,一眼便知此马绝非凡品。

“此马乃是一位久未相见的故人所赠。所谓宝马配英雄,我吕布既身为武将,驰骋疆场总归需要一匹好马。”吕布的神色看上去颇为得意,大概是对战马极为满意,“此马名唤‘赤兔’,疾跑如风,性如烈火,岂止是难得,实在是世间罕见的良驹!”

“恭喜将军收获如此良驹,他日上阵杀敌,岂不如虎添翼!”军士啧啧称赞。

晨雾之中,匆匆赶来接收粮草物资的张辽忽地一愣。他听见了军士与吕布的对话,更看清了那匹如同火焰般燃烧的战马,心中不由感到疑虑:并州并不产此类品种的马匹,吕布这匹战马是从何处得来的?对武将而言,一匹良驹犹如第二条性命,什么人会如此豪迈,将世间罕见的良驹转手赠予吕布?

没等张辽想清楚其中的隐情,吕布忽然策马向张辽奔来,在张辽跟前翻身下马,一手揽住张辽的肩膀,似乎有隐秘之事相告。

“文远贤弟,许久不见,可把我想坏了!来来来!”吕布夸张地大笑着,不由分说拖着张辽朝僻静处走去。待到四下无人时,这才收起一副嬉笑的神色,郑重问道:“文远贤弟,前些时日你我在寨门前的一番对谈,军中可曾有第二人知晓?”

“寨门前的对谈?你我谈过什么了?”张辽面不改色地反问,迷茫地眨着眼睛。

时隔半月,吕布似乎也多有长进,一见张辽这副反应,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有贤弟这句话,我心里便踏实多了。”

“将军可是有何谋划?”张辽继续装傻充愣。

“这……无事,无事。”吕布咧嘴一笑,上下打量着张辽,忽然又压低了声音,“我观贤弟也有远大志向,难道不曾发觉,以你我的才干,实际可以开创一番更大的功绩吗?”

“将军是当世豪杰,若想要建立功绩,自然易如反掌。”张辽也在暗中观察着吕布的反应,“只是,你我如今受限于京都豪门望族之下,要如何才能有出头之日呢?”

“这……贤弟不必多问,今夜之后,自然见分晓。”吕布神秘一笑,没再回话,而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张辽的双肩,回身走向他的赤兔马。果真是一匹罕见的好马,骨肉匀称,线条刚硬。只是,张辽内心很没有道理地浮起一个念头:这样一匹宝马,所应相配的,似乎不该是吕布这样的主人。

这一夜,张辽睡得并不安稳。今日吕布已经将话说得十分清楚,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对丁原动手了。倘若张辽内心真的感激丁原的知遇之恩,今夜他便应该立即向丁原禀告此事。

但鬼使神差地,张辽选择了作壁上观,无动于衷。某种程度上说,这等同于与吕布共同参与谋害丁原。

扪心自问,自己内心所求的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自张辽踏出雁门土地那一天起便在苦苦思索,至今仍未有答案。细细想来,这一年多漂泊京都,大部分时间,张辽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而是被命运推着奔向战场。

“伪善之人。”脑海中一个低沉的声音悠悠说道,“你对士兵们善良,不过是希望他们为你卖命罢了。倘若你本质真是善良之人,为何对你的恩人见死不救?”

“不必听他胡言乱语。”另一个高亢的声音忽然插嘴,“身逢乱世之中,哪里还有什么本性良善?若想要有尊严地生存下去,必须要放弃一些东西!丁原今夜纵使遇刺又如何?他身为一州刺史竟识人不明,此事还要怪到你的头上?又不是你亲自动的手!”

“军中缺粮之时,是谁雪中送炭,你都忘了吗?”低沉的声音失望地叹气,“你这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那为何不想想,军中为何会缺粮?那袁本初命令我等去打一场必败的仗,这与命令我们去送死有何区别?再说那丁原,我军与那西凉铁骑鏖战之际,丁原大军是否就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些高高在上的公卿,有谁会真正在意我等的生死?”

“你若一直怀着这样一颗狭隘之心,此生所能达到的高度也不过如此了。”

“笑话,倘若连明天都活不过,谁还会在意以后?”

“文远,我等今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仰赖丁原大人昔日举荐,让我等领兵奔赴京都。就这一点,足够我等感激一辈子。”

“什么?再说一遍?你且想想我等前往京都是何缘故?朝廷本就是用人之际,丁原不过顺水推舟罢了。我等能走到今天,靠的是自幼苦练武艺,是兵法战阵的指挥,是尸山血海中艰难求生的意志。说到底,最应该感激的应当是自己!”

“够了!都别吵了!”张辽心烦意乱地坐起身。营帐内空空****,仅有张辽一人。凄冷的月光照射进来,洒在身上竟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父亲,我该怎么做?”张辽在心里问,感到自己在这一刻又变回了孩子。

“若京都之人皆为虎狼,吾儿当做那个,斩狼之人!”一声洪雷巨响回**在耳边,叫张辽浑身一颤,猛地站起身来。

“斩狼之人……斩狼之人……”张辽在心里默念,“倘若我注定要向着武人的权力之巅攀爬,那么这一路上我究竟该抛下多少东西?”

这个问题,无人能回答他。

营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先是孤零零的一人一骑,紧接着是数以百计的战马从远处飞奔而来。张辽心下一颤,反手从案台上取过长刀,直冲帐外而去。

“雁门骑军都尉张文远何在?”帐外有人大喊。把守大门的军士连忙跑来通报,却在半路上便与张辽相遇了。

“何人在营帐外叫喊?”旁侧里冲出来陈竺的身影,浑身上下披挂整齐,背后披风甚至都还未取下,看来今晚彻夜难眠的不止张辽一人。

“好像是袁司隶的信使。”有人高声回答。

“他还敢派人来此?”陈竺一听袁本初的名号便直冒火气,“若不是他不给发放粮草补给,我军何至于如此狼狈?”

“先去看看情况。深夜来访必定有要事。”

张辽与陈竺来到营寨前,没等他们停住脚步,马背上的信使便一跃而下,三两步来到二人面前,二话不说便在他们面前跪下了。

“这是何意?”张辽一愣,下意识要去搀扶,一旁的陈竺却冷冷地将他拦住了。

“先听听他要说什么。”陈竺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