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大地转眼被日光照亮。张辽率领骑兵沿着西凉铁骑退去的方向急追,最终在二十里外的一处村镇遇上了大批兵马,其中一支人马高高举着袁字大旗,想必是袁绍的兵马。
为了稳妥起见,张辽并未下令让本部兵马向前方靠拢去,因为西凉铁骑的旗号也在不远处飞扬。
张辽与陈竺不由彼此对视一眼。
局势比想象的还要糟糕。西凉铁骑数千前锋已经展开冲锋阵型,而反观袁绍一方的兵马,原本便是在洛阳城内混战中临时拼凑的部队,经过一夜搜寻已经是人困马乏,加上人数不过千余,敌众我寡之下,一旦西凉铁骑发起冲锋,袁绍必败。
张辽麾下本有三百精骑,一路上分兵近百,方才与西凉铁骑的遭遇战又损失不小,眼下身边不过一百五十骑,即使投入战场也无济于事。
“都尉不可轻动。”陈竺面色阴沉,“西凉铁骑的冲锋向来以蛮勇和不计代价闻名于世,都尉麾下骑兵虽训练尚可,但面对如此残忍嗜杀之军,依旧毫无胜算。”
“我明白。”张辽轻声叹气,“但乱世之中,你我这样的小人物又怎么掌握得了自己的命运呢?”
他的话音未落,远远跑来一人一骑,高举袁绍的旗号,原来是袁绍的信使。早在张辽率部抵达外围的第一时间,袁绍便注意到了这支援军。见这支骑兵迟迟未动,这才令信使前来发号施令。
“你们可是大将军府发来的援兵?”信使高声问。
“正是。”张辽与陈竺一同行礼,“属下张辽援助来迟,还望司隶大人见谅。”
“既然是来救援,为何不前来相见?”信使颇有些不满地质问。
“实不相瞒,大将军府交代给属下的职责有二,一是为驰援司隶大人,二是尽快找到天子下落,将他安全护送回洛阳……”
“你说的都是同一件事。”信使不耐烦地打断道,“陛下此刻正在你我身后的村子里,司隶大人本要护驾回宫,却突然遇上凉州刺史的兵马横插一刀,不由分说要将陛下劫走。司隶大人自然不允,这才领兵与西凉兵马对峙。你们既然也是来救驾的,还不快随我去面见司隶大人。”
一旁的陈竺朝张辽使了个眼色,张辽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司隶大人所部兵马已经被西凉铁骑团团围困,我手边这些兵马只怕冲不开包围圈。”张辽无奈说道,“可否令属下的副将随同前往拜见司隶大人?若是有军令,便让属下的副将传达好了。”
信使犹豫了片刻,颇不情愿地点点头:“也罢,那你便随我来吧。”
陈竺朝张辽一抱拳,随着信使策马远去了。两人两骑非常轻松地跃过了西凉铁骑的封锁,原本西凉军包围袁绍也只是为了限制他们的行动,实际上在等他们的主将——凉州刺史董卓。眼下他正在飞马赶来的路上,待到他率主力抵达此处,袁绍一方将再无半分机会,因此留给己方的时间其实相当有限。
张辽在高处默默打量着西凉铁骑的军威。这些凉州武士身上仍旧带着些许蛮族人的质朴与悍勇,大概是因为西凉铁骑的武士本就来自凉州大大小小的部落。为了方便冲锋,他们只披着黑色的皮甲,有的甚至**着胸膛。他们的马背上背着长弓,腰间挂着弯刀,手中持着七尺长枪,数千长枪高高竖起时如同黑色的锋利稻草。
张辽很快便有了判断:眼下自己手中的兵马绝不是西凉铁骑的对手。
片刻之后,陈竺孤零零地策马返回阵前,脸色黑得吓人。
“如何?”张辽一见陈竺的脸色便有了预感,“司隶大人是不是命令我们杀入西凉铁骑大营,强行将陛下夺回本阵?”
“都尉猜不错。”陈竺冷笑一声,“司隶大人命令我们,主动与西凉铁骑主力一战,力争取胜,为全军做出表率,以展示西凉铁骑并非不可战胜。真不愧是世家望族的后人,连命令部下去送死都要说得如此义正词严。”
张辽叹叹气:“在这些世家眼中,我们这数百骑兵的性命不过是数字罢了,即使是送死又何妨?若是能用我们这百来条人命换来陛下震怒,从而认定西凉铁骑不知礼数,司隶大人才是忠心护主,那便是物尽其用了。”
“果不其然,古往今来,凡是成大事者,哪个不是踏着累累尸骨一路向前?”陈竺愤愤道,“那么都尉大人要如何决断?若不遵从司隶大人的命令,便是战前违抗军令,到头来还是免不了一死。”
“我没什么好决断的,虽然刀口舔血、死里求生对行伍中人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但我绝不会让自己的部下无缘无故地送死。”张辽注视着面前虎视眈眈的数千西凉铁骑,“袁本初想要踏着累累尸骨向前是他的事,我虽然钦佩袁司隶的气概,却也断然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他脚下累累尸骨的一员!”
张辽回身下令道:“本部兵马原地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
一旁的陈竺默默打量着张辽的神色,忽然明白了他的对策。
“怎么样,子直兄,随我走这一遭吧。”张辽淡淡说道。
“有时真不知道都尉究竟是妇人之仁还是一腔悍勇。”陈竺无奈地笑笑,“也许二者兼有。”
二人策马来到西凉铁骑大军近前。片刻之后,密集的黑色荆棘丛向两侧裂开,一员魁梧的大将背着长枪缓缓走出阵列。
“来将通名!”男人眯起眼睛打量着张辽,轻蔑地说道。
第一次阵前对决,可别太丢脸。张辽在心里说,默默提了一口气。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雁门骑军都尉张辽张文远,特来此取你狗命!”张辽放声大喊。
对面的男人像是愣住了,大概是因为从没听说过小小都尉也敢在阵前挑战大将;远处观望战局的袁绍兵马也愣住了,因为这绝不是他们所期望的解围方式;就连身后的陈竺也愣住了,因为他立刻听出张辽从来没有叫阵的经验,一张口便显得底气不足,只怕还未交手便要被人嘲笑。
“你不过区区都尉,竟敢前来叫阵,是嘲笑我西凉无人么?”男人咆哮起来,“你既然非要前来送死,这颗人头我便笑纳了!”
说罢,男人猛然挥舞长枪,径直朝张辽猛刺过来。真不愧是以长枪冲锋闻名的西凉铁骑!看似普通的一刺,却有无穷的变化,无论朝哪个方向躲闪都会被枪尖迅速锁定。而张辽手中的三尺长刀在攻击范围上便落了下风,一旁围观的西凉武士纷纷流露出轻松的神色,想来是认为此战已经毫无悬念。
“这就是阵前决定生死的瞬间!”张辽心脏飞速跳动,脑海中依旧牢记着父亲的教诲。所谓生死瞬间,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精确的计算,没有周密的考量,一切出自本能,你所挥舞的每一刀,手臂聚集的每一分力量,都是为了迅速将敌人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