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洛阳惊变(1 / 1)

在张辽紧锣密鼓地操练部队时,洛阳宫廷内的斗法仍未停止。朝中外戚集团与宦官集团的明争暗斗还未尘埃落定,大将军反手又对董太后一番料理。

先帝之母董太后自刘辩即位之后,心中颇有不快。为了与朝中何进一派势力相抗衡,董后先封皇子刘协为陈留王,又任命国舅董重为骠骑将军,意在与何进兄妹分庭抗礼。无奈的是董后实力远不及何进。很快,朝中廷臣便在何进的安排下向皇帝上奏称:董太后本为藩妃,先帝驾崩之后便不宜久居宫中,应迁往河间安置。

皇帝本为何进兄妹手中傀儡,自然准奏。于是何进迅速点齐兵马,不等董太后有所反应,便将她强制送出洛阳;随即又调集精兵,将国舅董重府邸团团包围。董重自知大势已去,乃挥剑自刎。董太后与何皇太后的斗法,最终以何进兄妹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自此,何进在朝中权势已达顶峰,再无人可与之比肩。得益于此,张辽也得以结束护卫使命,不必终日率部往返于大将军府邸。本部兵马仍驻守洛阳城外,听候朝廷调遣。

如此一来,张辽在洛阳军营的日子竟难得地清闲下来。

入夏后的一日,快马载着自并州来的信使来到张辽帐前。

信使踏入大帐之前,张辽与陈竺正在小声密谈。

“已经有确切消息传来,董太后在迁往河间的途中死于非命,灵柩不日将送回京都。”陈竺低声道,“坊间已有传言,说此事乃是大将军指使,话里话外皆在暗示大将军有所图谋,此种流言,实在对大将军不利啊。”

张辽叹叹气。他对于大将军谋害董太后一事倒没有特别的反应,自己早已不是一年前初来洛阳时的无知少年,朝堂之内的斗争本就是你死我活,并无稀奇。

“关键是,此事本该密不告人,但眼下竟传得满城风雨,只怕幕后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张辽感叹道。

“当今朝中,除了十常侍那帮宦官,还有哪方势力会有如此胆量呢?”陈竺冷笑一声,“依属下看来,他们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张辽正要答话,忽然听见兵卒来报,并州信使正在帐外等候。

“并州又有信来?刺史大人近日联系得实在频繁了些。”陈竺起身迎接,从信使手中取过信件,“这次不知又有何指令。”

“丁大人大约也察觉到京都异动,有所准备了。”张辽沉吟道,见陈竺举着信件半晌没说话,微微一愣。

“子直兄,信上所言何事?”张辽问。

“这……”陈竺放下书信,愣了片刻,才想起递给张辽。

“信上说,大将军向天下各州郡兵马发出邀约,命他们率领各自本部精锐兵马入京都,助大将军诛杀朝中宦官。”陈竺严肃说道,“丁刺史已点齐并州精锐马步军五千人,以吕奉先为先锋,星夜奔赴洛阳而来。”

“什么?”张辽一惊,手中书信险些飘落在地。

自光武中兴以来,洛阳还从未有过如此变局。天下州郡精兵良将汇聚一堂,届时会发生什么,没人可以预料。

接下来数日,张辽几番在城中打听,才渐渐摸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起先,大将军命人以鸩酒毒杀董太后,此事不知怎么被为十常侍知晓。很快,朝中宦官开始于朝臣之间散布此事,大肆渲染大将军的狼子野心,甚至说大将军有昔日王莽之象,意图颠覆汉室江山。大将军闻言勃然大怒,要举兵入朝,将宦官屠戮殆尽。奈何十常侍早已私下讨好何皇太后,何进几度欲兴兵除贼,都被何后阻拦。

据张辽从大将军府上同僚打听到的消息,是袁绍在一旁献上一策,说应当召集四方英雄之士领兵来京都,以重兵威压胁迫何后不得包庇宦官,如此何进便可从容踏入内廷,将诸宦官尽数屠之。据传,何进闻言大喜,毫不犹豫地应允了袁绍的计策。

“这算什么计策?”陈竺听闻此事,大为不解,“如今大将军仰仗皇威,又有兵权在身,若是有心诛杀宦官,则应当速发雷霆,行权立断,则大事可成。可大将军偏偏要召外兵入京都,届时各路精兵汇聚一堂,各怀一心,若各军之间反生干戈,大事难成不说,岂不是叫天下耻笑?”

“大将军的安排的确过于草率,我听说西凉刺史董卓接到书信后大为欣喜,当夜就点齐凉州兵马二十万,眼下已在开赴洛阳的途中。”张辽沉吟道,“此人本也出身寒门,乃依靠献媚于十常侍而有如今高位,此番又受大将军将令率兵来京都诛杀宦官,实在叫人摸不透。”

“如今可是天下豪杰共聚一堂,若生变故,都尉该怎么办?”陈竺严肃问道。

张辽沉思良久,猛然起身。

“即日起,令全营做好战备,日夜操练,以防不测!”

同一时刻,辽阔的关中平原,大汉前将军、鳌乡侯、西凉刺史董卓,勒马停在平地之上。在他面前,正是昔日的大汉都城,现已残破凋零的长安。

在他身后,二十万西凉大军绵延十数里,旌旗纷飞,长枪如林。黑衣铁甲徐徐涌动,好似平原之上的黑色潮水。

董卓的目光中忽然流露出几分沉思。

“主公在思虑何事?”一人在董卓身后问。

董卓回身,见身后正是谋士李儒,又将目光投向长安,沉默不语。李儒微微一愣。他跟随董卓多年,还是第一次从主公眼中看见迟疑不定的神色。

“想当年我年轻时,混迹于凉州蛮人之间,向来被世家公卿看不起。”董卓慢悠悠说道,“可如今世事变幻,当年被公卿所瞧不起的乡下蛮人,今朝也要率领大军入京都朝拜。李儒你说说看,以我军军威之盛,会不会让昔日所谓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卿高看我一眼?”

李儒闻言,略微思索片刻,朗声答道:“主公的出身,在世家公卿眼中,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即使今日带甲二十万入京都朝拜,公卿也许会为军势所畏惧,但内心深处终究是看不起主公的。”

“李儒你好生大胆,竟说出如此狂妄之语!”董卓脸色一沉,颇为不快。

“李儒所言不过是实情罢了,主公心中亦如明镜。”李儒正色道,“主公年轻时尚且对高高在上的诸位公卿毫不在意,自在地做一个凉州蛮荒之地的乡下人,如今重兵在握,怎么忽然瞻前顾后了呢?”

“此话怎讲?”董卓一愣,不解其意。

李儒淡淡一笑,坦然答道:“过去看不起主公之人,今日依旧不会高看主公一眼。但当年主公对于公卿的讥讽无能为力,今日却领精兵铁甲二十万入京都,任何对主公怀有轻蔑之心者,主公可以轻易取其性命,这便是其中最大的区别。”李儒直视着董卓的双目,“试问主公,叫天下人高看一眼有何意义?这世间比高看一眼更长久的力量,乃是畏惧。主公与其费尽心思做一个叫公卿高看一眼的蛮人,不如做一个叫公卿闻之无不畏惧的蛮人。”

董卓闻言,低头思索片刻,露出几分笑意。

“听起来,无论如何,我都摆不脱蛮人的身份。”董卓大笑三声,于马背之上昂首挺胸,一手握紧刀柄。

“‘蛮’字所代表的是一往无前的悍勇。公卿以蛮字赠予主公,李儒认为是最好的赞扬。”李儒也随之大笑。

“说得好!我们便提刀入京都,看看我董卓这个蛮人,能在洛阳激起怎样一番风浪!”董卓一夹马腹,马匹肆意飞奔。黑色的铁甲洪流在他身后缓缓流动,一直流向天际,日光沉没的地方。

夜色深沉,浓云遮蔽月光。四下起了浓雾。此刻张辽策马漫步于浓雾之中,极目远眺,视线所及之处无不是惨白色的雾气。

“这是哪里?”张辽忽然感到一阵心慌,不安的情绪在心底蔓延。远方忽有大风吹来,浓雾骤然四散,张辽这才发觉自己竟身处洛阳街头。月光苍白,往昔繁华的京都街头此刻空无一人。

一只乌鸦掠过天际,沙哑的嘶鸣叫人心烦意乱。张辽心底的不安越发浓重,不由驱使坐下战马飞奔起来。

“有人吗?”张辽大喊,“陈竺何在?”

无人回应。

眼前的夜色骤然被火光照亮,一瞬间街面上冒出成百上千明亮的火把,整条街道似乎都在火光中燃烧。四下皆是凄厉的哭喊声与呵斥,目之所及无不是影影绰绰的人形。

“都尉,都尉!”陈竺在很近的地方放声大喊。张辽茫然四顾,却哪里也寻不见陈竺的身影。

“都尉,醒醒!大事不好!”

张辽猛然睁眼,在大帐之内翻身而起。陈竺全身披挂盔甲半跪在张辽身边,神色焦急。

“什么事?”张辽擦了擦额间冷汗,这才意识到方才不过是一场噩梦。

“大将军,大将军被那些阉宦杀了!”

“什么?”张辽周身一颤,脑子像是被抽空了,“再说一遍!”

“今日午后,内廷传何后消息,有要事让大将军进宫面谈。袁司隶放心不下,率甲士数千护卫大将军进宫,但在宫门外被黄门拦下!”陈竺面如死灰,“大将军孤身一人进了内廷,许久不见人影,袁司隶正欲领兵强闯时,阉宦竟然,竟然……”

“竟然什么?”

“竟然抛出了大将军的头颅!”

张辽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过去。

“袁司隶盛怒之下,纵兵攻击内廷,诛杀了诸多宦官,可偏偏叫那张让等人挟持陛下逃出宫去!”

“陛下也被阉宦带走了?”

“确切地说,是陈留王和陛下一起被张让等人挟持走了!”

“还愣着做什么?速速点兵,听候……”张辽愣了片刻,何进如今已死,自己该听候谁的命令呢?“即刻选调精锐兵马,沿着张让出宫的路线急追!务必将陛下和陈留王安全带回洛阳!”张辽急急忙忙起身披挂盔甲,伸手在后背一模,手中尽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