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贡看着会稽城内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脸色凝重、沉默不语,一副失落落魄的样子。此时的子贡一身商人打扮,只是他现在这一副黢黑的脸色,却丝毫没有一丝商人和气生财的样子。事实上,子贡此来越国也的确不是为了经商做买卖,而是作为鲁国使臣秘访越国的。
越国的发展比子贡想象中要好得多,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几年前险些被灭亡的国家。越国的人也很擅长经商,一路走来,子贡也免不了在一路打探,他失望地发现,自己在别的地方无往而不利的经商套路,而在越国全部失去了用武之地,这里的商人一个比一个精明呀。
但这些还不足以让子贡感到心情失落,真正让子贡感到心情失落的是,他发现自己几年前太小看了范蠡,或者说,是那一次在吴国,范蠡成功地骗过了子贡。如今亲眼看到越国一派繁荣的景象,子贡不由地在心中感慨道,能在短短数年时间内就能让越国经济恢复如此之快,看来范蠡果然是很有些手段的。
在越靠近会稽城最的中心位置就越繁华,整齐的街道将这些建筑隔成一道道方环,方环的最中间,如众星拱月一般的建筑,就是越王宫。整个越王宫建筑高大、气派,就如同一个巨人,傲慢的俯视着整个会稽城。可是当子贡真正走进越王宫后,却不由得有些错愕,尤其是当子贡被人带着在越王宫西南角的马厩内,见到越王勾践时,更是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此刻在小小的马厩内,勾践正和范蠡、文种围坐在一张小小的石桌上谈论国事,桌子上只放着一些简单的粗粮,他们的身边没有一个下人在随时伺候着他们。反倒是越国王后雅鱼,不时地提着刚刚烧开的水壶,来给他们倒茶续水。子贡见此情形,心中不禁生出这样一个想法——君臣如此,越国迟早必称霸于天下!
勾践笑呵呵的道:“来来,子贡,快来尝一尝,我们越国今年的新茶。”见到子贡进来,勾践就熟稔热情地招呼起来,就像他们是早已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就连文种也被勾践对子贡的热情态度给骗了,疑惑地看向一旁的范蠡,范蠡笑而不语,只有他清楚,勾践不仅和子贡不熟,而且对子贡的印象还非常不好,但权力者的敌友关系,只建立在利益需要基础上,现在的勾践真是越来越虚伪了。
子贡品了一口茶,道了一声好茶后,接着看向范蠡,淡淡道::“范兄,吴国一别,多年未见,我甚是感慨啊,你现在倒是越来越逍遥轻松了,而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则苦命的不得了。”
听到子贡话里有话,范蠡呵呵一笑直接回道:“子贡兄,有话直说,咱们都是聪明人,既然有意合作,那就没必要说些弯弯绕的话了。”
子贡冷笑一声道:“范兄现在肯承认自己是聪明人了,几年前,在吴国你可是一再示愚,不但成功骗过了吴王,就连在下,也是被你骗的团团转啊。这几年来,为了牵制吴王的野心扩张,在下可是四处奔波,与周边各国之间,各种游说斡旋,可是你们越国啊,虽是吴国的世仇,却没有起兵戈之乱,反而闷声谋发展,关起门来发大财呀。”
范蠡道:“呵呵,子贡兄,这话说的这么粗浅,可不太像是孔夫子的得意门生的水平啊。”其实,范蠡也是记仇的,几年前,子贡曾以有辱道家师门贬损过范蠡,如今范蠡又用几乎同样的话挖苦子贡道:“你们儒家向来讲究入世,我们道家向来讲究出世,所以嘛,我逍遥自在一点是正常的,你辛苦一些也是应该的。”
子贡道:“那现在呢?范先生和越王,还想一直这么低调下去吗?你们越国现在发展的好了,总躲着藏着,也未必能藏的住了。今天我能看出你们的野心,明天难保吴王不会看出来啊。”子贡的话里似乎带着一些威胁的意味,让范蠡和勾践很是不悦。
几个月前,鲁国商人准备收购今年的丝绸时,发现市场上的丝绸,突然涨价涨的很高,这引起了善于经商的子贡的注意。经过打探得知,三年前,越国将一百万亩土地改桑种粮,吴国则将一百万亩土地改粮种桑。经过三年多的布局和发展,吴国的丝绸产量和市场占有都有了很大提高,不但完全吃掉了越国让渡给他们的一部分丝绸产业利益,还利用压倒性的市场优势,又吃掉了一半的楚国生产的丝绸市场,由此形成了吴国丝绸的几乎完全垄断,成就行业霸主的地位,所以自然而然的,吴国今年调高了丝绸的价格收割利益。其他人都以为越国将一百万亩的土地改桑种粮,主动把这一百万亩地的丝绸产业利益让渡给吴国,单纯是为了折抵吴国索要的高额岁贡,就连吴王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子贡却推断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因为丝绸的利益虽高,但却不是生存的必需品,粮食的利益虽低,但却是生存的必需品!
越国其实就是在用这种办法,以巨大的利益诱使吴国放弃种植粮食,更多的种植桑树养蚕纺织丝绸,在悄无声息中掏空吴国的粮食储备。现在越国虽然还一直以低价给吴国供给着粮食,但现在越过这么做,也只是为了麻痹吴王而已,一旦越国要准备跟吴国开战,那么越国第一件事就是,切断他们给吴国提供的粮食供给,这明显是破釜沉舟、釜底抽薪!也正是因为分析到了这些,子贡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之前在吴国,也被勾践和范蠡一再示愚的表象给骗了,因此这才来秘密出使越国,想要探听越国的进一步计划,也好能够让鲁国早做选择和准备。
勾践呵呵一笑道:“既然瞒不住、藏不住了,那就无所谓再瞒下去、藏下去了。更何况寡人也早就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勾践的话充满着自信,这让子贡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冷着脸默不作声。
范蠡则更是直接分析道:“我想子贡兄应该不会借助出卖我们越国,挑拨吴王攻打我们越国,来实现你们鲁国的利益吧。因为,你这么做,几乎毫无意义。一是,吴越两国居于东南一隅,有长江天险阻隔,易守却难攻,而你们鲁国位于长江以北,无论谁胜谁败,你们都很难打过来分一杯羹。二来嘛,现在对你们鲁国威胁最大的其实是齐国,你们现在最想借助吴国的手,让齐国无果斗个两败俱伤,你们鲁国才好坐收渔翁之利,如果吴越开战,那么吴国也将无暇被顾,到时候没了吴国的牵制,齐国恐怕很快就会对鲁国动手。”
听范蠡分析的头头是道,子贡脸色难看的哑然一笑道:“话都让你们君臣俩人给说完了,那我还能说什么呢?”
范蠡打趣道:“自然是说越国与鲁国合作的事啊,子贡兄此来该不会只想喝一口带着马粪味的茶吧?”
子贡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处处被动,却又无可奈何,于是便问道:“敢问范兄,准备如何与我鲁国合作,又如何能够确保越国与鲁国能在这次合作中达到共赢呢?”
范蠡悠然地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我们老家有句话叫,个小不劝架。这句话既适用于我们越国,也适用于你们鲁国。所以,对吴国和齐国这两个大国之间的矛盾,我们这两个小国实在不应该去做劝架劝的和事佬,相反我们应该极力让吴齐这两个国家斗起来,甚至打起来,最好是他们打个两败俱伤,我们这两个小国家才好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候,你们鲁国就可遍收本属齐国之利益,我们越国则接收本属吴国之利益,这岂不就是鲁国、越国双赢吗?”
子贡不为所动,十分冷静地继续问道:“范兄,这话说的倒是很漂亮,计划和结果想的也挺美呢,可是具体实施起来又该怎么操作呢?先不说吴齐两国。会不会因为我们的挑拨就打起来,换言之就算他们打起来了,你又怎么保证他们之间,一定是以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收场呢?”
范蠡反问道:“子贡兄,集吴国、鲁国、越国三国之力去攻打齐国,你说齐国会不会败呢?”
子贡斩钉截铁道:“那齐国必败无疑。”
范蠡说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只要齐国必败无疑,那么我就能确保齐国战败后,吴国也必将以惨败收场。为此我已谋划了数年之久,我敢以性命向子贡兄担保,吴国必败!”
闻言,子贡略微沉思了片刻,然后又略带担心地问道:“那吴齐两败俱伤之后呢,你们越国会不会......”
子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勾践打断道:“哈哈,子贡啊子贡,你想的也太多了,合作的基础是互信嘛,寡人就从未这么想过,鲁国会这么做。再者说了,越国和鲁国现在国力相当,到时候分别瓜分了齐吴的战后利益,怎么说鲁国也不该惧怕越国才是,你说对不对?”
子贡终于没再继续说什么,范蠡和勾践所说的一切,他都没办法进行有力的反驳,对于他们的提议和计划似乎,也只能全部默认,子贡也知道自己的主公,也一定跟自己的想法一样,不过事有出巧,子贡前脚刚走,后脚吴国的使臣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