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探看(1 / 1)

花若锦说完这番话, 伸手轻轻在祝眉肩上拍了拍,而后便收回视线,提步朝着琼芳殿的方向走去, 再没多看她一眼。

谁也没有注意到, 她面上温婉的笑容里,在转身的瞬间,却闪过一丝玩弄般的阴鸷之意。

待她走远后, 祝眉依旧呆怔在原地。

她不断回想着锦夫人方才的话,心神俱**之下, 竟是连礼数也没能顾及。

然她心中想着的,不是自己对师父的那些旖旎心思, 为何会这般轻易被人看破。而是锦夫人方才所说的那句——

“赤焰火燃得再烈,也终究比不过柔骨花。”

夫人这是何意?

难道师父他并非无情?

难道他其实已经心有所属,只是……只是对自己无意吗?

想至此处,祝眉只觉心上传来阵阵刺痛。

她怔然抬手捂住心口,面上露出些微痛苦之色,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瞳里, 隐隐透着诡谲的殷红。

那殷红似泪似血, 浮现在黑白分明的眼底,便只令人觉得森然可怖。

“师父……”

她神思恍惚起来,久久未能回神,口中无声念着“师父”二字。

直到匆匆赶来的小使女, 轻轻唤了几声,见她不应, 无奈又大着胆子近前几步, “红衣使?”

祝眉这才将游离的心思迅速收回, 眼底那一抹血色也瞬间消弭。

她转身看向来人, 认出这是在幽明殿伺候的宫人,问:“何事?”

小宫人低垂着眉眼,恭敬答道:“大祭司请您过去一趟,听闻您去了琼芳殿,奴婢正要去寻您呢。”

祝眉微怔:“师父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以她现下的修为和地位,若无要事,孤阙鲜少会主动派人寻她。

莫非,与她即将要去的炼狱黄泉有关?

“大祭司只吩咐要您尽快过去,其余的,并未多言。”

也是,一个小丫鬟能知道什么,倒是自己心神不宁,问了这种无用之言。

祝眉思忖片刻,应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

*

琼芳殿外一如往常,只在此侍候的使女,比原先少了近半。

但她们本就受过严格的规训,无论走动还是洒扫,几乎都不会发出半点声响,比微风还轻。

如今去了些人手,倒也觉不出什么不同。

殿外庭院里,许久才有零零落落的一两个人影走动。

廊檐下明灯闪烁,那架搭成没多久的秋千,早已空置多时。即便现下新缠上了软香花蔓,因无主人问津,也不过徒增几分寂寥。

花清染倚在窗前,看着外面空寂的庭院,心中突然惆怅起来。

先前打算逃离这里的时候,她本想着不成功便成仁,大不了豁出性命,跟那些设计谋害她的人,拼个鱼死网破。

却没想到,在外面兜兜转转了一遭,最后还是回到了这座专门为她打造的“囚笼”里。

好在自己的身体,总算是换回来了。

她终于不用每日顶着旁人的身份和样貌过活,终于真正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至于这花主之位嘛……

她看了一眼外面仅剩的几个使女,心道:都走了也好,无人伺候,倒还乐得清静。

虚名罢了,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恹恹地将脸埋在臂弯里,只觉身心俱疲。

但一想到自己已经承诺过郁轩,会替他寻找到炼制血砂珠的材料,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现下还不是感慨的时候,总该要想办法彻底脱身才是。

按照郁轩的意思,待她的魂魄适应了这具身子,便要先到炼狱黄泉,寻那千年一开花的血曼陀。

如今她的身体已然恢复了许多,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要动身。只盼能赶在血曼陀凋谢前将其寻到,否则误了花期,再想得到它,便难了。

思及此处,她从乾坤袋里取出孤阙所赠的那道符箓。

明黄符纸上,以丹砂绘制着繁复的纹路。细看之下,那些纹路竟是由无数细小的文字勾画而成。

花清染看不懂这些文字,但仅凭一眼,里面蕴藏的强大威力,也足以震慑她的心神。

古来强大的术法皆是如此,若非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便不可随意窥之。否则定会被术法反噬,轻则有损气运,重则一命呜呼。

好在花清染早已突破,虽灵力尚未尽数恢复,此刻应对这道符箓,倒也不至受其影响。

只是这符箓的用法,她尚无法参透。

孤阙一直守在葬花陵,想要去寻他,必得经过幽明殿,属实是件麻烦事。

即便郁轩现下时时陪在花若锦身边,不会对她产生任何兴趣。花清染思及他先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再与他打哪怕一个照面。

不过,既然红衣使此次,也会一同前去炼狱黄泉,到时问问她也未尝不可。

毕竟是大祭司的亲传弟子,于这符箓一事上,应也得了他的真传,问她还是问孤阙,应也没什么不同。

想通了这一点,花清染不禁轻叹一声,将那道保命符箓仔细收好。

与此同时,殿门外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大老远便听见花主叹气,怎么,可是在这里住得不合心意?”

那声音轻柔如水,听上去也十分亲切,丝毫没有上位者的凌人之气。

花清染蓦地回眸,循声看去,却见来人正是身着碧色衣裙的花若锦。

面对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的脸,花清染竟莫名生出一种对镜而视的错觉。

移魂之后也不过才短短数日,她还不能完全接受这种,与过去近乎割裂的冲击感,只得勉强平复着心中的波澜,起身生硬地开口:“你……锦夫人。”

花若锦的肤色本就白皙,许是因神魂虚弱,此刻她的脸上隐隐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

她轻轻拂开内殿隔着的珠帘,冲她温婉一笑:“这里也没有旁人,咱们同为花灵,不必如此生分。我年长你许多,你若愿意,唤我一声姐姐如何?”

花清染怔了怔,随即依言笑着唤了一声:“锦姐姐,快请坐。”

花若锦含笑点了头,却并未动作,只看着她,眼神悲切。

“你的名字,是叫做花清染吗?”

“是。”

花若锦上前拉着她的手在旁坐下,轻声道:“我不在的这一百年,实在发生了太多变故。可我万万没有想过,阿轩竟会为了我,罔顾他人性命。”

“亏得也是至纯灵骨,否则换成旁人经这么一遭,哪里还有生机可言。”她轻叹一声,“此事皆是因我而起,是我们对你不住。你若因此有何闪失,我必是不能原谅自己……”

这是花清染第一次同这位锦夫人有所接触,倒是没料想过,她会专程来和自己说这样一番话。

此前虽听说过她为人和善,如今真真见着她,也不禁被这一股温柔风,吹得心下柔软一片。

加之先前在梦境中,几乎看遍了她的过往。

那是以己之命,换万民太平的英烈之人,是心怀苍生的济世者。

饶是自己有万般不甘和委屈,此刻也再说不出口了。

看着她那双哀戚的眸子,花清染心下不忍,几乎脱口而出:“锦……锦姐姐,郁轩如何做为,你并不知情,此事,又怎么能怪在你的头上?”

她抿了抿唇,笑起来,“不论如何,我总也捡回了一条命。能救回你这么好的人,也算幸事一桩。”

花若锦眼神一顿,似是有些讶然,“可你毕竟险些赔了性命,难道心中就不恨吗?”

“恨了又能如何?”

花清染坦然一笑,“仇恨并不能让我的身体恢复如初,也不会扭转我的命运。它只会加重心中执念,令我在痛苦中沉沦,渐渐被执念吞噬,化为一抹劫灰。”

“说不定还会像郁轩那样,做出些疯狂的举动来,最终害人伤己。”她抬眼看向眼前矜贵的女子,“我不愿变得和他一样,也不愿这世上,再有另一个如我般被迫遭遇不公的人。如此,我又为何要恨?”

听到这话,花若锦错愕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初,“你倒是想得开。”

“不过你说得也对,仇恨的确最是无用。”

她垂了垂眸子,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瞳上投出一片阴影,口中低语,形似喃喃,“可那些伤你欺你之人,总该付出些代价才是。他们不来恕罪,我们先前经历的诸多苦难,难道就只能这样白白承受么?”

她说这话时声音极轻,轻到花清染只依稀听见了几个零碎的字眼。

“什么?”她问。

花若锦却笑了笑,脸上再看不出一丝悲戚,温言道:“没什么,许是沉睡了百年,这其中留下的空白还未能填补,一时感慨罢了。”

花清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亦弯起唇角:“没关系,来日方长。”

花若锦眼神复杂地盯了她许久,终是含笑说道:“来日方长。”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使女惶恐的低呼:

“见过城主!”

花清染闻言眉头一跳,却见来人并未作声,径直穿过庭院,迈入殿门,向内殿走来。

“花……阿锦?”

郁轩见到里面的人,刚要出口的话便咽回了肚里。

他几步上前,目光几乎锁死在花若锦身上,蹙眉道:“怎么跑这里来了?你身子还没好,不可太过劳神。”

“鬼门关走一遭,你却总把我拘在幽明殿里当金丝雀,闷也闷坏了。”

“我……”

“只是出来透透气,顺道来看看清染妹妹罢了。如今见她身子好了许多,我也可以稍稍安心些。”

花若锦徐徐起身,不动声色地避开郁轩抚在她脸上的手掌,神色虽依旧淡然,语气却带了些娇嗔的意味,倒叫人看不出有何不妥,“倒是你,来这里,想必是有事要同妹妹说,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她回眸对花清染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不等郁轩开口,便自顾自往外走去。

“阿锦,其实你可以……”

其实你可以留下。

可那位对谁都一派温柔的佳人,并没有因此停留,他只能看着那袭碧色轻纱,渐渐隐没在殿门外。

花清染看着他失落的神情,心虽不解,却也顾不得疑惑。

眼下这里又只余自己和他两人,她本能地谨慎起来,起身退开几步,对着他的背影道:

“哎,你……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