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奚落(1 / 1)

听到她的声音, 郁轩终于将视线收回,在她那副如临大敌的面容上,淡淡扫了一眼。

“红衣使, 方才来过了?”

花清染道:“是, 就在锦夫人过来之前。”

“嗯。”他点头,“那你想必也已经知道,自己要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何处了。”

“知道, 炼狱黄泉嘛。”

花清染故作镇静应了一句,见他看过来, 不禁又状若无意地后退一步。

可她这样的举动落在郁轩眼里,却莫名惹得他生出几分怒气。

他冷着脸盯着花清染, 问:“你不怕?”

“那种鬼地方,谁不怕啊。”

花清染摊开双手,如实回答,“但怕了又能怎么样,你总不会因为这个就放过我。便是为了我自己这条小命,也是定然要去闯上一闯的。”

她边说边后退, 实在不愿和眼前这个男人离得太近。

本就算不上大的内殿, 此刻更显得局促起来,花清染没几步便踢在了床帐一旁的小几上。

小腿上蓦然吃痛,她的身子也跟着晃了晃。亏得方才收着力,勉强还能保持平衡, 否则这一下怕是要出丑了。

见她如此,郁轩只觉心中无名火起。

他缓步逼近过去, 问:“你很怕本座?”

“没有。”

见他一动, 花清染立刻警觉起来。

“那你躲什么?”

她抿了抿唇, 勉强保持着镇定答道:“这里毕竟是我的寝殿, 城主若还有别的事,还请移步至外殿一叙。”

“你的寝殿?”郁轩嗤笑一声,“花主莫不是忘了,整个幽明界,都归本座所有,这座琼芳殿也不例外。自家的宫殿,你觉得本座来不得?”

他眯起眼眸,像审视猎物一般盯着花清染,眸光中透露着危险,“当初南宫世子来此的时候,怎不见花主如此推辞?还是说,那些传言非虚,花主实与他私相授受,根本没想着避嫌?”

听他突然提起南宫别宴,花清染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他话中所指,更是听不得他如此编排那个少年。

花清染蹙眉道:“我和他是朋友,他也从不逾矩。”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更没有进过内殿!”

话虽如此,想到前次突破时,南宫便是从身侧这扇窗翻身而入。虽的确不曾逾矩,但她也确是说了谎的,不由有些心虚。

“哦?这么说,花主的意思,是觉得本座逾矩了?”

他在花清染身前三尺处停下,冷哼一声,“先前碍于你占着阿锦的身子,本座只得对你以礼相待,处处忍让。那次酒后失态,也不过只因把你错认成了她。”

“只那一次,你却至今仍在提防着本座,莫不是过惯了那种娇贵日子,便觉得自己能入得了本座的眼。”

“如今你已经失了这份筹码,也该认清自己的身份。若非你还有利用价值,你以为,本座还会多看你一眼么?”

他眼中满是嘲弄和不屑,一字一顿地道:“你,什么也不是。”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花清染嫌恶地皱了皱眉,只觉这人好生奇怪。

上次哄她答应移魂的时候,说得倒好听,现下如他所愿,便似换了一副嘴脸一般。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自信,哪个要入他的眼。

自花清染这次醒来后,这座琼芳殿就没消停过。

此时无端被人奚落一顿,莫名受辱,她自是气不过,方才因说谎而生出的那几分虚怯,也顿时随之消弭。

她抬起脸直视那人,道:“城主应是误会了,寄人篱下非我所愿。我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谨记自己的身份。倒是城主您,这般闯入我一个小女子的闺房,就不怕锦夫人误会吃醋吗?”

“阿锦不是善妒的女子,更何况,你连她万分之一都不及。”

郁轩虽如此说着,花清染却清楚地瞥见他脸色变了变,便知道是自己这番话起了作用。

想来他对花若锦,还是有所顾忌。

紧接着,花清染继续道:“是啊,若论起胆识,我自认的确比不上她。但我毕竟与她同为女子,相互之间,自是要比城主您看得明白些。”

“方才锦夫人见着您闯进来,面上可是不大高兴呢。现下人应该还没走远,您这般疼惜夫人,当真不追出去瞧瞧?”

她一边说着,一边紧盯着郁轩的神色,生怕真将他激怒。

眼下这里又无旁人,他若气极出手,也不知以自己如今的实力,能否应对得过来。

叹只叹花若锦走得匆忙,无人在此牵制郁轩,自己只得独自面对这尊难送的邪神,不得不谨小慎微起来。

郁轩听她提到花若锦,眼神复又森冷起来。

然而他却只是轻笑一声,嗤道:“你还不配让阿锦着恼。不若先担心担心自己,那炼狱黄泉凶险异常,一旦被熔岩冥火缠上,便会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这些话花清染早已听大祭司说过,此刻自然毫无波澜。

而郁轩的这番话,想必正是此次来琼芳殿寻她的原因所在。

既然他有意转开话题,她便也从善如流道:“城主不必担心,您既派了墨宗主和红衣使前来相助,即便我技不如人死在那鬼蜮里,他们二位,也会安全将血曼陀寻回,不会误了炼制血砂珠的时机。”

却听郁轩不悦地冷声道:“黄泉之险,岂容你这般轻视。就算有那二位帮手,想要在熔岩遍布之地寻找血曼陀,也绝非易事。”

闻此,花清染一怔,却是犯了难,不由问道:“城主有何见教?”

“血曼陀乃上古仙葩,千年难遇,自是极为稀少。现下你所面临的最大困境,不是如何与熔岩冥火抗衡,而是要在无尽炼狱里,探得血曼陀的所在。”

听到这话,花清染微微蹙眉,“难道卷宗上,没有任何指引吗?”

郁轩觑了她一眼,“若有指引,本座自会告知墨宗主,何须亲自来同你说这些。”

“可什么线索也无,这叫人如何去找?”她撇撇嘴,低声嘟囔了一句,又问,“那血曼陀是何模样,总该有所描述吧?”

郁轩不置可否,只道:“那处地界属极炎之地,鲜有生灵能够存活,你若见着血曼陀,自会一眼便能认出。只不过……”

那就是没有咯。

花清染无语,不由稍稍垮下肩膀,叹道:“还有什么‘只不过’,城主不妨一同说了吧。”

郁轩轻哼一声,接着道:“只不过,炼狱黄泉鲜有人至,无人知晓其中情况如何。而血曼陀生长缓慢,现下是否还能赶上花期,亦未可知……”

“啊?”

好歹是个城主,怎这般一问三不知。

这话花清染自是不敢说出口,只暗自腹诽了一番。

可郁轩方才所说的那些,于她而言无疑是接连不断的噩耗,她又哪里提得起半点精神,于是恹恹道:“照城主的意思,我们这次前去,除却千难万险,指不定还会空跑一趟呗。”

郁轩的目光淡淡在她脸上扫了一道,见她终于收起方才那奓毛幼兽般的锋芒,顿觉心中翻腾不下的怒气消散了不少。

“机缘之事,不可强求。总而言之,此番前去炼狱黄泉,切不可掉以轻心。”

郁轩看着花清染,只觉眼前这张娇俏的面容,看上去虽仍有陌生之感,但因内里的灵魂是她,竟也不难适应。

许是因为她低垂着眼睫的缘故,模样看上去乖巧许多。

郁轩再开口时,言辞便缓和了几分,不禁又道:“无论结果如何,务必保全性命。若实在承受不住那炎阳之力,便先回来吧。”

这话乍听上去倒像是在担心她,然以郁轩的所作所为,怎会在意她的死活?

花清染内心只觉可笑,再看不得他那副假仁义的嘴脸。

“城主放心,我比你想得更惜命,否则也不会为了自保,甘愿担下这桩棘手之事。”

她不经意偏过头去不再看他,轻轻一笑,“你之所以来同我说这些,也不过是担心,最后材料没寻到,我又死在了炼狱黄泉,无人再能为你的心上人抵命罢了。”

这话说得直白,挂在那张娇靥上的笑意分毫不减,郁轩却从中看出几分哀戚。

正是由这一偏头,花清染眼尾处的那颗泪痣,便映在他的瞳仁里。

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竟是许久都未能挪开视线,仿若被那泪痣勾去了魂。

花清染察觉到他的目光,浑身都不自在,想到眼下自己与他不过隔着三尺的距离,危机感蓦地从心底腾起。

她顺势绕过那方绊住她脚步的矮几,来到屏风旁,对郁轩说道:“虽说鬼蜮无生灵,但那处却有我的生机。”

“左右都是死路一条,我必会想办法抓住这生机,不让自己死在里面。”她复又一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城主也该放心了罢。”

得了她的承诺,郁轩脸色却有些难看。

他目光一沉,愤愤转过身去,语气也恢复原先的冷厉,似是覆了一层冰霜。

“花主这样想,倒是本座多管闲事了。既如此,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便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