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1)

帝庭春深 一丁果 1995 字 6天前

雪幕纷纷扬扬的洒下, 西北的黄沙被覆成了无边无际的空茫。

此后余生的所有日子里,祝闻语都没能忘记那个冷峭的冬天,岁暮天寒之中, 守在锦阳的信使传回了一则消息。

谢晏词禅位于临崇九皇子, 曹裕任国师,辅佐新帝, 监理朝政。

一经昭示天下, 万民沸腾,谢晏词只短短在位十几年, 但那天锦阳城长街十里,皆是嚎哭的民众,胜过史书记载下的千言万语。

祝闻语握着那书简,站在窗前久久不能回神,冷冽的风催开窗子, 霜雪和极寒簇拥而进,侵润进骨缝之中,她却好像无直觉一般的伫立着。

她听见空灵的一声, 似琴弦断开的音, 微弱又清晰。

“陛下, 怎么不关窗子!会着了风寒的呀!陛下, 你怎么了......”进殿的春锦看到这幕,小跑着上前替祝闻语和上窗子, 回头却见那人已是泪流满面, 偏偏那唇角又倔强的弯起。

“好,好......”她又哭又笑, 念着无人能懂的呢喃。

锦阳城里, 不再有那人的消息传来, 天地间,无人知晓那退了位的少年天子,究竟去了哪里。

过了很久以后,祝闻语才明白了那日在窗前,她听到的声音是为何。

那是属于她和谢晏词这十余年的,一个潦草尾音。

祝闻语冥冥中知晓,她和谢晏词这小半生的孽缘和羁绊,都要似漫天的飞雪,消散在尘世间了。

又是一年雪窖冰天,燕昭和燕忱十一岁了。

春锦反复仔细的翻看着锦阳送来的贺礼,依旧是准备周全,唯独少了一样东西。

“陛下,每个锦盒都翻过了,没有书信。”

听此言,祝闻语眼睫颤了颤,手中的纸一点点掐紧,过了良久,又慢慢松开,任由它落进腿边的小炉里,被火焰吞噬。

那之上隽秀的字迹被一点点燃成了灰烬,归于虚无,十年来唯一的回信,终是未能寄出。

从那日之后,朝中的大臣无不惊异,女帝继位以来,本一直以和睦温然之气示人,却一夜间变了性子,手段雷厉果断,态度更是冷硬,燕云原本积患已久的祸根,短短三四年的时间,被尽数拔起,祝闻语的威望更深。

旁人赞叹有余,唯有几个近臣才知,女帝是在为两个小殿下铺路。

“再到今年的深冬时,燕忱燕昭便要十五岁了。”祝闻语坐于殿上,珠帘坠下,堂下人见不得女帝的神色,却仍能自那抿起的唇角上窥见圣威。

“陛下的意思是?”座下青衣男子抬眸,迟疑问道。

“立储之事,贺州,孤要如何是好。”祝闻语扶额,叹了口气,此时殿中无闲人,便也不再端着架子,斜倚向身后,声色疲乏。

那被祝闻语称作贺州的男子,是她继位那年的文武双状元,也是第一个由她亲手提拔而上的重臣,年不过三十,已身居首辅之位。

“陛下尚还年轻,为何要此时便忧虑这问题。”宋贺州不解,祝闻语如今不过三十四而已,于帝王而言,正是如日中天的年纪。

祝闻语咂舌,一时间没有答话。

燕忱燕昭到了可以亲政年纪的那天夜里,她便已经有了禅位的打算。

她和谢晏词,总会在某些时候产生不可置否的默契。

“孤膝下只有这两个孩子,按燕云礼俗来说,立储当立长,该是燕忱来做这储君.....”话说至此,祝闻语顿觉头疼。

“道理是这般,但小殿下他......”宋贺州脸色也怪异,想要说什么,又碍着身份无法开口。

宋贺州的话未说尽,祝闻语便已经知晓了他是何意,她昔年的担忧终究还是成了真。

燕忱表现出的性子又过于恬淡,不比每天上蹿下跳闯祸的燕昭,祝闻语对他的管教便宽容了许多,无论燕忱功课和武功习得如何,都不会加以苛责,日子久了,纵使燕忱不说话时的模样,还是和那人极度相似,但总算未随了谢晏词身上不好的脾性。

直到那日,燕昭又与国师的儿子闹了口角,十几岁的孩子,已经不是赤手空拳便能满足的年纪,她才下了朝,便有宫人匆匆前来传信,说小公主与人争斗间,受了极重的伤。

祝闻语赶到时,燕昭脸上挂了彩,正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臂向下垂着,捂着伤口的指缝还在向外渗着血。

而她不远处,国师的儿子却狼狈更甚,躺在地上,满目惊恐,俊美的白衣少年居高临下垂眸看他,手中冷剑的剑穗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燕忱往日的温润尽数褪去,眉目间冷若冰霜,诡秘摄人。

恍惚间,与记忆中的那道身影重叠,祝闻语回神时,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衣衫。

“燕忱!”

少年的剑缓缓提起,又在祝闻语的厉呵中生生顿住,燕忱回身,森然和阴郁瞬间被掩去,眸中有慌乱闪过。

“告诉阿娘,这是怎么回事。”祝闻语情绪翻涌着无法平息,深吸了口气,走过去握住燕忱的手,温声询问,少年的手松开,剑落到地上。

“阿娘,我......”

没等燕忱的话说完,身后燕昭的嚷嚷声便已经传了过来。

“阿娘,是那混蛋,他打不过我,就玩阴的,燕忱是在帮我教训他,阿娘你别生气!”

祝闻语闭了闭眼,咬牙走到燕昭跟前,看着女儿肩头的伤,一时又急又气,斥道:“与你说过几次了,燕昭啊燕昭,你要阿娘还说些什么才好!”

“阿娘,是我没有分寸,不要骂阿昭了。”

她的腕被拉住,燕忱眼底泛红,隐有失落,祝闻语未说出口的训斥到底都被咽了回去。

“燕忱,不可为储君。”回忆戛然而止,祝闻语抬了抬眼,看向宋贺州,定声道。

权力是这世间最阴狠的药,能将一个人拨皮换骨,变成截然不同的模样,燕忱的心性未成熟,便尚且如此,若真的坐到这位置上,于国于民,都不会是幸事。

“等燕昭过了十五,孤会拟旨,封她为皇太女,教她亲政。”

“是。”宋贺州才点过头,却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陛下可有想过以何名义昭示,燕王室自古未曾有过次子越过长子被立储之事。”

十三公主继位,也是在其他皇子尽数折损的情况之下,才合乎常理的。

经久的沉默过后,祝闻语才从挣扎中抽神,开口回应:“两个月后和大眦的战事,燕昭会领兵出战。”

当年那位被和亲去大眦的嫡公主,上个月才因病过世,尸骨还未下葬,大眦的兵马便抢了两国交界处燕云的一座城池。

先燕王好外战,军饷开支极大,祝闻语继位多年,才将国库的亏空弥补上,大眦此举便是试探,若她此番忍了,必有无穷后患,而此战会的主帅,却一直未定下。

燕云尚武,没有比战功更能让人信服的东西。

“战场上刀剑无眼,公主年纪又小,还望陛下三思!”宋贺州心头一惊,世上哪有母亲盼着自己的孩子去打仗的,劝解道。

祝闻语摇头,声音坚定:“我了解阿昭,她习武刻苦,等的便是这日,她不会后悔,孤便也不会后悔,再者,会有林将军他们跟着,不必太过忧虑。”

纵有千百倍不舍,祝闻语也清楚,燕昭该是翱于天际,鸣于九天的凤,她这母亲唯一能做的,便是放任燕昭去闯**。

如她所料,收到封将诏令的燕昭兴奋的整整两天未能合眼,第三天时,看着直接搬进练兵场住的女儿,祝闻语心中五味杂陈,觉得这场景也似曾相识。

燕昭出征那天,祝闻语和燕忱在城墙上一同想送,马背上的少女甲泛银光,长缨似血,洒脱的冲着她们挥手后,便兴高采烈的纵马朝着远方奔去。

目送燕昭的背景消失,祝闻语抹掉眼眶中泛起的泪光,余光却见燕忱正定定的看着自己,难以言喻的情绪在眼中流动着。

“忱儿,怎么了。”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异样,祝闻语微微蹙眉,关切问道。

“阿娘,为会选阿昭做主将。”快十五岁的燕忱已经比她更高了,垂眸和她对视,声音又平淡而没有波澜。

祝闻语突然喑哑,生在皇家的孩子,这一生无可避免的要经历这些,但如今她真的做了母亲,看着面前从小养大的燕忱,无论如何都难开口。

她正为难之际,燕忱却兀的笑了,紧接着道:“阿娘定然是有自己的考虑,我也是担心皇妹才问的。 ”

“我们回去吧,阿娘。”

忽然刮过的风雪迷了人眼,才叫祝闻语没能看清燕忱在说那话时,眸中掠过的幽暗。

*****

北境的最西边,无数道狼烟在空中滚滚涌动,白茫茫的霜雪之上,黑色甲胄的士兵密布。

少女披坚执锐,屹立于严阵以待的大军前,王旗在穹顶之下迎风飞舞。

城门开,大眦的铁骑踏出,沉重的马蹄踏在雪痕之上,发出震耳的轰鸣声,为首的将士在这数九寒冬中赤膊,上身密布青色的图腾,看着迎面立于马上的燕昭,嘲笑出声:“你们燕云是真被姓谢的屠尽了,让一个女娃娃来领兵,还没断奶吧。”

说着,与身后的众人一同发出粗狂的笑声。

燕昭扬了扬下巴,声色冷淡。

“女子又如何,我奉我母君之命前来。”

“取你狗头。”

不再给对面出言不逊的机会,手中的缨枪指向前,燕昭的高喊声和冲锋的号角接连响起:“杀——!”

烟尘和飞雪一同掀起,震天的杀声响彻旷野,燕昭身下的马无畏的向前冲着,鲜血顺着她手中的红缨枪不停淌下,眼尾的小痣被溅起的血染成暗红,惨叫和杀戮缭绕四周,她却只做充耳不闻,血脉沸腾叫嚣着,燕昭的眼底一片癫狂。

善于用箭之人,能在嘈杂之中,听出锐锋破空的声音,箭气冲着她的后背刺去,燕昭变了脸色,那支暗箭的速度,她躲不开。

“铮——”

尖利的擦碰声传来,不知从何而来的利箭撕裂空气,以压制性的力量,将冲向燕昭的那支折断,燕昭猛地扯动马缰,转身看去。

她的呼吸滞了一拍,在过往的十四年里,燕昭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便是自己的兄长,此时却骤然失色。

那人单手绕缰,身下的马踏入血色炼狱中,置身于炼狱修罗中,握着弓的手背慢条斯理的抬起,抹去下颚沾染的红痕,羽睫若扇,在昳丽妖治的眉眼间洒下一片光影。

他抬眸和燕昭对视,眼尾的桃花痣迎着灿阳,闪着恣意的光,唇角弯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就这点本事。”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个终章(下)正文就完结,下会长很多,之后就是番外,番外大概有两部分,一个是谢狗和女鹅的,还有燕昭的,然后大家可以点进我的专栏,有一本预收叫《疯批男主驯养守则》,是燕忱的番外,之后会作为一本书单开(最近没有啥写他的手感),文案因为涉及到结局剧透,会在正文完结后放出,大家要是有兴趣可以去收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