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1)

帝庭春深 一丁果 3004 字 18天前

“你在说什么!”燕昭从惊讶中回神, 挥剑砍向一旁朝她冲过来的大眦士兵,又扭过头愤然道:“我是不小心,没注意到。”

那人动作若行云流水, 手腕转动间便取了三支箭矢, 拉弓搭箭,未经思琢, 三支长剑便已穿云而出, 不远处,三个敌军被封喉摔下了马, 拉勾紧马缰,他借力弯腰下去,拾了一个惨死将士的冷剑,反手握住。

“小心!”燕昭接连砍死了数个敌军,余光见一个大眦士兵向着那人的身后袭去, 她立马高声呼喊。

却见那人只是一转身,冷剑在空中掠过一道冰冷的弧,快到无声息, 刃上甚至未沾染上血珠, 便已了结了那敌军的性命。

“学着点。”他嘴角的弧度虽轻蔑, 眼底却并无敌意, 沉声继续道:“战场上没有不小心,只有生死。”

燕昭鬼使神差的, 没有反驳。

日色西沉之时, 雪水化成了红色的暗河,在千疮百孔的大地之上流淌着, 燕云的将士们振臂高呼, 污渍斑驳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神色, 燕昭取下头盔,任由发丝随风散乱,也一起朗声笑着。

突然想到了什么,仓促环顾四周。

“等一下——”

那匹单骑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听见燕昭唤他,淡淡回眸看了她一眼,再次毫不留恋的向大漠深处走去,残阳擦过他的背影,燕昭从未见过,倨傲和孤寂,两种极致矛盾的气质,可以同时交融在一个人身上。

“都说了让你等一下!”她夹紧马腹,纵身追去,拦在那人面前。

“还有事吗。”他微微扬了扬下巴,惫懒开口。

燕昭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

越看越像,除了眼尾有着和自已一模一样的小痣,竟和燕忱生的也有七分相似,只是那人的眉眼,精致要更胜一筹,褪去少年人的清稚,即便是这般静静坐在马上,也有摄人心魄的沉戾和阴鸷在周身弥漫,像是久经杀伐的孤狼王,目露寒光。

“你不是燕云人。”

一声嗤笑传来,眉梢挑起,他开口:“别把我和那群废物混为一谈。”

“你想死吧!”燕昭额间狠狠跳了跳,远处就是燕云的千军万马,他孤身一人,不知如何敢狂妄到这种程度。

“也不能这么说。”他又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再一次补充道:“燕王不是废物,其他人是。”

“没事了?走了。”

他身下的马越过燕昭身前时,再一次被她叫住。

“等等!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自打见了这人起,燕昭心头便有一种诡谲的情绪在不停的翻滚着,她很清楚,那绝非男女之情,反而更像是,相同血脉间的牵引。

他的背影有一瞬的停滞,并未再看燕昭,唯有冷沉的声音传来——

“谢晏词。”

燕昭怔愣着,将这名字在心中反复念了几遍,觉得曾有耳闻,身后有将士呼喊她回去,一个走神的瞬间,那人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烟尘的尽头,究竟是在何处听过,燕昭到底是没能想起。

夜半三更,燕王宫内。

诏书的最后一笔落下,祝闻语将其悉心卷好,才打开一旁备好的锦盒,便听见春锦大声嚷嚷着跑了进来。

“陛下,陛下,公主殿下赢了,我们赢了!”

“真的?她人有没有受伤。”祝闻语抬眼,眸中有欣喜的泪光流转,这般问着,唇角却不自觉的向上翘起。

“千真万确!公主殿下平安得胜,怕您担心,特意叫人快马加鞭传回的信呢。”春锦自幼伺候着祝闻语,燕昭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见燕昭终于得偿所愿,春锦的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落。

儿行千里母担忧,从燕昭出征那日起,祝闻语就未有过一夜好梦,每到天光乍破之时才将将合眼,诏书被放进锦盒,合上的那一刻,祝闻语多日以来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落了地。

“陛下,快休息吧,过不了几日,公主殿下就会回来了。”春锦跑到内殿,替祝闻语将床榻理好,朗声喊道。

泄了那股劲,祝闻语也顿觉疲乏,睡意袭上,将锦盒安放好后,起身正欲向着内殿而去。

却听见有人在殿外轻轻叩门,燕忱清冷的声音传来——

“阿娘,你睡了吗。”

冬日里这个时辰,除了几缕月色高高悬挂着,外边的天还是全暗的,祝闻语有霎那的惊诧,不知为何燕忱此时来寻自己,转念间,又觉得他该是同自己一般,也在忧心燕昭,立马开口,温声应着:“还未睡,你进来便是。”

少年人推门而进,淡银色的月光勾勒着欣长的腰身,自极寒中走来,鸦羽之上还挂着淡白的晶雾,在炉火烘烤着的室内化成了水滴,沿着下颚滑落。

“怎么今天这么晚过来了。”祝闻语笑笑开口。

燕忱的视线掠过春锦。

“春锦,你先下去吧。”祝闻语会意,屏退春锦后,殿内只剩了母子二人。

“阿昭何时会归朝。”燕忱踱步坐到祝闻语旁侧的椅上,声色懒散平静,只若闲聊。

“明日便会启程了,日子真快,当年你们两个,才那么大一点,如今已经能上战场了。”祝闻语垂眸摆弄着笔墨,她今夜感慨良多,燕忱一直未打断,她也就多说了几句,却忽略了那凝望着她的眼里,越来越沉暗的色泽。

“阿昭立下如此战功,阿娘可有准备奖赏。”

祝闻语手中的动作僵住,这个问题再一次被无可避免的迎上,抬眼看向座下的燕忱,只觉如鲠在喉。

“忱儿......”

不忍的移开视线,祝闻语开口,才唤了他的名字,就听见一声自嘲的轻笑传来。

“如此为难,那还是儿臣来替阿娘说罢。”

“阿娘的赏赐,就是您身下的位子,是吗。”

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话,祝闻语猛地抬起头,满目愕然。

燕忱缓缓站起身,看向祝闻语的目光让她熟悉又陌生,那双桃花眼中不加掩饰的乖张凌冽,她直面过许多次,却唯独不曾在他身上出现过。

“是谁告诉你的......”祝闻语的声音里是无可抑制的颤抖。

此事唯有宋贺州一人知,想到这里,如有当头一击,全身麻木着动弹不得。

“阿娘,你的表情可不像是不知道的样子。”燕忱走到祝闻语案前,撑着桌子俯身下去,挨近祝闻语,少年人硕长的身影挡住背后的烛火,一片浓荫遮下,良久之后,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别想太多,阿娘的眼光还是很好的,首辅大人实属忠心耿耿,确实费了儿臣一番功夫,剩了最后一口气,才肯开口。”

静谧的深夜中,随着清脆的一声响,燕忱的脸别了过去。

“混账东西!”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疼,祝闻语眸中满是怒火,起身扯着少年的领口怒斥道,燕忱并不在意祝闻语的愤慨,懒洋洋的抹掉唇角渗出的血丝,笑意反而更真切了几分。

“我怎么会把你教成这样......”祝闻语咬着牙哽咽。

“我很开心,阿娘,事到如今,你终于肯多看我一眼了。”燕忱声音握住祝闻语的手,一字一句道:“明明我和阿昭是双生子,为什么阿娘不喜欢我呢,明明我的天赋并不比阿昭差,哪怕是训斥也好。”

祝闻语睁大了眼睛,不曾想到自己的有意为之,会让燕忱误解至深。

“忱儿......”

“还是因为,我生的和那个人太像了,阿娘才会讨厌我,对吗。”

“不是的!”祝闻语挣开燕忱的手,那话太过骇人,让她的面容刹那间变得惨白,她的颤抖越来越剧烈,重新拉住燕忱,又一次问道:“是谁和你说的这些!”

这些事情,除了春锦外本该无人知晓,她以为将那人隐秘的很好。

“不需要旁人告诉我,这么多年了,总能查到的。”燕忱摇了摇头,语气舒缓,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天真的事情,说罢直起身子,从怀中取出了什么,递到祝闻语跟前。

那是封一模一样的诏书,继位之人却从燕昭变成了燕忱。

“不可能。”他的意图昭然若揭,祝闻语闭了闭眼,声音坚决。

“好。”燕忱并不惊讶她的反应,只是平静的将那诏书收回,退开几步。

“我今日能来,便不会没有准备,寝宫外现在有三千精兵把守,我会送春锦姑姑回来,阿娘可能要在这殿内生活一段时间了,您好好休息,儿臣告退。”燕忱神色坦然,不再掩饰自己结党谋逆之事。

“既然这个办法,阿娘不同意,那只能用另一个法子了。”

“母君,我会成为您最出色的孩子。”

殿门合上的那瞬,祝闻语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跌跪着倒在地上。

她终其一生都想要从燕忱身上剥离掉那些东西,却在冥冥之中,成了推波助澜的凶手。

*****

十日后。

燕云城下,无边夜色被驱散,硝烟弥漫中,火光将半边天照的通明,箭矢若狂风骤雨一般自城墙之上横飞而下,不断有士兵中箭,旷野之上,哀嚎嘶吼声挥之不去,细看之间,那交战的两方却身着着同样的甲胄。

燕昭持剑扫开凌空飞来的长箭,十日前还与她一同欢庆的士兵们,却转眼间成了叛军箭下的英魂,眼泪混着不知名的血水淌下,她望向城墙上站着的矜贵少年,咬牙斥骂:“祝燕忱,你这个畜生!”

“停。”

随着那人的一声令,箭雨终于停下。

埋伏之下,燕昭的人几近全部折损,少女头发散乱,满身血污站在尸横遍野中,映着火光的眸底一片猩红。

双生子本就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二人,即便看不清她斑驳脸上的神色,燕忱也能察觉到她此时汹涌如潮水般恨意。

“开城门。”又一道指令,燕忱身边的将士一愣,但他此时冷若寒霜的神色还是让那将士未敢多问。

城门大开,燕昭听到了那道让她万分熟识,却又陌生的声音——

“现在离开,我不会伤你性命。”

“阿昭,离开还是回来,你可以选。”

燕昭没有半分迟疑,向着敞开的城门走去,身旁受了重伤的将士抱住她的腿,含糊不清的道:“公主......不能回去......一定还有埋伏......”

“我得回去,我阿娘还在宫里。”燕昭回眸看着那将士血肉模糊的上半身,吸了吸鼻子,忍住哽咽,说罢,挣开他的手继续往前去。

几个幸存的将士要跟上,被她喝退:

“谁也不许跟来!违者格杀勿论!”

她不曾想到过燕忱会如此,但双生子的相通的心意,让她此时无比清楚,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逆着火光一步步走着,燕昭突然想到了那个和自己生着一样小痣的男人,他也是孤身一人走进了四野肃杀中,不见半分畏惧,她攥紧了手中的剑,眸中的光越加坚决。

燕王宫的守卫被撤掉了一部分,斩掉祝闻语寝宫前最后一个叛军时,燕昭眼前已经被蒙上了血色的迷雾,软甲被刺穿数道口子,每动一下,都会牵扯起全身的伤口,发出难以忍受的剧痛,她擦干眼泪,撑着剑,用尽最后的力气,双手推开那道门。

“阿昭!”

殿门缓缓而开,祝闻语看着倒下去的燕昭,声嘶力竭的喊出声,疾跑着过去抱住她。

粘稠的血沾上手心,她慌乱的搂紧燕昭。

“我不疼,阿娘。”她随了祝闻语,自小怕疼,如今受了这些伤,阿娘定是要心疼的,燕昭放下剑,跪在地上,虚弱的笑了笑,故作轻松开口。

祝闻语的眼泪涌出,搀起燕昭,将她安顿在内殿的榻上,拉着她的手轻声道:“不怕的,阿娘在这,谁也不能把你怎样。”

燕忱若一定要他妹妹的命,那便先从她这个做母亲的尸体上踏过去。

燕昭痛的说不出话,唯有豆大的汗珠落下,咬紧牙关回握住祝闻语的手。

血覆的大漠之上,折断的长矛和残肢断臂四处零落,夜风的呼啸声在此时变得格外阴凄,犹如哀歌,燕忱阖眼垂首倚在城墙上,秃鹫嘶鸣着从上方掠过,他缓缓睁开了眼。

“多久了。”

“回殿下,公主进去已经有三柱香的时间了。”

“可以了,走吧,去见我阿娘。”

燕忱拂去身上的尘土,站直身子,才走出一步,便觉微弱的震动从脚下传来,他蹙眉,身子停住。

那不是错觉,城墙晃动的越发明显,燕忱回头望去。

大漠的尽头,黑压压的铁骑裹挟着骤然而起的杀声涌来,号角声撕开夜幕,迎风举起的军旗与火光相融,鲜艳耀目。

“殿,殿下,不可能,公主的人不是已经......”

一旁的将士脸上是掩不住的慌乱,结巴着道。

“不对!不是公主的人,是,是北齐军!”

不知谁先喊出了这一声,如平地惊雷一般,尘封的恐怖记忆席卷上每个人的心头,城墙之上乱作一团,唯有燕忱在一片混乱中,依旧如往常的疏淡。

北齐军兵临城下,队伍停在不远处,燕忱看清了那军旗上的纹样。

为首的单骑又向前了一段距离,谢晏词修长漂亮的手指摘掉银盔,露出艳惊绝世的面容,抬颚看向城墙之上,那与自己有着七分像的少年人,唇角掀起一抹凉薄的弧度,冷嗤出声。

“混账东西。”

尘嚣碾过岁月,十五年之后,北齐军的铁蹄再度踏开了燕云的都城。

破晓时分,谢晏词站在城墙之上,漫不经心的擦拭着指尖沾染上的血污,不远处,青衫少年被押跪在地。

“真他妈服了,你小子什么东西啊。”曹裕坐在墙上,一条腿垂下,手中的剑虚搭在燕忱颈上,难得冷着脸斥骂着:“比你老子还疯。”

“松开他。”

谢晏词神色凛然,曹裕闻声将剑收了回去,看着他走到燕忱跟前。

他并未用兵器,手上的动作却一下比一下更重,半炷香的时间,谢晏词抬腿扫向那少年,燕忱招架不住,身体飞出,撞到背后的石墙上,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他却未发出一声闷哼,手臂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撑身而起。

箭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力度之重难以言喻,径直刺破燕忱的肩膀,扎进砖瓦里。

“知道我是谁吗。”云纹黑靴踩上燕忱的指骨,谢晏词并无多余的表情,居高临下淡漠的看着燕忱,那双和自己像极的桃花眼里满是倔强,他用了力,清晰的咔嚓声传来。

“父君,是吗。”剧痛让燕忱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缝,哑声开口。

谢晏词却并未直接应他,眼底有讥讽闪过,语气冷沉:“别把我叫的这么恶心。”

“知道上一个让祝闻语哭的人,是什么下场吗,你早该死一万次了。”

“但是杀了你,她大概会伤心的。”

“可惜了,对她不敬的人,不可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出。”

“押下去。”

燕王宫内,燕昭躺在榻上,痛苦的蜷缩着身子,喉咙中不断有呜咽声传出,祝闻语的手被她无意识间掐出了红痕。

“你在这等着,阿娘出去给你寻太医。”祝闻语咬唇,掰开燕昭拉着自己的手,不顾她的阻拦,捡起榻边她丢下的那柄剑,才要起身向外走去,就听见有脚步声自殿外传来。

以为是燕忱,祝闻语动作顿住,举起剑,护在了燕昭榻前。

如玉无暇的指节拨开珠帘,冷月映照在那双灼盛的桃花眼底,乍破一池银光。

祝闻语手中的剑落到地上。

越过万里江山风雨飘零,往生十余载,荒唐混乱的情感却在那一刻寻得了归宿。

他踏着汪洋血色而来,温热的掌心抚上她的脸,祝闻语泪如雨下。

“祝闻语,不哭了。”

时光倏然而过,那年的桃树下,黑衣少年和她四目相对,承诺掷地有声。

爱意燎原,焚之不尽。

胜却海枯石烂,人间悲喜无数。

“我会保护郡主的。”

“永远。”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谢谢宝子们一路以来对我的支持和鼓励,因为是第一本书,我自己都能差距到好多不足,承蒙大家不离不弃QAQ呜呜呜呜真的很谢谢你们,评论区好多人的ID我都有记住,再次狠狠感谢!我会继续努力加油,争取进步的!

明天往后就是番外了,会先写谢狗和女鹅的,he了,如果不喜欢he的,就当49章是结局吧!

下一本我要写甜文了,不虐了不虐了,应该是先开那本《攻略五个目标后陷入修罗场了》,然后双开《凤在上》,希望宝子们支持一下!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