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刘易斯(David Kellogg Lewis,1941—2001),美国哲学家,长期在普林斯顿大学任教,同时和澳大利亚哲学界保持着密切联系。涉及的哲学领域有语言哲学、心灵哲学、形而上学、认识论和哲学逻辑。因其“模态实在论”的观点而在学界闻名。主要著作有:《约定:一项哲学研究》(1969)、《语义分析:献给康格五十大寿的论文集》(1974)、《反事实条件》(1973)、《世界之复多性》(1986)、《类之部分》(1991)。
本书选编的“论可能世界”一文即来自于其名著《世界之复多性》,该选文集中体现了这种模态实在论的观点。所谓模态实在论,即指对于模态逻辑所言及的模态算子“可能性”所作的一种实在论承诺——或说得更显白一点,即认定哲学家平时所说的“可能世界”乃是真实存在的东西。这个观点看上去显然是有点极端的。我们在前一篇选文中已经看到,克里普克的专名理论虽然使用了“可能世界”这个概念,但是他并没有留出太多篇幅正面说明“可能世界”是什么。这就留给了读者这样一种印象:这指的恐怕就是一种和反事实条件句或者虚拟语态的使用密切相关的语言用法而已,甚至就是一种设想反事实境况的心理能力。换言之,当我用虚拟语态说什么“倘若奥巴马没有连任的话,他就会投身于慈善事业”的时候,我未必严肃地承认,在现实世界之外,真的存在着这么一个可能世界:在其中奥巴马连任失败,并投身慈善事业。
而刘易斯却恰恰认定这样的一个可能世界是实在的!为何他会有这样一种“奇怪”的想法呢?
他提出的用以支持这种想法的理由倒也算简朴:这种想法能够给我们的研究工作带来比较多的便利,如在集合论和逻辑学的研究中带来非常丰富的成果——而这些成果的丰富性,也足以使得我们有足够的精神动力,去直面对于可能世界之本体论承诺所带来的哲学困惑。
在这篇选文中,刘易斯提出了他心目中的可能世界所应当具备的几个特点。
第一是孤立性(isolation)。这指的是,在任何两个可能世界中,他们在时空上和在因果关系上都是互相闭合的。这双重闭合带来了两个相应的后果:首先,和现实世界相比,诸可能世界中的任何一个都无法在时间上和空间上和其相续。这也就使得跨可能世界的旅行成为不可能(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可能世界绝非一个远离银河系的遥远星系,因为对于遥远星系的访问至少在概念上乃是可能的)。其次,任何在现实世界中发生的事情,都无法影响在任何一个可能世界中所发生的事情,而反之亦然。不过,刘易斯也并不是说,我们完全不可能造访一个可能情形——比如说,拿破仑成功征服世界,而不是在圣赫勒拿岛上孤独终老的情形。他的确给这种科幻式的可能性预留下了空间——但这不是指从现实世界(即拿破仑失败的世界)到某个可能世界的旅行,而是指在一个巨大的现实世界中,从其一个部分到另一个部分的旅行。在现实世界的一个部分中,拿破仑失败了;在另一个部分中,拿破仑的某种等价物征服了这颗小小的蔚蓝色星球。但非常明显的是,这里所说的这种旅行,和跨可能世界的旅行毫不相干。
第二是具体性(concreteness),也就是说,诸可能世界,和骡子、苹果之间的具体存在物一样,也是具体存在的东西。乍一看这的确是一个让人惊讶的论点,因为很多人或许会指望模态实在论是一种更接近于柏拉图理念论的理论(因此它本应将可能世界视为某种共相)。但刘易斯恰恰在这里采用了一种接近于唯名论的立场。不过,其背后的道理也不难想见:因为若真将每个可能世界都视为一个共相,我们面临的理论困难会更多。比如,从直观上说,每个可能世界都是由大量的具体物构成的,而大量的具体物怎么会突然构成一个共相呢?即使一千万个红色物体被聚合在一起,也无法构成那种抽象的“红性”。另外,共相往往是无法构成复制品的——“红性”就是“红性”,你无法拷贝一个“红性”,并说拷贝者和前者具有同样的形而上学性质。而具体物则可以被拷贝,被拷贝后,世界上便多了一个具体物。按照这个标准,一个可能世界显然更像是一个具体物,因为我们可以拷贝一个可能世界,并计量可能世界的数目。
第三是“充裕性”(plenitude)。这里说的是,如果你将某件事情可能发展的情况全部罗列出来,每种可能情况占据满逻辑空间的每一格,那么,每个格就必定能够和一个可能世界相互对应,而不会给逻辑空间留下任何没有被填补的空隙。换言之,该件事情的每种可能的发展情况,就可以被识别为一个可能世界。
对于可能世界的这一特点的承诺,立即导致了一种克里普克的理论所无法接纳的后果:存在着这样一些可能世界,在其中物理学定律或者其他自然科学定律失效了。不难想见,刘易斯之所以认为它们是存在的,是因为这些规律失效的情形也在逻辑空间中占满了相应的位置。但在克里普克看来,典型的科学法则的表达都具有“后验必然真理”的特征,即其验证虽需后天经验,真值确定却不受所处的可能世界的环境的影响。从这个角度看,刘易斯的可能世界观,的确更容易被导向一种休谟式的对于科学法则之普遍有效性的怀疑。
刘氏可能世界观的最后一个特点乃是“现实性”(actuality)。这里说的是,现实世界乃是诸可能世界中的一个,而它之所以能够有别于其他可能世界而成为现实世界,乃是因为我们在使用“这个”之类的索引词,在当下指涉了这个世界。这也就是说,所谓的现实世界和其他可能世界之间的差别,乃是相对而言的——如果我用索引词去指涉了一个别的可能世界,那个世界就会立即被转化为现实世界,而原先的现实世界也就会立即变得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