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私人语言论证[1](1 / 1)

243.一个人可以鼓励自己,命令自己,听从自己,责怪自己,惩罚自己,给自己提出一个问题并且回答它。因此,人们也可以设想这样的人,他们只以独白的方式说话。用自言自语来伴随他们的活动。——一个观察他们并偷听到他们所说的话的研究者能够成功地将他们的语言翻译成我们的语言(由此他便能够正确地预言这些人的行动,因为他也能够听到他们打定主意和作出决定)。

但是,这样一种语言也是可以设想的吗:一个人可以用它为了自己的使用而写出或者说出他的内在的体验——他的感受、情绪等等?——难道我们不能用我们的通常的语言做到这点吗?——但是,我并不是这样意指它的。这个语言的语词应当指涉只有说话者才能知道的东西;指涉他的直接的、私人的感觉。因此,另一个人不能理解这个语言。

244.语词如何指涉感觉?——在此似乎不存在任何问题;因为难道我们不是天天都在谈论感觉并且命名它们吗?但是,名称与所命名的东西之间的联系是如何建立起来的?这个问题同于如下问题:一个人是如何学习感觉名称的意义的?比如“疼”这个词的意义。这是一种可能性:语词被与这种感觉的原始的、自然的表达联系起来并且取而代之。一个小孩伤着了自己,他哭喊起来;于是,大人们向他说话,并且教给他一些惊呼语,后来又教给他一些命题。他们教给这个小孩一种新的疼痛行为。

“因此,你说‘疼’这个词真正说来意谓哭喊?”——相反;疼的语词表达取代了哭喊而并没有描述它。

245.我究竟如何能够欲借助于语言进一步地步入疼的表露与疼之间呢?

246.那么,在什么样的范围内我的感觉是私人的?——好,只有我能够知道我是否真的具有疼;另一个人只能对其进行猜测。——这一方面是假的,另一方面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我们是在人们通常使用“知道”这个词的意义上使用它的(我们究竟应当如何使用它!),那么当我具有疼时其他人常常知道这点。——没错,但是他可是不像我自己那样确实地知道这点!——针对我,人们根本不能说(除非比如在开玩笑时)我知道我具有疼。因为除了意味着比如我具有疼之外,这样说究竟还可以意味着什么?

人们不能说:其他人仅仅通过我的行为了解我的感觉,——因为人们不能针对我说,我了解它,我具有它。

如下之点是正确的:针对其他人说他们怀疑我是否具有疼是有意义的;但是,针对我自己这样说则没有意义。

247.“只有你能够知道你是否具有这个意图。”在向某个人解释“意图”这个词的意义时,人们可以对他说这样的话。因为这时它就意味着:我们就是这样使用这个词的。

(而且,在此“知道”意味着:不确信的表达是没有意义的。)

248.“感觉是私人的”这个命题可以与如下命题相比:“人们独自玩单人纸牌。”

249.我们的如下假定或许太过草率了吗:婴儿的微笑不是装出来的?——我们的假定是以什么样的经验为基础而做出的?

(说谎是一种要学习的语言游戏,正如任何其他语言游戏一样。)

250.为什么一条狗不能装疼?它太诚实了吗?人们能够教一条狗装疼吗?在某些场合下,人们可以教它在不具有疼时却像有疼时那样吼叫。不过,这种行为终归还是不具备那种为了成为真正的装疼所必须具备的适当的环境。

251.当我们说出“我不能想象与其相反的情形”,或者“如果情况是其他样子的,那么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这样的话时——比如在这样的时候,即某个人之前说道:我的心像是私人的;或者,只有我自己能够知道我是否感觉到某种疼,以及诸如此类的话,这意谓着什么?

“我不能想象与其相反的情形”这句话在此自然并非意味着:我的想象力不够。我们通过这样的话所要抗拒的是这样一种东西:它通过它的形式欺骗了我们,让我们以为它是一个经验命题,但是实际上它是一个语法命题。[2]

但是,我为什么说“我不能想象与其相反的情形”?为什么不说:“我不能想象你所说的东西?”

例子:“每根棍子均有一个长度。”这或许意味着:我们称某物(或者这个)为“一根棍子的长度”——但是不称任何东西为“一个球的长度”。那么,我能够想象“每根棍子都有一个长度”这点吗?现在,我恰恰想象一根棍子;事情仅此而已。只不过,与“每根棍子都有一个长度”这个命题相连的这幅图像所扮演的角色完全不同于与“这张桌子和那里的那张桌子具有相同的长度”这个命题相连的一幅图像所扮演的角色。因为在此我理解形成一幅关于相反的情形的图像这点意味着什么(而且,这幅图像不必是任何想象图像)。

但是,属于这个语法命题的那幅图像或许只能显示人们称作“一根棍子的长度”的东西。那么,一幅关于这样的东西的相反的图像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关于一个先天命题的否定的评论。)

252.对于“这个物体具有一个广延”这个命题,我们可以回答说:“胡话!”——但是,我们倾向于回答说:“自然了!”——为什么?

253.“另一个人不能具有我的疼。”——哪些东西是我的疼?在此什么东西被当做同一性的标准了?想一想是什么使得如下事情成为可能的:在物理对象的情况下人们谈论“两个完全相同的”。比如,人们说:“这把椅子不是你昨天在这里看到的那同一把椅子,但是它是一把完全相同的椅子。”

在“我的疼与他的疼是相同的疼”这样的说法有意义的范围内,我们两个人也可以具有相同的疼(甚至于也可以设想,两个人在相同的——而非仅仅相应的——位置感觉到疼。比如,在暹罗双胞胎那里情况便可以是这样的)。

我曾经看到,在一次关于这个对象的讨论中一个人拍打着胸部说:“但是,另一个人当然不能具有这个疼!”——对此,回答是:通过对“这个”这个词的强调的重读,人们并没有定义任何同一性标准。这种强调其实只是在我们这里引起了一种关于如下情形的幻象:我们虽然熟悉这样一个标准,但是我们必须由人提醒来回忆起它。

254.用(比如)“同一的”来替换“相同的”这个词也是哲学中的一个典型的解救办法。好像我们谈论的是意义上的细微差别,所处理的只是这样的事情:用我们的语词来适当地说出那种正确的细微差别。在做哲学时,只有在如下情形中我们才关心这样的事情:在此我们的任务是从心理学上精确地表现使用某一特定的表达方式的企图。在这样一种情形中我们“企图说的”东西自然不是哲学;而是其原料。因此,一个数学家倾向于就比如数学事实的客观性和实在性所说的话并不是一种数学哲学,而是哲学要处理的东西。

255.哲学家处理一个问题,有如处理一种疾病一样。

256.那么,那种用以描述我的内在的体验并且只有我自己能够理解的语言的情况如何?我如何用语词来表示我的感觉?——像我们通常所做的那样吗?因此,我的感觉语词与我的自然的感觉表露是联系在一起的吗?——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语言不是“私人的”。另一个人能够理解它,正如我一样。——但是,如果我不具有感觉的任何自然的表露,而只是具有感觉,情况如何?现在,我径直将诸名称与诸感觉联想在一起,并在一种描述中应用这些名称。

257.“如果人们不表露出他们的疼(不呻吟,面部没有扭曲,等等),情况如何?这时,人们便不能将‘牙疼’这个词的用法教授给一个小孩。”——好的,现在我们假定,这个小孩是一个天才,他自己为这种感觉发明了一个名称!——但是,现在他自然不能用这个词来让别人理解他的意思。——因此他理解这个名称,却不能向任何人解释它的意义吗?——但是,如下说法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命名了他的疼”?——他是如何做到这点的:命名那个疼?!而且,无论他做了什么,这种做法具有一种什么样的目的?当人们说“他已经将一个名称给予了这种感觉”时,人们忘记了,为了使单纯的命名活动具有意义,在语言中人们必定已经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而且,当我们谈到一个人将一个名称给予了那个疼时,“疼”这个词的语法在此便是那种准备好的东西;它指明了这个新词被安置于其上的那个位置。

258.让我们想象这样的情形。我要就某一种感觉的再现这件事写日记。为此,我将它与符号“E”联想在一起,并且在我具有这种感觉的每一天我都在一个日历上写下这个符号。——我首先要说明,关于这个符号的一种定义是不可说出的。——但是,我可是能够将它作为一种实指的定义而给予我自己!——如何做到这点?我能够指向这种感觉吗?——在通常的意义上不能。但是,我说出或者写下这个符号,与此同时我将我的注意力集中到这种感觉之上——因此可以说在内心指向它。——但是,这种仪式的目的何在?因为看起来它仅仅是这样的一个仪式而已!一个定义可是用来确定一个符号的意义的。——现在,这恰恰是通过注意力的集中来完成的;因为经由这点我便让这个符号与那种感觉的结合在我的心中留下了压痕。——“我让它在我的心中留下了压痕”可是只能意味着:这个过程使得我在将来正确地回想起这种结合。但是,在我们的情形中我肯定没有关于正确性的任何标准。在此人们想说:在我看来正确的无论什么东西都是正确的。而这只是意味着:在此根本就不能谈论“正确的”。

259.私人语言的规则是规则的印象吗?——人们在其上称量印象的那台天平并不是关于一台天平的印象。

260.“现在,我相信,这又是那种感觉E了。”——你一定相信你相信这点!

因此,将这个符号记入那个日历中的人根本就没有记录下任何东西吗?——请不要将如下之点看成是不言而喻的:当一个人将符号记下来时——比如记入一个日历中时,他便记录下了某种东西。一个记录肯定具有一种功能;而那个“E”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功能。

(人们能够与自己说话。——当没有其他人在场时,每个说话的人都在与自己说话吗?)

261.我们有什么根据将“E”称作一个感觉的符号?因为“感觉”是我们的共同的语言而非只有我自己才能理解的语言的一个语词。因此,这个词的使用需要一种大家都能理解的辩护。——如下说法也于事无补:它不必是任何感觉;当他写下“E”时,他便具有某种东西——我们不能说出更多的东西。但是,“具有”和“某种东西”也属于共同的语言。——于是,在做哲学时人们便到达了这样的终点,在那里人们只还想发出一个音节不清的声音。——但是,这样一个声音也只有在一个特定的、现在就需要加以描述的语言游戏中才是一个表达式。

262.人们可能说:给自己作出了一个私人的语词解释的人现在必定在内心中决定以如此这般的方式使用这个词了。他如何决定做这样的事情?我应当假定他发明了关于这种应用的技术,还是应当假定他发现了它已经现成地摆在那里了?

263.“我可是能够(在内心中)决定做这样的事情:在将来将这个命名为‘疼’。”——“但是,你也肯定地决定这样做了吗?你确信如下之点吗:为此,只要将注意力集中于你的感受之上就足够了?”——奇怪的问题。

264.“一旦你知道了这个词是表示什么的,那么你便理解了它,你便知道了它的全部的应用。”

265.让我们设想一个仅仅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之中的表格;比如一本字典。借助于一本字典,人们可以为从一个词X到一个词Y的翻译提供辩护。但是,如果这样的表格仅仅在想象中被查找,那么我们还可以将其称为一个辩护吗?——“好的,这时它恰恰是一种主观的辩护。”——但是,辩护可是在于:人们诉求于一个独立的机构。——“但是,我可是也能够从一个记忆而向另一个记忆发出诉求。我不知道(比如)我是否正确地记下了火车的出发时间,为了核对这点,我将火车时刻表的那一页的图像召唤到我的记忆中来。在此我们难道不是拥有一种相同的情形吗?”——不是;因为这个过程现在必须真的产生了正确的记忆。如果那幅关于火车时刻表的想象图像本身的正确性无法加以验证,那么它如何能够确证第一个记忆的正确性?(这就像一个人买了许多份今天的晨报,以便弄确实它是否写了真实之事一样。)

在想象中查找一个表格并不是对于一个表格的查找,正如对一个想象的实验的结果的想象不是一个实验的结果一样。

266.我可以为了看一下几点了而看表。但是,我也可以为了猜出几点了而查看一个表的表盘;或者为了这样的目的而移动一个表的表针,直到我觉得位置对了为止。因此,表的图像可以以不止一种方式用来确定时间(在想象中看表)。

267.假定我要通过如下方式来为一座在我的想象中建造起来的桥梁的尺寸选择提供辩护:我首先在想象中对桥梁材料做拉力试验。这自然是对人们称作为一座桥梁的尺寸选择提供辩护这种活动的东西的想象。但是,我们也会将它称作为关于一种尺寸选择的想象提供辩护的活动吗?

268.为什么我的右手不能将钱赠与我的左手?——我的右手可以将钱放在我的左手上。我的右手可以写一张赠与证书,而我的左手可以写一张收据。——但是,进一步的实践的后果则不是一种赠与的后果。当左手从右手那里接过钱来等等时,人们将问:“好了,进一步的事情呢?”当一个人给自己作出了一个私人的语词解释时(我意指的是:当他轻轻地念出一个词并且与此同时将他的注意力引向一个感觉时),人们可以问相同的问题。

269.请回想一下如下之点:存在着某些关于如下事情的行为标准——一个人不理解一个词:它没有向他说出什么,他不知道用它做什么。而且存在着关于如下事情的标准:他“相信理解了”这个词,将一个意义与它联系在一起,但是不是那个正确的意义。最后,存在着关于如下事情的标准:他正确地理解了这个词。在第二种情形下人们可以谈论一种主观的理解。人们可以将其他人均不理解,但是我“似乎理解”的声音称为一种“私人语言”。

270.现在,请设想对于符号“E”在我的日记中的记录的一种运用。我有这样的经验:每当我具有一种特定的感觉时,一个压力表便向我表明,我的血压升高了。于是,我便能够不借助于一个仪器来预告我的血压的一次升高。这是一个有用的结果。现在,在此如下之点似乎就变得完全无关紧要了:我是否正确地再次认出了这种感觉。假定我在认同这种感觉时总是出错,那么这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这已经表明,关于这种错误的假定仅仅是一个假象而已(我们好像转动了这样一个旋钮,从外表看,人们似乎可以用它调节这部机器上的某种东西;但是,它是单纯的装饰物,与这个机制根本没有联结在一起)。

在此,我们有什么根据将“E”称作一种感觉的名称?或许是因为这个符号在这个语言游戏中被运用的那种方式。——那么,为什么是一种“特定的感觉”,进而,每一次均是那种相同的感觉?好的,我们的确假定,我们每一次都写下“E”。

271.“请设想这样一个人,他不能在记忆中保留住‘疼’这个词所意谓的东西;因此,他总是一再地如此命名某种不同的东西——尽管如此,他却与疼的通常的迹象和预设一致地运用这个词!”——因此,他像我们大家那样运用它。在此我们要说:这样的轮子不属于机器,即人们虽然能够转动它,但是却没有其他的部件随着它一起转动。

272.私人体验的本质之处真正说来并不是:每一个人均具有他自己的样品,而是:没有人知道,另一个人是否也具有这个或者另外什么东西。因此,这样的假设便是可能的了(尽管是不可证实的):一部分人具有一种红色的感觉,另一部分人具有另一种红色的感觉。

273.现在,“红色”这个词的情况如何?——我应当说,它表示某种“我们大家所共同面对的东西”,而且每个人除了这个词以外,真正说来还应当具有一个用以表示他自己的红色的感觉的词吗?或者情况是这样的:“红色”这个词表示某种我们所共同熟悉的东西;而且,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除此之外,它还表示某种只为他所熟悉的东西?(或者,如下说法或许更好:它指涉某种只为他所熟悉的东西。)

274.为了把握“红色”的功能,如下做法自然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说它“指涉”,而不说“它表示”那种私人之物;不过,在做哲学时,对于一种特定的体验来说,它是心理学上讲更为适当的表达式。事情好像是这样的:在说出这个词时,我向那种独特的感觉瞥了一眼,好像是为了向我说:我已经知道我用此所意指的东西。

275.请看一下天空的蓝色,并且向你自己说“天多么蓝啊!”——当你自发地做这件事时——不带有哲学的意图——那么,你想不到这种颜色印象仅仅属于你这点。你毫不犹豫地将这个喊声指向另外一个人。如果你在说出这些词时指向了某种东西,那么它便是天空。我的意思是:你没有那种指向—你—自己—之内的感受,而当人们思考“私人语言”时,这种感受则常常伴随着“感觉的命名”。你也不认为,真正说来你应当不是用手,而是仅仅用注意力,指向那种颜色(请思考:“用注意力指向某种东西”意味着什么)。

276.“但是,当我们仔细地看一种颜色并且命名那种颜色印象时,难道我们不是至少在意指某种完全确定的东西吗?”事情简直就是这样:我们好像是从所看到的对象上取下一层薄膜一样从其上取下了那种颜色印象(这应当引起我们的怀疑)。

277.但是,如下事情究竟是如何可能的:人们很想相信,人们一会儿用一个词意指那种大家都熟悉的颜色,——一会儿用其意指:我现在所得到的那种“视觉印象”?在此怎么可能竟然存在着这样一种**?——在这些情形中我没有将同一种注意力转向这种颜色。如果我在意指那种属于我自己的颜色印象(像我想说的那样),那么我将自己沉浸于这个颜色之中——大致是以这样的方式,即像我对一种颜色“百看不厌”时一样。因此,在如下情形中这样的体验更容易制造出来:向一个明亮的颜色看去,或者向给我深刻印象的颜色组合看去。

278.“我知道,绿色这种颜色在我看来是什么样子的”——好的,这样说当然有意义!——肯定是这样;但是,你想到了这个命题的哪一种运用?

279.请设想这样一个人,他曾经说:“我当然知道我有多高!”与此同时将手作为标记放在他的头顶上![3]

280.一个人绘制了一幅图像,以便表明他是如何想象比如舞台上的一个场景的。现在我说:“这幅图像具有双重的功能;它向其他人报告一些东西,正如图像或语词恰恰报告了什么东西一样——但是对于报告者来说,它还是一个不同种类的表现(或报告?):对于他来说,它是他的心象的图像,而对于任何其他人来说,它都不可能是这样的图像。他关于这幅图像的私人的印象告诉他,他自己想象过什么东西;在这幅图像对于其他人来说不可能做到这点这样的意义上。”——如果表现或报告这些词在第一种情形中的应用是正确的,那么我们有什么根据在这个第二种情形中谈论表现或报告?

281.“但是,你所说的话难道不是归结为如下之点吗:比如,没有疼的行为便没有疼?”——它归结为如下之点:人们只能针对活着的人和类似于其(以类似的方式行动)的东西说他们具有感觉;他们看到什么;他们是瞎的;他们听到什么;他们是聋的;他们是有意识的,或者是无意识的。

282.“但是,在童话中甚至一个罐子也能够看到和听到什么!”(的确如此;不过,它也能够说话。)

“但是,童话当然只是虚构出非实际的情形;它当然不是在讲胡话。”——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说一个罐子讲话,这是假话,还是胡话?人们关于如下事情形成了一幅清晰的图像了吗: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们针对一个罐子说:它讲话?(一首胡话—诗歌之为胡话的方式也不同于比如小孩学语时所发出的咿呀之声之为胡话的方式。)

是的,我们针对无生命的东西说它们具有疼:比如在玩弄布娃娃时。不过,这种对疼概念的运用是派生性的。让我们设想这样一种情形:人们只针对无生命的东西说它们具有疼;只怜悯布娃娃!(当孩子们玩火车游戏时,他们的游戏与他们关于火车的知识是联系在一起的。但是,一个不知道火车为何物的部落的孩子们可能从另一个部落那里学来这种游戏,并玩它,但是并不知道借此他们在模仿某种东西。人们可以说,这个游戏对于他们和我们而言不具有相同的意义。)

283.我们究竟是从哪里得到这样的想法的:存在物、对象能够感受到什么?

是我的教育以如下方式引导我得出这样的想法的吗:首先它让我注意到我之内的感受,于是我将这个观念转用到我之外的客体之上?我认识到,这里(在我之内)存在着某种东西,某种我可以在不与其他人的语词用法发生矛盾的情况下称作“疼”的东西?——我不将我的观念转用到石头和植物等等之上。

我难道不可以设想如下情形吗:我具有可怕的疼痛,而且在其持续期间,我变成一块石头?是的,当我闭上眼睛时,我如何知道我没有变成一块石头?——如果现在这样的事情发生了,那么在什么样的范围内这块石头具有疼?在什么样的范围内人们可以将这点表述给这块石头?是的,为什么疼在这里无论如何要有一个承受者?!

而且,人们能够针对一块石头说它具有一个心灵并且这个心灵具有疼吗?一个心灵,疼,与一块石头具有什么关系?

只有针对一个像人一样行动的东西人们才能说它具有疼。

因为人们必须针对一个身体,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针对一个为一个身体所具有的心灵,说出这点。而且,一个身体如何能够具有一个心灵?

284.请观察一块石头并设想它具有感觉!——一个人对自己说:人们如何竟然能够产生将一种感觉归属给一个物件这样的想法?人们也可以同样好地将其归属给一个数!——现在,请观察一只扭动着身体的小飞虫,这样的困难便立即消失了,疼似乎能够把捉住这里了,而此前这里的一切对于它来说可以说都是光滑的。

以同样的方式,对于我们来说,一具尸体似乎也完全不接受疼。——我们对待一个活着的东西的态度不同于我们对待一个死了的东西的态度。我们的所有反应均是不同的。——假定一个人说:“这不可能仅仅是因为活着的东西以如此这般的方式活动,而死了的东西则不这样活动”——我将向他指出,在此出现的是一种“从量到质的”过渡的情形。

285.请想一下脸部表情的认出。或者想一下对于脸部表情的描述,——这种描述不在于给出脸部的尺寸!再想一下人们如何能够在没有同时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的脸部的情况下来模仿一个人的脸部。

286.但是,难道如下做法不荒唐吗:针对一个身体说它具有疼?——那么,为什么人们感觉到在此存在着某种荒唐之处呢?在什么范围内并非我的手感受到疼;而是我在我的手上感受到疼?

如下问题是一个什么样的有争议的问题:那个感受到疼的东西是身体吗?——如何决断这个问题?它不是身体这点是如何引起人们注意的?——好了,大致以这样的方式:当一个人在手中具有疼时,并非是手说出这点(除非它写下这点),而且人们并非安慰手,而是安慰那个忍受着疼的人;人们看着他的眼睛。

287.我如何心中充满了对于这个人的同情?这点如何显示出来,这种同情具有哪一个对象?(人们可以说,同情是一种如下形式的深信:另一个人具有疼。)

288.我凝固成石头并且我的疼还在持续。——假定我错了,它不再是疼了!——但是,在此我当然不能出错;怀疑我是否具有疼,这可没有任何意义!——这也就是说:当一个人说“Ich weiβ nicht,ist das ein Schmerz,was ich habe,oder ist es etwas anderes?”(我不知道我所具有的东西是一种疼呢,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时,我们或许想到,他不知道“Schmerz”(疼)这个德语词意谓什么,我们将向他解释它。——如何进行解释?或许借助于手势,或者经由如下方式:我们用一根针扎一下他并且说“瞧,这就是疼”。正如对于任何其他一种语词解释一样,他可能正确地或者错误地理解它,甚至于根本就不理解它。正如在其他情况下所发生的那样,他将在对于这个词的使用中表明他做了哪一件事情。

现在,如果他说,比如:“噢,我知道‘疼’的意思,但是我不知道我此时此刻所具有的东西是否是疼”——这时我们只会摇一摇头,只能将他的话看做这样一种奇怪的反应,我们不知道拿它做什么(情形或许正如当我们听到一个人严肃地说“我清楚地记得在我出生前一些时间我相信……”时一样)。

那种怀疑的表达不属于这个语言游戏;不过,如果现在这种感觉的表达,人类行为,被排除在外了,那么似乎我又可以进行怀疑了。在此我之所以试图说,人们可能将这种感觉看成这样的某种东西,即它不同于它事实上所是的东西,原因为:如果我设想将这种感觉的表达从正常的语言游戏中去掉,那么现在我就需要一种关于这种感觉的同一性标准;这时,便也存在着错误的可能性。

289.“当我说‘我具有疼’时,无论如何我在我自己前面是得到了辩护的。”——这意味着什么?它的意思是这样的吗:“如果另一个人能够知道我称为‘疼’的东西,那么他便会承认,我正确地运用了这个词?”

未加辩护地使用一个词并非意味着错误地使用它。

290.我当然不是经由标准来认同我的感觉的;相反,我使用相同的表达式。但是,这个语言游戏肯定并非结束于此;它开始于此。

但是,它难道不是开始于我所描述的那种感觉吗?——“描述”这个词在此或许捉弄了我们。我说“我在描述我的心灵状态”和“我在描述我的房间”。人们必须唤起自己对诸语言游戏的不同之处的回忆。

291.我们称为“描述”的东西是有着特殊的运用的工具。在此请考虑:一张机器图纸,一幅截面图,机械师所面对的一幅标有尺寸的正面图。当人们将一个描述看成事实的一幅语词图像时,这含有如下误导人之处:人们或许只想到了挂在我们的墙壁上的图像;它们似乎是直截了当地描画这样的事情的,即一个东西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它具有什么样的性质(这些图像好像是无所事事的)。

292.请不要总是相信,你是从事实读出你的语词的;你是按照规则来用语词描画诸事实的!因为在特殊的情况下你可是必须没有引导地应用规则。

293.如果我针对我自己说:我只是从自己的情况知道“疼”这个词意谓什么,——难道我不是必须针对其他人也这样说吗?我如何能够将这样一种情形以如此不负责任的方式加以一般化呢?

好了,每一个人都针对他自己向我说,他只是从他自己知道疼是什么东西的!——假定每个人都有一个匣子,其内装着一条我们称为“甲虫”的东西。从来没有人能够向另一个人的匣子里看;而且每一个人都说,他只是从他的甲虫的样子知道什么是甲虫的。——于是,情形的确可能是这样的:每一个人在其匣子里都拥有一个不同的东西。甚至于人们可以想象,这样一个东西在不断地变化着。——但是,现在假定这些人的“甲虫”这个词还是具有一种用法?——因此,它不会是一个事物的名称的用法。匣子中的那个东西根本不属于这个语言游戏;甚至于也并非作为某种东西属于它:因为这个匣子也可能是空的。——进一步说来,匣子中的这个东西可以“被约简”;无论它是什么东西,它都消失了。

这也就是说:如果人们按照“对象和名称”这样的模式来构造感觉表达式的语法,那么这个对象便作为不相关的东西从考察中漏掉了。

294.如果你说他看到了他前面的一幅私人的图像并且在描述它,那么你无论如何已经作出了一个有关他前面所拥有的东西的假定。而这就意味着,你可以进一步地描述它,或者你在进一步地描述它。如果你承认你对他前面所拥有的东西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这点根本一无所知,——那么这时究竟是什么引诱你说出他前面有某种东西这点的?难道这不是有如这样的情况吗:我针对一个人说:“他具有某种东西。但是我不知道它是钱呢,还是债务,抑或是一个空空如也的钱箱。”

295.“我只是从自己的情况知道……”究竟应当是一个什么样的命题?一个经验命题?不是。——一个语法命题?

因此,我自己这样设想:每一个人都针对他自己说,他只是从自己的疼知道疼是什么东西的。——并非:人们真的这样说,甚或仅仅准备这样说。但是,假定现在每一个人均这样说——这时,可以说它是一声惊呼。即使作为报告它没有说出什么,它仍然是一幅图像;而且,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想着将这样一幅图像召唤到心灵的前面呢?请你想一想一幅用以取代这样的话的绘制的寓意图像。

的确,在做哲学时,如果我们向我们之内看一下,那么我们恰恰常常会看到这样一幅图像。正式地说,一个关于我们的语法的图像式表现。不是事实,而是好比说附有插图的固定词组。

296.“是的,但是在那里当然存在着某种伴随着我的疼的惊呼的东西!正是因为它的缘故,我发出了这个惊呼。这种东西是重要的东西,——而且是可怕的。”我们究竟在将这点报告给谁?而且是在什么场合下?

297.自然,当水壶里的水煮沸的时候,蒸汽便从水壶里升腾起来了,而且蒸汽的图像也从水壶的图像里升腾起来。但是,如果人们要说,在水壶的图像中也必须有某种东西煮沸了,情况会怎样?

298.我们那么乐意说出“重要的事情是这个”——与此同时我们为我们自己指向这个感觉,——这点已经表明,我们是多么倾向于说出某种不是任何报告的东西。

299.不得不说出如此这般的东西——当我们沉醉于哲学思想时,不可抗拒地倾向于说出这点,并非意味着被迫作出一个假定,或者直接地看清或知道了一件事情。

300.人们要说,属于包含着“他具有疼”这句话的那个语言游戏的东西不仅有行为的图像,而且有疼的图像。或者:不仅有行为的范型,而且有疼的范型。——“疼的图像进入含有‘疼’这个词的语言游戏之中”这种说法是一个误解。疼的心象不是任何图像,而且这个心象在这种语言游戏中也不能经由某种我们会称为图像的东西加以取代。——疼的心象的确在某种意义上说进入这种语言游戏之中;只是并非作为图像进入其中。

301.一个心象不是任何图像,但是一个图像可以对应于它。

302.如果人们必须以自己的疼为范例来想象另一个人的疼,那么这绝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因为我应当按照我感觉到的疼来想象我没有感觉到的疼。这也就是说,我在想象中要做的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从一个疼的地方转移到另一个疼的地方。如从手中的疼到胳膊中的疼。因为我不应该这样想象:我在他的身体的一个位置上感觉到疼(这也是可能的)。

疼的行为可以指向一个疼的位置,——但是那个忍受着疼的人是那个表露疼的人。

303.“我只能相信另一个人具有疼,但是当我具有它时我知道这点。”——是的;人们可以决定说“我相信他具有疼”,而不说“他具有疼”。不过,事情仅此而已。——在此看起来好像是一种有关心灵过程的解释或断言的东西真正说来是在以一种说话方式交换另一种说话方式——在我们做哲学时,前者似乎是更为贴切的说话方式。

不妨尝试怀疑一下——在实际的情形中——另一个人的恐惧、疼!

304.“但是,你当然会承认,在有疼相伴的疼的行为和没有疼相伴的疼的行为之间存在着一种区别。”——承认?还有哪一种区别会比这一区别更大呢!——“同时,你却又总是达到这样的结果:感觉本身是一种虚无。”——当然不是。它不是某种东西,但是也不是一种虚无!结果只是这样的:一种虚无会与某种我们不能就其说出任何东西的东西完成相同的工作。我们只是拒绝了那种在此硬要我们接受的语法。

这个悖论只有在我们彻底地放弃了如下想法的时候才会消失:语言总是以一种方式起作用,总是服务于相同的目的:传递思想——不管这些思想现在是关于房子的、疼的、善和恶的思想,还是关于无论什么东西的思想。

305.“但是,你当然不能否认,比如,在回忆时发生了一个内在的过程。”——为什么人们会有这样的印象:好像我们要否认某种东西?当人们说“在此当然发生了一个内在的过程”时——人们就会接着说:“你当然看到了它。”人们用“回忆”这个词所意指的东西当然恰恰就是这个内在的过程。——好像我们要否认某种东西这种印象源自于如下事实:我们反对这幅关于“内在过程”的图像。我们所否认的是:关于内在过程的这幅图像为我们提供了关于“回忆”这个词的运用情况的正确的见解。是的,我们说:这幅图像及其衍生物妨碍我们看到这个词的实际的运用情况。

306.我究竟为什么要否认有一个精神过程呢?!只是“这个回忆起……的精神过程现在在我之内发生了”恰恰意味着:“我现在回忆起了……”否认这个精神过程意味着否认回忆;意味着否认这样的事实:任何一个人曾经回忆过什么。

307.“难道你不就是一个乔装打扮的行为主义者吗?难道归根到底你不是说除了人类行为以外一切均是虚构吗?”——如果我在谈论某种虚构的话,那么我谈论的是一种语法的虚构。

308.关于心灵过程和状态以及行为主义的哲学问题究竟是如何出现的?——第一步一点儿也不惹人注目。我们谈论诸过程和状态,并让其本性处于未定的状态!或许总有一天我们会知道更多关于它们的事情——我们这样认为。但是,正因如此我们将自己固定在一种特定的考察方式之上了。因为我们对于进一步地了解一个过程意味着什么这点具有一个特定的概念(变戏法的人的技巧中的那个决定性的步骤已经迈出,而我们恰恰觉得它是无辜的)。——现在,这个本应使得我们的思想对我们来说成为可以理解的比较瓦解了。因此,我们不得不否认这个处于还未得到研究的介质中的还未得到理解的过程。这样,我们便似乎否认了精神的过程。而我们当然不想否认它们!

309.你在哲学中的目标是什么?——给苍蝇指明从捕蝇杯中出来的出路。

(韩林合 译)

[1] 选自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标题由编者所加。

[2] 在未经修改的TS 227a和TS 227b中,这句话是这样的:“我们通过这样的话所要抗拒的是这样一个陈述:它经由其形式在模仿一个经验命题,但是实际上它是一个语法命题。”

[3] 在TS 227b中,此处接下来还有一个补充:“请比较:‘我在这里。’”另外,还有如下一段话(后均删掉):

并且或者还有:“每个人都知道他有多高。”(压路机的例子。)(“我当然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关于压路机的例子,请参见《哲学语法》,§5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