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马丁在阿尔都塞文本中的寄居性存在(1 / 1)

如果今天还有人听说过雅克·马丁的名字,大抵都是从阿尔都塞的文本中读到的。阿尔都塞的第一部重要著作《保卫马克思》便是献给这位特殊朋友的:

本书谨献给我已故的朋友雅克·马丁,他在最为痛苦的煎熬中,独自找到了通向马克思哲学的道路,同时指导着我走上了这条道路。

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思想代表,阿尔都塞提出的重要概念“问题式”(problemactic)便借自马丁。在《保卫马克思》收录的阿尔都塞第一篇关于费尔巴哈与青年马克思关系的文章《费尔巴哈的“哲学宣言”》(1960)中,阿尔都塞第一次使用了“问题式”概念,用以指认青年马克思的思想与费尔巴哈人本学在理论结构上的同质性,但此时并未提到马丁的名字。

不仅马克思在1842年至1845年使用的术语是费尔巴哈的(异化、类存在、总体存在、主谓“颠倒”),并且更为重要的是,就连基本的哲学问题式也是费尔巴哈的。[12]

在1965年3月为《保卫马克思》写作的序言《今天》一文中(《读〈资本论〉》一书此时已基本定稿),阿尔都塞特别说明了“问题式”概念的原始出处:

为此,我们可以借用雅克·马丁的“问题式”概念,以指出理论构形的特殊统一性,以及这一特定差异的位置。还可借用加斯东·巴什拉的“认识论断裂”的概念,以指认由新科学的创立而引起的理论问题式的转变。[13]

实际上,福柯在1961年出版的《疯狂与非理性:古典时代的疯狂史》中也使用了“问题式”概念。[14] 福柯使用“问题式”(problematic)及其复数形式“problematics”来指认自古典时代以来用于解读疯狂的不同话语体系或结构方式。大体来看,意义与阿尔都塞对该概念的定义十分接近。然而,福柯本人并未就这一概念做出任何具体规定或说明,因此可以说,“问题式”在福柯那里只是作为一个“非概念”的用语而出现。在英文版《保卫马克思》的附录文章《致译者》中,阿尔都塞再次谈到马丁的“问题式”概念,并澄清这一概念的作者权属于马丁,而不是福柯,或福柯的老师康吉莱姆。

一个小问题:在谈到我使用的“断裂”和“问题式”概念时,您两次提到了福柯,一次提到了康吉莱姆。我想要指出的是,康吉莱姆长期在生活中和思想上与巴什拉保持密切的联系,因此毫无疑问,他会在一些地方提到“认识论断裂”的术语,尽管这一术语很难在巴什拉的文本中找到完全一致的表述(但另一方面,如果这一术语并不常见,它所指代的思想实质却在巴什拉的著作中从某一特定时刻开始便一直存在着)。然而,康吉莱姆并未像我那样系统地使用过这一概念。至于福柯,他明确地或不明确地对“断裂”和“问题式”概念的使用,要么是对巴什拉的呼应,要么是对我系统“使用”巴什拉的“断裂”概念以及我从我那不幸的朋友马丁那里借来的“问题式”概念的呼应。我告诉您这些,并非出于“作者的骄傲”(这对我而言毫无意义),而是出于对上述作者的尊敬,以及对读者的尊重。[15]

阿尔都塞本人有关马丁的更为详细的叙述,集中在他辞世两年后出版的自传《来日方长》(The Future Lasts Forever)和《事实》(Facts)[16]中。应该说,马丁在阿尔都塞的回忆中时常出现,尽管叙述都很短暂,但却十分关键,是一位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在思想上都十分“可贵”的朋友。

他理解我,理解我们二人(指阿尔都塞和他的伴侣叶莲娜)。他是个同性恋,虽然热心肠,却因潜在的精神分裂而不愉快,对人多少有些冷淡。尽管如此,他成了一个可贵的朋友。我可以请教他任何事,不会像与我那些高师同学一样,因暴露自己的无知而感到羞耻(我真的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曾知道任何事情,或是已经忘记曾经学到的东西)。马丁对我的回应,如同一位我从未有过的真正的兄弟。[17]

根据阿尔都塞的回忆,马丁至少在两个重要方面影响了阿尔都塞的哲学一般思考方式。第一,阿尔都塞从马丁那里接受了较为激进的批判性。“从一开始,我对哲学的态度就十分具有批判性,甚至是破坏性的。这受到了我的朋友雅克·马丁和马克思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影响。”[18]第二,在根本的方法论层面,马丁以哲学和人文科学上“反传统”的思考方式为阿尔都塞打开了差异性的思想视域。“他拥有我见过的最锐利的思想,十分注意细节,像一个律师一样严谨,拥有会冒犯神职人员的可怕幽默感。他不仅教我如何思考,最为重要的是,他令我意识到,在我们一直被教导的思考方式之外还存在着其他的思考方式。如果没有他,我将永远不可能把这两种思想放在一起,或者至少不可能是我们达成一致的那种结合。”[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