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康有为思想体系而言,特别是就其托古改制的理论而言,《春秋董氏学》不是孤立的,而是与康有为其他变法改制的著作相互联系,构成一体。
前文谈到,康有为公羊学理论体系主要由《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春秋董氏学》和《春秋笔削大义微言考》等著作构成。其实,《春秋笔削大义微言考》的影响和价值,远远比不上前三书。《新学伪经考》出版最早,于1891年就已出版。《孔子改制考》和《春秋董氏学》两书,基本上是同时开始写作、同时完成、同时出版的。据康有为自编年谱的记载,1894年11月到12月间,康有为寓居广西桂林40天,“桂林山水极佳,山居舟行,著《春秋董氏学》及《孔子改制考》”[91]。1896年,康有为讲学于广州万木草堂,“续成《孔子改制考》《春秋董氏学》《春秋学》”[92],1897年冬天,“幼博(康广仁——引者注)在上海大同译书局刻《孔子改制考》《春秋董氏学》《日本书目志》成”[93]。他写作并出版这两部著作的时期,正是中日甲午战争中国战败,清政府丧权辱国、割地赔款的民族灾难极为深重的时期。康有为领导了著名的“公车上书”,要求清朝政府拒和、迁都、变法,表现出正义的知识分子的爱国良知。在这种情况下,康有为所撰写的《春秋董氏学》和《孔子改制考》,其直接的目的和意义,当然在于变法维新,拯救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这从两书的内容中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新学伪经考》是采用以破为主的方式,通过对传统经典真伪的考辨,力辟刘歆等人作伪经、乱圣制、篡孔统的“新学”,为其春秋公羊学的推行开辟道路;《孔子改制考》是采用以立为主的方式,通过对上古秦汉创教改制等事件,以及汉武帝及其后的儒教一统的考证,正面阐发其变法改制理论。《春秋董氏学》和《孔子改制考》一样,也是采用以立为主的方式,通过对董仲舒《春秋繁露》摘引汇编,分别加以按语,正面阐释其孔子改制、《公羊》大义的理论观点。因此,《新学伪经考》是破,是反,《孔子改制考》和《春秋董氏学》是立,是正。一破一立,一反一正,相反相成,都是康有为变法改制理论的思想武器,都是为了改变新莽以后“削移孔子之经而为周公,降孔子之圣王而为先师,《公羊》之学废,改制之义湮,三世之说微,太平之治,大同之乐,暗而不明,郁而不发”[94]的状况。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时期,康有为还撰写了著名的《大同书》。尽管《大同书》的写作开始于1884年,但发表时间却晚在1913年,但我们从其中与《春秋董氏学》和《孔子改制考》两书写作出版的时间的交叉,以及与1891年出版《新学伪经考》的情况结合起来考察,就不难发现,《春秋董氏学》的写作和出版,并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而是康有为变法维新救中国思想体系的有机组成之一。
康有为变法维新理论的核心内容或者说重心所在,是“三世说”。他在其《春秋董氏学》卷二《春秋例》的“三世”条加注按语说:“三世为孔子非常大义,托之《春秋》以明之。所传闻世为据乱,所闻世托升平,所见世托太平。乱世者,文教未明也;升平者,渐有文教小康也;太平者,大同之世,远近大小如一,文教全备也。”[95]康有为这个“三世说”,源自《公羊春秋》。具体说来,是源自董仲舒、何休的《公羊》“三世说”,特别是董仲舒的“三世说”。公羊家以孔子诞生为基准,把《春秋》242年间的十二世分为“三世”,即孔子所传闻世、孔子所闻世、孔子所见世。所传闻世包括隐、桓、庄、闵、僖五世,所闻世包括文、宣、成、襄四世,所见世包括昭、定、哀三世。所传闻世是“据乱世”,所闻世是“升平世”,所见世是“太平世”。其实,康有为的这个“三世说”,如果从更为广阔的事业考察,并不仅仅源自《公羊》“三世说”,它还与《礼记·礼运》的大同小康学说、《易经》的穷变会通说和西方进化论学说有关,是几者的综合,是他变法改制思想的集中体现。这个“三世”学说,在他的很多著作里都有论述,有时显得纷繁复杂。[96]而且,在戊戌变法前后,康有为对于“三世”的阐释有所不同。[97]但就“三世说”的基本思想而言,不外是一个主张变革、认为社会是不断进步、由乱到治、由小康到大同的逐渐演进的过程的理论。而《春秋董氏学》里面的“三世说”,由“文教未明”的乱世到“渐有文教小康”的升平,再到“文教全备”的大同的过程,应当是康有为“三世说”的思想主轴。梁启超在其《康有为传》里曾说:“先生(指康有为——引者注)独发明《春秋》‘三世’之义,以为文明世界,在于他日,日进而日盛。盖中国有创意言进化学者,以此为嚆矢焉。”[98]梁启超的说法,揭示了康有为“三世说”的本质,是公允之论。
康有为《春秋董氏学》的基本思想,说到底,就是要把孔子塑造为教主,把董仲舒塑造为儒宗(阶段性教主——两汉教主),把《六经》要义归结到《公羊》,把《公羊》大义的把握和传承归结到董仲舒,而《公羊》的微言大义是应天改制,孔子的神圣使命是托古改制,董仲舒继承弘扬了《公羊》和孔子的思想,因此,应当把董子的《公羊》学说发扬光大,用于变法维新的实践。